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重生]雍高帝纪>第108章 番外4 咦?这里有一只落单的幼年王上

  “王晟的思绪乱了乱,剑顶在他脖子上,他却不合时宜地想,刘符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可爱吗,顽皮吗,是不是像现在一样胆大妄为?能被抱在怀里,应该个子很矮吧。”

  作者:好的,安排上!

  王晟走下车架,本拟要见到“丞相府”三字,却见眼前景物并不识得,不知被带到了何处。他皱起眉来,回身问道:“老何,怎么回事?”却愣了一愣——四处分明连老何的影子都没有。

  他疑心顿起,一手按住腰间的剑,忽然听身后响起一道童声:“刘符!你等等我!”

  王晟心中一惊,循声转头看去,见两个半大小子一前一后地朝他跑过来,从他身旁擦过,一路跑到小河边才停住。

  王晟心头跳了两下——跑在前面那孩子虽然只和他擦身而过,他却绝不会认错这眉眼……

  这是……

  正怔愣间,又听跑在前面的那孩子道:“易之,你会做弹弓么?”

  另一个孩子要比他高出一头,却喘得更厉害,一面喘着一面摇摇头,“你会吗?”

  “当然,我刚缠着叔父教我了。”矮个子男孩得意一笑,然后又板起脸故意问:“你想学吗?”

  “想啊!”

  “那叫声爷爷我听。”

  “你做梦去吧!”

  王晟站在不远处,愣愣地看着这两个孩子嬉闹,忽然回过神来,急急向前走了两步,又定住了。他没有上前打扰,而是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两个小男孩玩闹。

  高的这个是刘易之,矮的这个就是刘符了,只是他们两个明明年龄相仿,却不知道自家王上这会儿怎么矮了这么多——

  看着又小又瘦的,万一打起架来,可别吃亏了。

  他虽然不说话,可另一边,刘符与刘易之玩着玩着,渐渐觉出不对来。

  “哎,你说那边那人做什么总盯着咱俩?”刘易之拿手肘顶了刘符一下,朝他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这么半天都没动一下,就盯着咱们看,会不会是脑子有毛病?”

  刘符瞄了王晟一眼,也小声道:“你见过脑子不好还穿得这么好的吗?”

  刘易之闻言偷偷打量了王晟两眼,点了点头,于是拉着刘符的袖子便要走,“咱们快走,这人可能是个大官,别惹着他。”

  刘符却站着不动,“走什么!没准他是个什么高人,看上我们两个,要收我们当徒弟呢……然后再传给我们一本书,我们看了之后就也能做得好大官了——前两天夫子刚讲过,我记得清楚着呢。一会儿他要是脱了鞋让你捡,你可别不捡啊。”

  刘易之嬉笑道:“我现在就脱鞋让你捡,你捡起来,我也给你传书。”

  说着,他当真脱了鞋子扔在刘符脚边,朝他抬抬下巴。刘符乖顺地弯腰捡起来拿在手里站起身来,忽然一鞋底糊在他脸上,“你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还给我传书……”他打完之后转身就跑,刘易之大怒,抬脚追了两步,发现自己一只脚上没有鞋子,只得先弯腰套上鞋再追,却被落下了一大段,只得眼看着刘符三两下爬上了树,坐在树枝上低头朝他喊道:“想打回来?有能耐上来打啊。”

  刘易之抱着树干,手脚并用地贴着树皮蠕动了两下,却无论如何都爬不上去,只得站在树底下,咬牙切齿地道:“会上树了不起啊?有种你今天就别下来,老子就在这儿等着你!”

  刘符从旁边摸了两只鸟蛋,敲开倒进嘴里,在树上晃荡着两条小短腿,笑嘻嘻道:“那你就在下面等着,看咱们俩谁先饿得受不住。”

  刘易之仰起头恨恨地看着他,很快他就发现自己的脖子僵了,而刘符靠在树干上,垂着眼睛看着他,一面看还一面哼起了歌。这是他们族中老人常哼的曲子,听大人们说,它能让这些背井离乡的人看到一望无际的草,半人多高,能将高高的骏马埋得只露一条脊背,大风过处,如同卷起一层层绿色的浪,草原就是他们的海。

  只可惜他从没见过。

  刘易之站在树下,又眼巴巴地等了一会儿,肚子叫起来,终于撂下几句狠话走了。刘符看着他走远,却不下来,又在树上坐了好一会儿,果然听远处响起一声,“娘的,刘符你个矮番薯!真贼!”随后刘易之从树后闪出,一步三回头地、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刘符这才从树上跳下来,拍了拍衣服,又看了王晟一眼,终于忍不住道:“喂!”

  王晟没料到他忽然对自己说话,愣了一愣,随即稍稍矮了矮身子,示意他自己在听。于是刘符朝他走了几步问:“你都看了一下午了,看什么呢?”

  王晟笑了,反过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刘符丝毫没发现话题被他牵着跑了,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阵,心里盘算着就算名字被这人知道了,对自己似乎也没什么影响,更何况万一这人真是个什么高人,自己不说名字,岂不是就错过了,于是带着几分期待,试探道:“我叫刘符,你叫什么?”

  “王晟。”王晟说着,怕他不认识,于是蹲下来,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把“晟”字一笔一划地写了出来,问他:“识得这个字么?”

  刘符看他写完,兴致缺缺地道:“现在识得了。”他口中应得痛快,心中却失落非常——此人这么轻易就把自己的名字给说了出来,看来肯定不会是高人,也肯定不会给他传书了。

  王晟毫不在意,又问:“都读过什么书了?”

  刘符心里一凉,暗道这人该不会是个教书先生吧,自家那个已经够让人受的了,再来一个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短短两句话间,他便经历了从偶遇世外高人到被教书先生搭话的巨大落差,潮水般的失落瞬间淹没了他,他挠了挠头,将敷衍都写在了脸上,随便“嗯嗯啊啊”了两句后,便一溜烟地跑了。

  王晟从见了他,总共只说了三句话,也不知是哪句惹得这位小王上不高兴了,眼看着他跑远,追也追不上,又不知道他的住处,只得站在原地,寄希望于他还会再回到原处玩耍。也是他幸运,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果然见刘符又慢悠悠地走了回来,手里还提着一根和他自己的手腕一般粗的树枝,一头削尖了,露出里面浅色的木纹来。

  刘符见他还站在原地,露出惊讶的神情,却没和他搭话,径自走到河边,脱下鞋子,又把裤脚挽到大腿,然后便提着树枝淌进河里。他露出纤细的小腿,膝盖骨好像轻轻一捏便能折断,绝难让人联想到日后威名赫赫的将军或是雍王——不同于后来那仿佛被太阳翻晒过的小麦色,这时的他,看着如同蒸得很好的米,白得饱满又晶莹。他站在水里,十只圆滚滚的脚趾踩在河床的鹅卵石上,圆圆的指甲里透着淡粉色,被清澈的溪水轻轻晃动,模模糊糊的,好像也是十块大大小小的鹅卵石。

  于是王晟犹豫片刻,即使知道可能会讨人嫌,还是走上前去,站到河边。刘符没注意到他,他正一手提着树枝,一动不动、聚精会神地盯着溪水,专注得仿佛一只鱼鹰。过不多久,他忽然猛地向下一叉,只听得哗啦一声轻响,随后刘符神情一松,露出一个笑来。他举起树枝,那上面果然串了一条银色的鱼,夕阳被鳞片打碎成金灿灿的斑点,在那上面闪着细碎的光。这条可怜的鱼受了重伤,拧着身子扑腾了两下,最后一次将水打在刘符衣襟上,随后便垂下去不动了。刘符将鱼摘下来,正打算扔到岸上,已经扬起了手,却见王晟不知什么时候也跑到了河边,不禁露出如临大敌的神情,手上的鱼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王晟会意,忙承诺道:“你且放心,我帮你看着,不会让旁人拿了去。”

  他看上去一本正经,绝不像是一个偷鱼贼,刘符犹豫了一下,然后相信了他,一声不吭地把鱼扔到了王晟脚下。他又一连叉了三条,然后才心满意足地上岸。王晟问:“烤着吃吗?”

  刘符点点头,拣枯枝串鱼、生火,一气呵成,王晟在一旁看着,暗道原来王上在这么小的时候,烤起鱼来就这么熟练了。

  刘符见烤得差不多了,把第一条鱼从火上拿下来,递给王晟,朝他抬抬下巴,“给你的。”

  王晟愣愣地接过鱼——万万没想到这里还有他的一份,这让他几乎要受宠若惊了。随后便听刘符又道:“这么瘦,看着真可怜。”

  他说的当然不是鱼,王晟有些哭笑不得,道了一句谢,吹了吹,然后便咬下了第一口,细嫩的鱼肉翻出来,白得像雪一样。他想起相府仓库中常备的几个布袋,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刘符问:“怎么?”

  王晟下意识道:“还需一些调味才好吃。”

  刘符闻言,张大了嘴,一下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吃我烤的鱼,还要挑拣这么多?”他不高兴了,作势去抢王晟手中的鱼,本以为王晟一定不会给,却不料王晟只是乖乖地由着他动作,一点抗拒都没有,当他毫不费力地把鱼拿在了手里时,愣的反而是他了。

  王晟放下了手,看向他的眼神里有几分歉意,刘符被他这么看着,不甚自在地咳了一声,犹豫再三,又把鱼还给了他,恶声道:“你再多说一句,就不给你吃了!”

  王晟两手接过了鱼,笑着点点头,当真不再说话了。

  刘符又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而去烤自己的鱼。这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辽阔的天幕显出几分赤色,无论什么东西的影子都被拉得好长,仿佛天与地都变大了几分似的。刘符认认真真地翻着鱼,长长的眼睫低垂着,被暮光一照,在脸颊投下两片暗淡的影子,被升起的轻烟撩过,时不时便要颤上一颤、抖上一抖。他这时又矮又瘦,两条胳膊竹竿似的,脸上却很是有些肉,不说话的时候,倒有几分招人疼的可爱。

  王晟一面慢慢地吃着鱼,一面瞧着他,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也不出。过了一会儿,刘符烤好了自己的鱼,神情一下子生动了起来,方才的乖巧果然荡然无存。他忘了自己刚才还不许王晟说话,反而问道:“你从哪来的?我从没见过你。”

  王晟答:“我从长安来。”

  刘符点点头,忽然问:“你是大官吗?”

  王晟愣愣,随即也点点头,“算是比较大的官了。”

  “和张主簿谁大?”

  “比他大一点。”

  “和李县尉比呢?”

  王晟笑了,“也大一点。”

  刘符打量了他一眼,“那仇县令呢?”

  见刘符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王晟眼中忍不住又露出笑意,这次他想了一想,然后才道:“或许还大一点。”

  刘符就不说话了,这已经超出了他圆圆的小脑瓜的理解范围。他吃着鱼,过了一会儿得出结论,“你可真能吹。”

  王晟顿了一顿,忍不住把当朝的官制向他讲了一遍。刘符听得不住点头,也不知到底记住了多少,末了问:“张振民就是你说的宰相吧?原来他比仇县令大多了。”

  “是。”

  刘符又点点头,“我常听大人们说,等他死了,就是他的一两肉要卖一两银子,也得托人买他个五斤回来。宰相就是这样的人么?”

  “自然不是,”王晟笑道:“还有子产、管仲、诸葛亮……宰相也不都是和他一般的。”

  刘符“啊”了一声,“我记下了,回头问问夫子,这些都是什么人。”

  “既然想听,何须再待来日?”

  刘符张了张嘴,随即意识到这人是想现在就讲给自己听,于是来了兴趣,拿着鱼朝他蹭了蹭:“那你给我讲讲。”

  篝火将他的两个眸子映得亮晶晶的,王晟看了一阵才开口,轻声问:“却不知你想听谁的?”

  刘符挂起一个好大的笑来,露出尖尖的虎牙,讨好的意味不言自明,“你一个一个讲嘛。”

  他似乎天生就知道如何讨人喜欢,王晟微笑起来,料想像他这般的孩子,讲得深了便无趣了,于是便从满腹的兵法韬略、经史子集之中上上下下地寻了一通,专拣些故事讲给他听。他这番好比拿着尚方宝剑去剔灯花,刘符哪见过这般阵仗?不多时就听得入了迷。他好像将自己也放在了故事中了似的,听到紧张处,就绷着脸长长地“啊”一声;听到悲伤处,就抿起嘴不说话;等听到高兴处,两只眼睛又亮得让人挪不开视线。

  这活泼泼的生动,让王晟几乎要叹息了。

  刘符一面听,一面不断地朝着王晟挪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绕过火堆,和王晟贴着坐在一处。幼小的他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人折服了,他任劳任怨地烤好了鱼,然后殷勤地把剩下的两条都给了王晟。可惜故事还是故事,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粮食的,过了一会儿,一阵“咕咕”声就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王晟闻声便停了下来。这时只有他们两个,锅在身上甩不出去,刘符面色一红,不得不承认道:“是我的肚子叫了……”

  王晟一笑,把手里一直拿着没吃的两条烤鱼递给他,刘符却没接,“这是我的谢礼,你快吃了,我回家吃饭。”说完,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叶子和土渣,带着几分期待地问:“你明天……还在吗?”

  王晟自己也不知道,但看着刘符的眼睛,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或许还在吧。”

  刘符一下子高兴起来,“那我明天还来找你!”

  他说完转身欲走,却被王晟叫住,“你可知附近有什么住处?”

  刘符看着他,眨了两下眼睛。

  然后王晟就被他带到了自己家里。刘氏聚族而居,听说来了客人,大家一商量,索性宰了几只肥羊架在火上,算作招待,自己也正好借着由头美餐一顿。几个成人围在他身边,不停打听着关东的事情,抑或是聊起朝廷,然后愤愤不平地啐上一口,小孩子们则围着火堆吵闹着,刘符矮得一扔进去便找不出来,却踩在石头上,对着比他高得多的孩子们呼来喝去,俨然一个孩子王。

  王晟一一耐心地应付着。这些人中,他所熟知的只有不到一半,那些眼生的人,想必是在日后刘符起兵之时便被杀了,从此无论是极致的荣耀还是后来的盛极而衰,都与他们再无相干。

  而即便是九死一生、侥幸活下来的人——王晟环顾一圈,稍稍垂下了眼睛——那个叫张元的人说的不错,这些人里,的确有一半都死在了他的手上。

  他手里还捏着刘符之前给他烤好的鱼,没舍得扔掉,目光追随着那道小小的、快活的、无忧无虑的身影,看了一阵,胃里一点点拧了起来。

  刘符的娘亲挺着大肚子,稍稍陪了一阵,便被刘符的爹爹扶回了屋里。刘豪与刘凌正在拿大碗拼酒,喝得面红耳赤,却谁也不服谁,刘卓在一旁拿匕首割着羊肉,一面吃一面替他们计数。刘武没参与这些,他正缓缓喝着酒,打算从王晟这里听更多的天下世事。

  王晟却没再讲了,胃腹疼得实在厉害,让他几乎想要稍稍避席,缓过一阵。他的身体被照顾得太好,已经很久没再犯过旧疾,也很久没像现在这样疼过了。他这时脸上全无血色,可被篝火一映,倒也不显苍白,可两只手微微颤了起来,几乎连两条鱼都拿不住了。

  他想起他曾读过的、刘符从未示人的一首诗。那是在刘符称帝之前的那一夜,他总担心自家王上又要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实在放不下心来,犹豫再三,还是连夜入宫。他见到刘符时,总觉得他眼眶红红的,可举止之间又全无异状,于是不动声色、只作未见。后来刘符有事出去,留他一人在书房,他坐在案边喝着热水,桌案上摆着各级官员封赏的名册,边沿处微微皱起,想来是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洒在了上面。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这便是他带头拟出来的,自然没什么好看。

  王晟视线稍稍一动,便见到这下面斜压着一张纸,只露出一角来,像是匆匆塞进去的。他一向自持礼法,自然知道非礼勿动的道理,换做平时,是无论如何不会去看的,可他看着那露出的一角上刚如铁画般的墨迹,蓦地想到方才刘符的神情,竟鬼使神差地,轻轻将那一页纸抽了出来。

  纸上写了一首诗,王晟忍不住微笑起来——不知称帝前夕,王上又会发些什么感慨,想来这次总不会是“敢登云台笑王侯”云云了吧。他低头看去,只见那上面写着:

  河山带砺那堪记,凌烟阁小云台低。

  挑灯照遍英雄谱,当年赤血更沾衣。

  王晟愣了一愣,一下子全都明白过来。曾经的雍王终于做了皇帝,有从龙之功的诸人自然皆有封赏,而那襄阳城下的亡魂,翻遍名册却遍寻不着。此事过去已有数年,刘符再不会像从前那样撕心裂肺地大哭了,可他像现在这般避开旁人、沉默无声地落泪,却反而像是一把钝刀,一下子顶在他心头上,来来回回地剌着,让他喘不上气来。

  王晟沉默着,将这页纸又小心地藏了回去,这是一首不合时宜的诗,刘符既不愿示人,他也就只作未见。过了一阵,刘符迈着大步回来,王晟站起身,待他坐下后,也在他一旁坐下,忽然问:“王上明日便要称帝了,心里觉着快意么?”

  刘符一愣,随即对着他笑道:“这是自然。”

  王晟就垂下眼睛,不再说话了。

  王晟正出神间,忽然觉得背后一沉,他被压得向前猛一倾身,勉力抬起胳膊,才护住了鱼,没让它落在地上。随即刘符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鱼都凉了,你快扔了吧,来吃羊腿啊!”

  他转到前面来,在王晟腿上寻了个地方坐下,将那两条鱼从他手里抽出来,毫不在意地随手扔在地上,然后递给王晟一只冒着热气的烤羊腿。王晟吓了一跳,随即有些手足无措,生怕刘符一不小心掉下去,两手都小心地扶住了他,没法去接他的羊腿。

  刘符等了一阵,见他不接,咂了一下嘴,把羊腿凑到自己嘴边啃了起来。

  刘武在一旁低斥道:“蛮儿!给客人的羊腿,怎么自己吃上了?”

  刘符挨了训,在王晟腿上动了动,却没放下羊腿,“他不吃嘛!”

  刘武摇摇头,起身拿短刀从羊肚子上割了一大块肉递给王晟,“蛮儿从小被娇惯坏了,足下勿要见怪。”

  王晟两手扶着刘符,也没去接,微笑道:“多谢美意,我方才吃饱了,给蛮儿吃吧。”

  刘符被他从两边固定住,坐得稳稳当当,闻言忙摆摆手,“不行了,我吃不下了。叔,你吃了吧。”

  这人从一开始就没吃什么东西,怎么就“吃饱了”呢?刘武虽奇怪,但也不好强迫,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拿着肉坐下了。剩下王晟抱着小小的刘符,想抱紧一些,又怕手收得紧了把他吓跑,一时踌躇着没敢动一下。这瘦小的脊背偏偏热得很,他没按住痛处,腹痛却渐渐变得可以忍受起来。

  他忽然低声问刘符:“蛮儿,你现在快活么?”

  “啊?”刘符拧头看他,嘴里都是羊肉,含糊道:“当然啦。”

  王晟看着他吃得油乎乎的嘴角,抬起一只手替他抹去了。刘符疑心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竖起耳朵又候了一阵,却再没听到。

  天下将乱,覆巢之下又焉有完卵?可不管怎么说,此时的快活总还是真真切切的快活。王晟到底还是把手收得紧了些,低声道:“那便好。”

  第二天王晟起身时,刘符已经出去玩了,王晟打听了市集所在,打算买些香料送给刘符,算作对昨日失言的赔礼。他从来没有在身上带钱的习惯,哪怕是这一点小钱,也需得当点什么东西来换,可他又无甚佩物,腰间的那把剑,自然是万万当不得的,当了外袍,又不成体统,王晟皱眉片刻,忽然想起发顶的簪子来,松了一口气,脚步堪称轻快地走进了当铺。

  他的一应用度都是相府管事给他准备好的,他拿来便用,从不过问,这簪子他也从没注意过是从什么时候便开始用的,只知道大概是玉做的,当了之后买点香料应当是绰绰有余。当铺老板接过簪子,前后翻了翻,拿手摸了摸,又对光看了看,忽然低声“哎呦”一句,上下打量了王晟好几眼,面带着几分讨好地问:“不知大人想当什么数?”

  王晟含糊道:“你开价吧。”

  当铺老板闻言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就别有深意了。

  王晟揣着银子走出当铺,随后抬脚便往香料铺走。他料想当铺老板知他不懂行,定是把价格压得极低,但总归得来的钱也够用,于是并不与他计较。他还未走出两步,忽然见刘符朝他急匆匆地跑了过来,身后还追着两个家仆打扮的人,刘符见了他,忙喊道:“三叔!三叔救我!”

  王晟一愣,见刘符跑过来,下意识地挡在他前面,问追赶他的人道:“舍侄无状,如有得罪之处,在下替他给二位赔不是了。却不知二位追赶舍侄,所为何事?”

  其中一人愤愤道:“看你文质彬彬的,怎么教出这么个小子来!”

  王晟神情冷淡了些,“不知足下何意?”

  另一人指着刘符道:“这小子闯进我们府里,偷我家大人的藏品不说,还他娘的偷看女人洗澡!”

  刘符马上喊道:“我没有!”

  对方冷笑一声,举起手中的匕首,“这是不是从你袖子里掉出来的!还嘴硬?”

  刘符从王晟身后出来,和他并排站着,“这个我认,可我没偷看,偷看的人不是我,你们追错人了。而且——”他话锋一转,又赖起账来,“这匕首现在分明在你手里拿着,又不是在我手里,你说我偷了,有证据吗?”

  那人气得七窍生烟,眼看就要发作,王晟突然厉声呵斥道:“蛮儿住口!我平日教你读书,教你礼义廉耻,你就学成这样?君子立身坦荡,知错能改,你再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

  刘符愣愣地抬头看他,眼眶一下子红了,嘴巴动了动,却没说话。王晟顿了一顿,又看向那两人,从怀里将当来的银子拿了出来,“刘氏疏于管束后辈,实在惭愧,些许薄银,不成敬意,还望多加担待,日后我定会对他严加管教。”

  来人听是刘氏,先忌惮了三分,本以为对方抬出宗族来,然后便是要借势压人,却不料对方转而又奉上银两,先服了软。正无话间,却又听他话锋一转,提醒他们,如何管教刘符是刘氏的家事,无论如何轮不上他们来教训族中小辈。二人互相看了看,知他厉害,勉强说了几句场面话,又看了刘符一眼,然后便拿着银子走了。

  打发了这俩人,王晟低头去看刘符,正好见他举起袖子抹了一把脸。王晟颇为惊讶,蹲下`身来查看,见刘符脸上湿湿的,当真是哭了,吓了一跳,一面抬手要替他擦眼泪,一面好笑道:“怎么就哭了?”

  刘符挡住他的手,拿袖子又囫囵抹了几把脸,没说话。王晟还从没有过哄这般年纪的刘符的经验,正沉吟间,忽然见刘符眨眼间就变了脸,反而笑了一下,竟然一点委屈之色都没有了。

  刘符咳了一声,小声道:“多谢你啊……”

  王晟一愣,这才知道刘符刚才是配合着他做戏,不禁颇为无奈,可看刘符鼻尖红红,又不由自主地生出些爱怜之意。他拉过刘符的手,温声道:“以后不许如此了。”

  刘符皱起小小的眉毛,“真不是我,我没偷看。”

  王晟一笑,“那匕首也不是你拿的了?”

  刘符沉默不语,算是默认。王晟见状,刚要说些什么,忽然被刘符一把捂住了嘴。刘符一手捂着王晟的嘴巴,脸上却做出求饶讨好的表情,“你别说了,我下次再不这样就是了。”

  王晟对刘符劝谏惯了,逆耳的话不知说过了多少,万没料到放在二十年前,刘符竟能用这种方式堵住他的嘴。他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拿开刘符的手,重又握进自己手里,又好气又好笑,想说些什么,可看刘符可怜兮兮的眼神,到底抿紧了嘴,站起身来,拉着他朝集市外走去。

  刘符刚一开始时紧贴着他,时不时还要抬头看他一眼,很有几分夹着尾巴做人的意思。过了一阵,大概是看他当真没有再开口之意,于是渐渐翘起尾巴,迈着大步走了一阵,忽然扯了扯他的手,“今天这事,你别和我娘说啊……”

  原来他也有怕的人。王晟惊讶道:“你怕你娘亲么?”

  “我怕她掉眼泪。”刘符叹了一口气,“哎,她好喜欢掉眼泪……”

  “好,我不说。”王晟笑着应下,忽然顿住脚步,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

  他把所有当来的银子都给了那两个人,这会儿身上又一次分文无有了,别说是像从前一样备齐香料,这会儿他就连一粒盐、一捻辣椒末也买不来。

  这可真是一分钱难倒大雍丞相。

  刘符晃了晃他的手,“你怎么不走了?”

  王晟摇了摇头,又跟着他向前走去,一面走一面盘算身上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正出神间,听刘符道:“你刚才替我赶跑了那两个人,又答应帮我保守秘密,我刘符堂堂男子汉,也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

  王晟闻言看向他,刘符板着脸,一本正经地道:“看你瘦得可怜,我给你烤几个鸟蛋吃吧!”

  说完,刘符也不等王晟回答,松开他的手,仰头看了一阵,忽然抱起一棵树,三两下就窜了上去。他虽然细胳膊细腿的,却敏捷地像一只小豹子,王晟还未回过神来时,刘符已经爬到了树上。

  “你要吃几个?”刘符朝他喊道。

  王晟仰头看他,忙道:“吃一个就好,你快些下来!”

  刘符闻言露出嫌弃的神情,没再问他,伸手掏了一阵。随后他两手各握着一只鸟蛋,嘴里还叼着一个,只拿手腕和腿箍住树干,缓缓蹭了下来。王晟见他动作甚是熟练,已不知道是多少年的掏鸟蛋老手了,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却不料这时候,大鸟忽然赶了回来,见了刘符的可耻行径,长啼一声,俯冲下来,朝着他啄了过去。刘符手臂一阵剧痛,一时抱不住树干,向后一倒,大头朝下地跌了下来。

  王晟这时也顾不上自己这一把老骨头有几斤几两了,见刘符栽下来,忙张开手臂接住了他,被他结结实实地砸倒在地上,眼前登时就是一黑。

  他缓了缓才睁开眼睛,却见自己正在马车里,老何的声音从外面响起,“大人,到了。”王晟愣了愣,走出车外,入目赫然是“丞相府”三个字。他又愣了一愣,抬手摸上发顶,那根簪子还好好地在他头上。

  另一边,小小的刘符“哎呦”一声,后背忽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猛地睁开了眼睛,是夫子的戒尺甩在了背上。刘符从桌案上爬起来,低头默默地拿袖口把案上的一滩水抹净了,看了夫子一眼,忙把书拿了起来,乖巧得宛如一只鹌鹑。

  他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个什么梦,这会儿拿着书,心里却好像有只手在抓。他努力回想了一阵,忽然抓起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一个“晟”字,问:“先生,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夫子看了看,捋了把胡子,摇头晃脑地道:“晟,明也,炽也,兴也。”

  刘符短促地“啊”了一声,过了一阵子,慢慢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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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丞相圆梦记# #逐梦烤鱼圈#

  王晟:别问,问就是可爱。

  大家努力锻炼身体!能看到下一篇番外也说不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