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二殿下醒醒。”李公公蹲在二皇子牢间内,轻轻推了下地上的人。
没反应,他将指头探到鼻下,气息很弱。
“有劳张御医了,快先为殿下诊治吧。”
曲哲耳边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只是一点力气都没有。似乎手臂被人抬了起来,但这条左臂早就疼得麻木,就算现在被一刀砍下去,他估计连哼都不会哼一下。
上药、包扎、清洗。
曲哲皱眉,怎么了?要被砍头了吗?收拾干净点,别给皇室丢脸?
御医轻轻抬起曲哲的头,顺着唇缝灌进一小瓶药。“人不出一刻钟便能醒来,公公还是快些带他入宫吧。”
“这样能走吗?”李公公看着歪脖子躺在地上的二皇子,和死人差不多。
“走定然不行,能清醒已经不易了。”
李公公一听这话,急忙招呼外面的人,“快快,快把二殿下抬出去,皇上急等着见呢。”
曲哲死人一般,被三四个太监拽着胳膊腿,抬到马车上。
地牢里关了十几日,他差点忘了阳光撒在身上是什么感觉。直到眼前恍惚明亮,周遭开始嘈杂。
薛子安领着一队人马,面如死灰般向城门走去。
百姓们沿街而立,皆掩着嘴低低议论,“这位是新上任的龙骥营大将军,真是年少英才啊。”
“他就是前段时间守住东城门的主帅,定是得了嘉奖,你们看,他腿还伤着呢。”
“大将军生得眉目俊朗,不知道京都又有多少少女要为他倾倒了。”
百姓们为他欢呼,扔花的,送东西的,喊英雄,叫恩人的......他该受到这般热烈,可他却不想。
薛子安表情淡漠,一身银白甲胄,趁得他有几份狠厉无情。
“薛大将军!小女子原为您守身如玉,待您凯旋而归!”角楼上传来阵清脆的呼喊,所有百姓都将目光投过去,高声起哄。
薛子安皱了皱眉,腮帮咬出道清晰的轮廓。
方术默默跟在身后,他知道薛子安心情不好,百姓这般热情,反倒更戳他的心。于是一声令下,“全军加速前行!”
曲哲皱了皱眉,什么薛大将军?什么新任龙骥营主帅?什么守城有功?
“咳...咳咳咳咳...”他轻轻咳了几声,胸口如有团烈火,烧得他整个人发晕。
“大将军万要小心腿疾!”又有名女子大喊,这句曲哲倒听得真切,因为就从车边经过。
怎么回事?薛子安?难道是薛子安?!
曲哲倏得睁开眼,天地都在摇晃,自己这是在哪?他木讷的转转眼睛,马车里?怎么会在马车里?
“大将军!薛大将军!”
声音越来越热烈,还伴着一大队车马声。
“子安...”曲哲强撑着身子,趴在车窗上,左臂疼得动不得,累赘般拖在背后。
青天艳阳下,银甲红缨,薛子安眉目如重墨的山水画,万人簇拥,好似天神下凡。
“子...安...”曲哲喊了声,但声音弱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薛子安,子安...”
后面一大队人马,插着帅旗,浩浩荡荡,从他眼前经过。
曲哲爬起身,用力推了下车门,居然被人从外面锁上。
他要去哪?发生了什么?
“薛子安!薛子安!”
队伍已渐行渐远,街上的人们簇拥着跟在后面,呼喊声慢慢被丢在身后,曲哲瞪着眼,脑中一片空白,身上倒出一层冷汗。
到了宫门口,马车晃悠着停下,李公公掏出钥匙,不紧不慢的开锁,一边还招呼着,“你们几个都过来,一会抬着二殿下进宫,都给我机灵着点!”
但车门一开,里面直接窜出来个人,吓得李公公一激灵,手里铜锁直接砸脚趾头上,疼得“哎呦”一声。
曲哲要追过去,要追上薛子安,问问他怎么回事,他要去哪。
但他身子太弱了,踉跄跑出两步,便脚下一软,扑到在地,连串咳了起来。
“嘶...二殿下,您这是干嘛啊?”李公公摆摆手,让几个人赶快搀二皇子起来。
“咳咳,薛...咳咳咳...”
“薛大将军要去漠北了。”
“什么?”曲哲只顾得向里抽气,漠北?难道漠北突然有战况?可他还伤着啊。
“您先随老奴进宫吧,皇上还在等着殿下呢。”
他们不知从哪弄出个竹椅子,将曲哲按在上面,四个小太监抬着,便向宫里走去。
“李公公,究竟发生了什么?”曲哲死死攥着李公公的衣袖,身上那点力气全使在这了,攥出一大片褶子。
“二殿下。”公公拍拍他的手,“告诉你个喜讯,薛子安高升了,真可谓是一步登天啊,接任了龙骥营。”
曲哲对这事倒是不意外,龙骥营迟早是他的,上一世比现在还早。“但他缘何要去漠北?”
“这个...”李公公笑意僵了下,“老奴也不知啊。”他忙躲开二皇子视线。
“你撒谎!”曲哲拽着他衣袖的手还没撒开,一用力,直接将李公公拉到面前。“为何去漠北?”
李公公心一横,想着二皇子迟早会知道,早点知道倒是能让他别在皇上面前失态,“薛老将军回京都了,有意要将手中龙骥营交出去。他和皇上讨论数日,在家中老大和老三之间犹豫不定。”
“薛子安得知此事,便表示,只要能将龙骥营给他,他愿戍守漠北五载,以表决心。”
“呵”曲哲惨白的唇抽了下,“一派胡言。”
“老奴怎能骗您呢?经过东城一站,薛大将军想了很多,说只有手握利剑才能护百姓周全,还表示儿女情长都要丢在脑后,以国家兴亡为己任。”
曲哲眼尾跳动,怔怔的看着李公公。“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他说的话。”
“您信与不信都好,这些都是外人的事。陛下今日叫二殿下您来,是为了说您入狱一事,似乎有了结果。”
“什么结果?”曲哲此时已没了一半心思。
“殿下到了便知。”
曲哲被李公公搀扶进养心殿,殿内站着一人,身着黑色箭袖长服,半弓着身子,很是恭敬,只是头埋得太低,看不见模样。
“儿臣,拜见父皇。”曲哲跪在地上,喘得肩膀上下浮动。
“快来人,赐座。”宁帝皱了皱眉,没想到老二被折磨成这样。“你受苦了。”
曲哲没应声,一来没心情,二来他受的苦从没少过,说这些简直是屁话。
“朕命皇城司暗中查探老三一案,现今已经有了结果。”宁帝瞧了眼殿上立着的人,“周于办,你来说说吧。”
“是。”那人转过身,拱手对曲哲施礼,“小的拜见二殿下。”
他一抬头,露出个略显骇人的微笑。
曲哲一抬头,二人目光相对,“咳!咳咳!”
那位周于办笑得牙龈外露,嘴角差点咧到耳根。这个笑太有特点了,只怕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人。
曲哲咳得差点背过气去,周于办眼尖,急忙上前顺了顺二皇子后背。
而这位皇城司于办,不是别人,正是他手下的大查周。
曲哲好不容易稳了下来,他说什么也没想到,自己呼来喝去,到处探查密事的大查周,居然是为皇上办事的。那岂不是说,自己所有事皇上都知道了?
“殿下您小心啊。”大查周低声在曲哲耳边说道。
曲哲恨得牙根痒,转头瞪着帮自己拍后背的大查周,堪堪挤出个“滚”字。
大查周识趣的滚开了,这才开口说道,“对三皇子下手的刺客,实为太子殿下派遣。而二皇子派到闵城的五人,有四人被杀。留下的赵景明,因大理寺卿张雷对其施以重刑,只得做了假供。二殿下,着实是被诬陷的。”
这些倒是和曲折猜测的没错。
“虽老三非你所害,但你终究动了歪心思,而且还是为外人动了歪心思。”宁帝皱着眉,一副恨铁不成钢,“末了呢?你珍重的人却因为权力把你抛在脑后,寅儿啊,你何时才能长大?”
曲哲明白宁帝说得是薛子安,可他不信,真的不信。
“你在大牢里也受了不少苦,算是个教训吧。”宁帝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周弘太子之位已经被朕废了,对自己兄弟都这般狠心,成不了大器。至于太子之位立你们谁,朕最近几年还不想考虑。”
宁帝说这些,其实是想告诉二皇子,你们一起努力吧,谁有能力,几年后就将储君之位给谁。
“好了,回去好好养着吧,朕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别让朕失望了。”
说完,有回头将满是期盼的目光落在曲哲身上。
父子俩,皇上和皇子间,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也郑重其事将他叫来,好好解释明了。虽然没有歉意,但面子算是给足了。
按道理,曲哲拜谢,转身离去,回到家里好好养伤,待明年大干一场。
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可怎奈曲哲非要不走寻常路。
大殿内一时很安静,只能听到曲哲略显吃力的气喘声,“薛子安呢?为何要让他去漠北?”
“你!”宁帝这几日盈盈绕绕在心头的火气,瞬间被这个不孝子一把点燃。“你还忘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