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岷河以为自己还能坚持,就算是看着付真和易谈甜甜蜜蜜也可以强撑着不去死。

  在和付真生日吵架的那天之后,付真再也没有回来,张岷河也没有再回到自己的那间公寓。把所有事情处理完,也受到下属传来的张金玉已死的消息,他才终于回到了那间屋子。

  门内寂静,外面喧嚣,一并隔离。

  张岷河甚至不敢打开手机,连推送都会推送付真和易谈结婚的消息,他和付真恋爱两年都没有走到这个结局,而易谈和付真在一起一年,就软磨硬泡地让付真和他捆绑联系。

  张岷河瘫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思绪繁杂得恶心,他拿出米氮平片,不喝水地嚼了,只觉得心里麻木得可怕。

  许久不来,之前蛋糕的残渣已经腐烂氧化,空气中味道不好,张岷河勉强打起精神把东西收拾收拾,他感觉自己好像就是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思维跟不上动作,直到他在收拾蛋糕盒的时候碰掉了一样东西。

  小盒子摔倒地上,甩出内里的圆环,叮叮当当地滚着,然后嗡嗡地慢慢停止在原地。

  张岷河看着那个东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精神衰弱,抑郁症,让他的大脑迟钝异常,他缓慢蹲下来,捡起那个东西,愣了两分钟才发现那是一只戒指。

  内环“FZ to ZMH”。

  一瞬间易谈在采访上沾沾自喜的脸,付真在他身边羞涩而幸福的笑容,付真在那天痛哭的脸,他追出去却找不到人影的茫然,还有付真在直播时易谈时不时的入镜,一切都如同潮水涌入他的思绪,庞大的痛苦没有终点,他跪在地上,紧紧握住那枚尺寸合适的指环,自己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好像这样可以握住一个人的手。

  他哭得声嘶力竭,不受控制地砸东西,发泄,大喊,他想到付真当时未说完的话,想到是否自己距离幸福仅仅只有一步之遥。

  他想自己可能是活不下去了。

  只希望能把这枚戒指一起带入坟墓。

  “张总,这是这个月的报表,”刘助理把一封文件放在桌上,“张总……张总?”

  张岷河猛地抬起头,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让他血液直冲眩晕起来,半晌,他摆摆手:“你先出去。”

  刘助理奇怪地应了一声,出去还带上了门。

  张岷河冷汗直冒,手抖得拿不住笔,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以为这是谁的恶作剧,可死亡的痛苦清楚地刻印在他的灵魂上,他突然想到什么,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空空荡荡。

  “戒指呢?”张岷河喃喃道,突然眼泪便直直落下,“我的戒指呢?”

  那是他最后的,唯一的东西。

  他打开手机,时间是三年前。

  他几乎是疯了,一边大笑一边泪流,他把左手放到嘴边,虔诚地亲吻无名指,他抓挠自己的头发,俊美的脸因喜悦和悲痛而扭曲狰狞,他发泄了不知道多久才慢慢冷静下来。

  张岷河又在原地发狂了一会儿,重生并没有将他的抑郁和精神衰弱恢复到原来的水平,他的精神还是如前世一样脆弱。但是快乐可以影响很多,还有机会再和付真在一起的这个好消息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的思维一下子变得清晰明白了起来。

  张岷河突然想到什么,看了一下联系人和聊天记录,令他无比惊喜的是,前世付真和他相遇参加的那场视镜就在今天下午。

  距离开始已经不到两个小时,张岷河激动得双手颤抖,他连忙抓起车钥匙,连刘助理送来的文件也不管了,直接冲到楼下。

  他在还没有得心理疾病的时候向来是宽和待人的,电梯上楼道上很多人试图和他打招呼他也没有理会,让员工们都觉得十分奇怪。

  一路上他横冲直撞,开上车的时候才勉强冷静,规规矩矩地把车开到地方,这部他投资的剧的视镜场是他见到付真的开端,他下了车就想马上冲进去,争分夺秒——他想见到付真。但是他又突然刹住脚步,转了个身面对着漆黑的车窗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型,他比以前英俊得多,没有上辈子那般憔悴得不修边幅,而他还是不满意,可惜时间已经不允许他整理自己,只好费了点功夫把领带重新搭理,大面上还是衣冠整洁,才深吸一口气转身。

  导演在门口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这番举动,张了几次口也没说话,心想投资人还挺看重自己的外在形象,面上不显地笑成一朵花:“哎呀,张先生,您请进,角色刚刚试到一半呢。”

  这个剧是一个古装剧,改编自一本古风小说,大致内容张岷河早就忘完了,只记得付真演的角色是一个少爷性格的配角,最后死得凄惨,他在和付真分手后多次回顾他的很多影视作品,后来就是看付真的直播,往往是只看有付真的片段,对全剧了解得不清楚。

  张岷河淡淡地“嗯”了一声,说:“不用管我,我在这里看看就好。”

  他便说边翘首,左看右看也见不着付真的身影,演员一个个上来,有的忍不住看着他表演,想着这就是公司的皇上,得了他的青眼不知道路会不会好走许多,惹得导演黑了好几次脸。

  张岷河见人一个个进出,手脚越发冰凉,想着上辈子的记忆,是不是付真也该出现了,又马上找刘助理要近几年的签约记录,翻了好半天的名字,见到一个小小的付真夹杂在一长串名字中,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打开合同备份,见公司的确没有在资源分配上短了付真好处,这才放心,又见签约时效是今年开始的往后五年,更是不必再提心吊胆,至少付真短期是还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

  想到易谈,他又忍不住皱了眉,这回他会好好保护付真,不会让易谈有接触到付真的机会。

  “我叫付真,视镜戴院舒这个角色。”

  张岷河猛地抬头。

  一旁的导演注意到,暗自咂舌,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哆嗦。

  付真如今才二十岁,学习成绩中等偏上,家境贫寒,父母离异跟着父亲,县城教学资源不好,最后高考也不过是二本分数,想要考到大城市总是需要大量金钱上的付出,还没等他决定上大学的事,自己的父亲又得了病,治病便花了不少钱,最后来大城市打工,被星探发掘,就此进入了娱乐圈。

  他身上杂糅着善良干净和世故圆滑,打了几次工,他早就明白讨好和必要的交际手段,但是他的心却也没有被世俗污染。

  张岷河定定地看着,初次见付真这样的人,总会觉得他温柔坚强,性格过于绵软,但是张岷河知道,其实他活泼好动,古灵精怪,像个小太阳。

  导演显然觉得对方的气质不符合剧本的嚣张跋扈小少爷的人设,但是见张岷河突然看得认真,再加上对方这背后靠着的人物,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说了声“请”。

  付真笑了笑,突然神色一变,眼神也变得天真无畏起来,手中仿佛拿了一把折扇,唰得一声打开,在自己面前晃了晃:“哼,小爷我可是姓戴!戴家的小公子——你可认识?”

  他的表情是骄傲的,直视前方,过了一会慢慢变成了恼羞成怒:“你!你说什么!”,他咬着唇,猛地把手中“折扇”一扔,踩在地上:“你敢这样说我?!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这段有段打戏,小少爷的人设虽然天真执拗,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但是也有不错的功夫傍身,正因天资,使他骄傲自满,又因自己在父兄强大的光辉下太过压抑,又让他养成了自卑敏感,自尊自傲并存的性格。

  付真直接表演了一段眼花缭乱的武打,然后猛地扑在地上,伸出手扶了扶衣冠:“……你……”

  导演看到他眼中的淡淡欣赏,暗暗点头,武打戏这边一般在视镜的时候不会完全表现出来,付真是第一个真实地来了一段武打表演的视镜演员,虽然要是要本行人看就是个花架子,却也足够唬人了,而且前几个演员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少爷角色的复杂性,在最后一幕总是露出激愤不服的神色,实际上面对男主,戴院舒是佩服并惭愧,不可置信而自尊受损的一种状态,也只有付真揣摩角色揣摩得到位。

  导演满意,心想本以为背靠大树的小明星是个草包,谁知的确有真材实料,他说了一句“很好,你先去等通知吧。”实际心里已经下了决心。

  张岷河顿时站起来,朝着他的背影追了过去。

  导演瞅着他慌张追赶的背影看了半晌,想着他们对家公司的老总呵护着把人送到门口的样子,又看张总明显在乎得不得了的行为,一时间表情管理失控。

  付真提了东西便走,助理孟梦梦急忙拧了瓶水给他:“哥,喝水喝水,嘴有些干了,就知道你老是不爱喝水。”

  付真对她龇牙:“中午睡得晚,都差点赶不上了,哪有时间喝水。”

  孟梦梦笑了:“好在有人送你呢。”

  付真心情愉悦:“我觉得我这次表现很不错,回头要是真的选上,我一定——”

  他们俩刚进入车门,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付真细瘦的手腕。

  “你好,”张岷河抿了抿嘴,他身材高大,为了配合付真的视线只好滑稽地伏下了腰,“你,你演得真好。”

  说完他就像给自己一巴掌,重生回来该有的病他还是有,长时间的心理问题让他的记忆都有些破碎了,但是在印象中他面对付真一直是这样无所适从的,觉得自己可悲配不上他,又忍不住想让付真来温暖他。

  现在想想根本不知道付真当初看上了他什么?看上他傻?看上他嘴笨不会说话?

  付真一签约就被迫把良缘娱乐的大哥大姐高层老板认识了个七七八八,这个公司的食物链最高级自然是铭记于心,虽然不知道对方这样冲出来直接抓着他是代表什么,但是他还是礼貌地笑笑:“啊,谢谢您?那个……”

  饶是他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毕竟张岷河对于他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自己出道也才半年,难不成这一个公司老总成了自己的粉丝?

  想想都不可能吧,哪能这样自恋。

  孟梦梦连忙出来鞠躬:“张总好,真真这刚刚视镜完的,您觉得好真是太好了。”

  张岷河点头:“我觉得戴——这个角色正合适你。”

  孟梦梦见他肯定,一边觉得心慌一边又松口气,这个角色对于付真的戏路的确十分重要,但是这个张总也太……简直是看上他们真真了似的。

  张岷河面上是不符合他阴郁气质的羞涩,他这样一直弯着腰让自己的脊椎非常受累,整个人像个丧气的金毛大狗狗,他怕付真讨厌,又轻轻放开了付真的手:“可以加个微信吗?我是你的粉丝。”

  还真是!

  付真虽然在人际交往上明白事儿,可是对这种带有目的的示好却有些不上道,一是自己对感情迟钝,二是有某个人一直为他遮风挡雨,居然没有在这上面栽过绊子。

  他跟易谈谈恋爱的事几乎是传遍整个内部圈子,易谈可是一点都没有收敛,一开始付真不知道易谈是夜谈娱乐的总裁,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粉头,就这么偷偷地谈了恋爱。

  知道对方身份之后,更是不是滋味,两个公司可是明显互怼多次的对立面,这不都成了相爱相杀了。

  面前这位张总要是怀着某种情思来找他表示他是自己粉丝来拉近感情,付真是完全不信的。

  两人客气地交换了微信,张岷河嘴笨,又看付真神色疲惫,便恋恋不舍地放他走人了。

  孟梦梦在前面开车,付真在后面和男朋友说话。

  孟梦梦本人越发觉得不是事儿,女人对这方面总是敏感,但是又不好说,那位张总虽然看起来精明狠厉,但是面对付真却一副……傻狗的样子,孟梦梦也不好多揣测,只好闭了嘴开车。

  付真在后座躺着,前门隔了隔板,小别胜新婚,他黏黏地对视频对面的人说:“嗯嗯,试完了,哎呀,我自己觉得挺好,但是也不一定百分百就是我的,好了好了,你别操心了——”

  易谈笑了笑:“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恭喜你拿到一个好角色。我记得你最喜欢这部小说了。”

  付真本来还想说他“消息都没有确定买什么礼物”,听到他后面一句立马精神头上来了,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对于原著的评价。

  易谈哑声失笑:“行行行,瞧把你激动的。我给你找人要了作者亲笔签名的书,放你卧室了。”

  付真朝他mua了好几下:“你出差那么急,还能给我找书,早就准备好了吧!”

  “这都被你发现了,”易谈说,“我还有两天就回去,宝宝,有什么想让我带的列个清单给我,我顺便给你带回来。”

  付真说:“那我要吃正宗的周黑鸭。”

  两人甜甜蜜蜜地腻歪完,付真挂了视频电话,看着回到微信界面的新好友“冥河”,喃喃道:“啊,忘了告诉他……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