医疗舰像寻常医院一样弥漫着消毒水的气息,唯一不同的是偌大的地方没什么人过往,因为他们都知道病人只有一个。冉越曦让手下人以工蚁的速度搭建出了和在地面上一样医院差不多的样子,费如此大阵仗,完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梦中,一切是白茫茫的雾气。

  前面的人慢悠悠得走着,在伸手就能触碰的距离,时不时还要扭头嘲笑,“喂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梦里的解煜同样笑了一下,伸出手去,却触碰到空气。

  接着梦碎了。

  无尽的噩梦醒来依旧是无尽的噩梦。

  解煜睁开眼睛,看到白色的穹顶,他对着天花板伸出手,尖锐的疼痛,针头伴随着拉扯带倒了一旁的医疗器械,发出连续的碰撞声。

  他静静得看着一个方向,依旧只触碰到空气。

  一切的一切铺天盖地的向他席卷而来,一切虚假的宁静被彻底打破,让他喘不过气来。

  原本在一旁待着的人听到动静,猛得站起身,带翻了咖啡,撒在了那人的终端上。冉越曦低声咒骂了一句,来到解煜的面前。

  “....醒了?”

  冉越曦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有干巴巴的一句话。

  解煜转头看向他,冉越曦对上他黑漆漆的眼睛,那双眼睛,透着死气。

  气氛有短暂的停滞,停滞过后就是爆发。

  冉越曦看得清清楚楚,在解煜见到自己的那一瞬,墨一样的瞳孔猛烈的收缩,记忆仿佛在那一刻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伴随胸口剧烈的起伏。

  他就那样看着冉越曦,军火贩子看不清楚他眼神中到底是怎样过的色彩,但那绝不是好感。

  解煜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他声音嘶哑,“滚。”

  他慢慢起身,一把扯掉手上的针头,苍白的手上立刻泛起青紫,他垂着另一边胳膊站起来,朝门的方向走去。

  他只想离开,离冉越曦远远的。

  反正他没有家,这辈子也回不去,那个人也再也回不来。

  “你去哪?”冉越曦很显然只是问一句,alpha不擅长压抑,话音未落,他就拽住解煜将他扯回到了病床上,然后一把按住对方手腕,单腿撑着把人压在床上。

  冉越曦总觉得如果让解煜出去,他就再也不会回来,这种想法无端冒出来,让军火贩子心情很糟糕。

  他尽量小心翼翼,怕碰着对方的伤,可后者并不领情,解煜激烈得挣扎起来,直挣得伤口撕裂,再度渗出血来。

  小心翼翼很快消失了,alpha绝不是会憋屈自己的性格。

  冉越曦冷着脸由着他挣扎,两个人都在较劲。

  解煜挣扎得愈加激烈,梅瑞达的断壁残垣尸山血海,以及触手可得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

  冷静,忍耐,愧疚,和苦心孤诣的算计,都是笑话。

  他感觉自己痛苦了一百年。

  人为什么要那么痛苦呢?

  那日火红的天光映进他爬上血色的眼睛,解煜失控了,他被压在病床上,挣扎着,声音是刻在骨子里的绝望,

  “冉越曦,你毁了一切。你不是一直想杀我么?我就在这里,杀啊,动手吧,杀了我。”

  他哑着嗓子,肺叶撕裂,接着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之前和杰斯互殴的内伤让他又呕出一口血。

  剩下的话不是对军火贩子说的,更像是喃喃自语,“冉越曦,你就是个变数,这个世界没那些东西,可你比那些东西还可怕。早知道当初还不如直接让你的光翼炸死我算了,炸死了才干净....”

  挣扎全是徒劳。

  冉越曦被光翼那两个字狠狠击中,他的心缩成一团,解煜是谁,他能不知道杰斯的武器从何而来么。

  他以为自己要杀了他,冉越曦很想说不是的。

  虽然自己最初确实是想折腾他,他低头看着身下的人,对方墨色的眼睛里连愤恨也没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绝望呢?不就是死了个人么。杰斯那个家伙凭什么那么重要?

  冉越曦很想这么问,但他开口说得话却不是。

  “你忘了我之前的话么?我让你死,你才能死。你既然是杰斯埃尔罗的omega,那他应该教过你,omega是alpha天生的所有物,连命也是。”

  冉越曦曾经对这种傻逼言论嗤之以鼻,可他现在拿得出手的只有这套鬼话。

  这句话很显然给解煜带来了不小的刺激,他几乎要破口大骂,可是代替骂声的是喉咙涌出的血。

  一方在拼死挣扎,一方在玩命压制。

  血液的铁锈味混着omega冷冽香甜的信息素,让整个房间充斥着病态又诱人的气息。

  冉越曦呼吸愈加粗重,军火贩子的气息喷在解煜的颈侧,激起他一阵颤栗,喉中不自觉溢出呜咽。

  这个性别让人羞耻,对alpha天然的臣服,尤其是在标记后,让这种脆弱的生物丧失了反抗的力气,生理反应连剑拔弩张的气氛都要渲染上暧昧的色彩。

  这样的性别,这样的世界,还有他再也回不去的家和见不到的人。

  为什么啊。

  解煜颤抖着,黑色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惨白的穹顶,逐渐被绝望覆盖。他无力地弯曲指尖,手被军火贩子牢牢禁锢,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可依旧只能触碰到空气。

  “冉越曦,我倒要试试看,这条命谁来做主。”这话轻飘飘散在稀释的空气中,解煜惨笑,偏偏虚弱中透着狠绝。

  冉越曦没反应过来,说出这句话的人已经一头撞在了床头的栏杆上。

  空旷的房间传来沉闷的声响,殷红的血顺着额角流下,衬得他脸色雪白。

  “你疯了?”顾明歌轻轻把门关上,然后对着待在走廊里的军火贩子痛骂了一句。

  “我没疯。”冉越曦眼神绕过顾明歌,试图看清屋内的情况。

  少尉医官不客气得挡住了他的视线,“得了吧,你们两个都是疯子,以前是,以后更是!一个omega,义无反顾往栏杆上撞,你把他逼成什么样子了?他已经一身伤了,我求求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我没逼他,他只是不想看见我而已。”

  冉越曦苦笑,顾明歌看他这样子,不由软下语气,“那你这段时间别过来了。”

  “在叛军那段日子里你什么也没学到么?”话题似乎越扯越远,冉越曦仍然保持着笑,“他们没教过你,学会接受一切么?好的坏的,愿意的,不愿意的,都要接受,这就是现实。老东西没什么好,就这点说得有点意思。”

  顾明歌反应过来,她看着冉越曦的笑,那笑根本不是什么苦笑。

  而是要人发疯的假笑,压抑着无尽暴躁激越,少尉医官感到一丝寒意。

  埃尔罗家族的人不仅疯,而且不懂感情,他们生来就是用各种方法来诠释他们的疯病,铁血和硝烟铸刻出冉越曦,他不懂感情。

  感情这个东西,不是能用规则或者铁律规范出来的。

  冉越曦已经快要被驯服了,可他不知道,却试图以此来规范别人。

  “有的时候不是他不愿意就行的,你要让他学会接受。”冉越曦迈步走开,“他有想死的自由,我也有救他的自由,我会看着他一次次死,然后一次次救,直到他放弃死亡选择接受为止。”

  他末了补充一句,“没办法嘛,我有最好的医疗资源。”

  反正他已经被业火烧了很久了,那就找个人陪他燃烧得再猛烈一点吧。

  疯子。

  顾明歌觉得可悲,不知该怎么提起,她驻在原地。

  “我可以选择不救他!”

  “你没有选择的自由,我也不缺你这样的医官。”

  少尉医官对冉越曦奇怪的歪理气得眼睛几乎要喷火。

  “你他妈没一点后悔么?这么多战争,以前的,以后的,我问你,哪个和你无关?杰斯没你做后援他敢冲联邦?那些光翼反重力炮你给他的吧,哪个星球的武器没经过你冉越曦?”

  她想起之前在梅瑞达上空问出的话,她问冉越曦是否后悔,后悔操纵局势,后悔制造混乱,后悔向小埃尔罗提供武器引出这样的结果。

  当时的军火贩子咬牙切齿回答不后悔,她以为那是嘴硬,原来他是真的不后悔。

  军火贩子向来喜欢引出无尽战争,他从一开始就是战争狂魔,是的,他从不后悔,所以只会让别人后悔。

  “你说得其实有一点是对的。”冉越曦停下脚步,他规避了顾明歌的问题,“确实不该有战争了,但是要慢慢来。”

  慢慢来?

  怎么慢慢来?

  顾明歌立刻回过神来,冲着军火贩子大叫,“你想干什么?你想踏上老埃尔罗的老路么?”

  冉越曦没理她的问话,身影消失在长廊,“他醒了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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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几章可能有点点虐,但很快就过去了orz,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