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着相府众人送葬回来的云鸿鹄,在得知太子殿下已在府里等了许久之后,连孝服都没脱就匆匆去了正厅。
一眼便看见君濯清和谢雨山并排坐在客席上,抵着折扇言笑晏晏的不知在聊些什么。云梦楼和御风站在二人身后,大眼瞪小眼的打量着对方。
见他进来后,二人都起了身。
先是看了一旁的云梦楼,见她没事,云鸿鹄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对着太子拱手致歉。
寒暄过后,云鸿鹄在太子对面落座,朝着谢雨山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微不可见地颔首,这才捋着胡须告罪,“近日府中事多,耽误了朝中,还带累了殿下与宣王殿下,臣实在罪该万死。”
“丞相哪里的话,是父皇有心磨炼罢了。”君濯清随手掀开茶盏,不等他继续开口,又看向谢雨山身后,扶着椅背出神的云梦楼,“上次一别,本宫已经许久未见云小姐了,今日难得,请丞相让小姐陪本宫走一走可好?”
欲端茶盏的手微顿,云鸿鹄抬眸看向对面风度翩翩的太子。
他自然看得出来殿下对自己的女儿有兴趣,前两次的帮助也让他备受感动,只是……
“丞相,既然殿下开口,让表妹陪着逛一逛也无妨。”思绪被打断,对面的谢雨山不紧不慢出声。
“小女无状,怕冲撞殿下……”云鸿鹄仍是迟疑。
还未说完,就见君濯清放下茶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本宫不会在意的,何况那又不算什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云鸿鹄也不好再拒绝,只得不情愿地答应了。
君濯清说想和云梦楼单独聊一聊,云鸿鹄便将院子里的小厮和丫鬟都撤了下去,供他们二人交谈。
于是一前一后的在院子里闲逛,云梦楼隔着两三步的距离,默默地打量着前面那人,心里暗忖太子把她单独叫出来到底是为什么事。
突然,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迅速回神,抬眸发现前面那人身躯微颤,伴随着阵阵咳声,看起来极为痛苦。
突然想起,刚刚太子在与空尘对战时也受了不小的伤。
踌躇片刻,却见君濯清咳得一声重似一声,终是上前,扶住他的肩膀,轻拍后背助他平缓呼吸。
“无妨。”君濯清抵着唇,渐渐平复下来,虚弱地摆了摆手。
云梦楼便撤了手又退回后面。
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君濯清眼眸微弯,“上前几步也无妨,我又不会怪你。”
她便又沉默地上前了几步。
见她这么听话,君濯清不禁莞尔,“云小姐,你想问我什么?”
看她愣神不答,又敲了敲扇子作思索状,“肯定是想问,我为什么来得这么巧吧?”
沉默片刻,见太子主动捅破了窗户纸,云梦楼抬眸看着前方的背影干脆道:“是我的演技太拙劣,让殿下一眼就看穿了。”
“非也。”他仗着云梦楼看不见自己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地否认,“若不是那日后院,小姐抓我扇子的身手如此敏捷,本宫也险些被云小姐欺瞒过去呢。”
“果然是那次……”云梦楼声音微僵。
“还有钟楚楼那一次。”君濯清学着云梦楼那日夹他扇子一样,竖起两指补充。
“……”
尽量忽略他的打趣,云梦楼回想起当时情急之下说的托词,确实疑点重重。
她有些懊恼地垂首,单是想到自己在对方明知道的情况下,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在那里装傻子,她就尴尬得无地自容。
迫切想要结束这个羞耻的话题,云梦楼随手接起一片落叶,若无其事地说:“殿下特意叫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
脚步微顿,君濯清回身见她不自然地摩擦着手中那片可怜的樟树叶,耳尖微红的样子,眼中笑意更深。
没有揭露云梦楼生硬地转移话题,君濯清对上她清亮的双眼,“只是有一点疑惑罢了。”
对你的疑惑。
这句未尽之言云梦楼岂能猜不到,她却没有接话,只捏紧了手中的落叶,试探着问:“殿下能否不将我装傻的事情说出去?”
紧张的模样落在君濯清眼底,他轻敲折扇,眨了眨眼,“要我保守秘密呀。”
“正是。”云梦楼认真颔首。
前方那人手执折扇,踱步来到她跟前,弯身凑近,冲着她盈盈一笑,“云小姐想好让一国储君闭嘴的代价了么?”
“……”沉默片刻,她吸了一口气,随手将那片已经被蹂丨躏得不成形状的叶片一扔,抬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殿下想要什么?”
要东西的话,她是一点儿也拿不出来的。
仿佛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君濯清直起了身,负手展开了扇面,“小姐接下来想做什么?”
他是问自己这样装疯卖傻到底是为了什么吧?思索片刻,云梦楼理所当然地回答:“从军。”
说完以后她才意识到这不是上辈子,此处也不比现代,以她现在的身份,在太子面前说这些有多不切实际、天方夜谭。
她耳根微热,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语气却依然坚定,“殿下,您要笑也无妨,我确实是这样的想法。”
那人身形微顿,却没有如她所料的笑她不知天高地厚,反而难得地收了笑,“云小姐心怀大志,本宫敬佩还来不及。”
这次换云梦楼愣住了。
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他若无其事地开了口:“云小姐,来东宫,成为本宫的入幕之宾如何?”
“?”眼珠子转了好几个圈,云梦楼才不敢置信地抬眸,双手都不知该往哪放,急忙解释,“殿下,我不会出谋划策的。”
他沉默半晌,似乎也是觉得这样有些突兀和失礼,“云小姐也太谦虚了。”
说罢,迅速转了一个话题,“云小姐近日府中的事务也处理得差不多了罢?”
见他不再纠缠于此,云梦楼悄悄松了一口气,望着前面那个缓步而行的人,暗忖看来京中流言的事情,太子也或多或少有些关注。
她也不知道君濯清对此事到底了解多少,便大致说了一下,“只要空尘说出背后的人是谁,大概就能澄清了。”
君濯清轻轻颔首,云梦楼又无意识地揪了一片叶子,移开视线,“说起来,好几件事都要感谢殿下。”
“嗯?”他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
她便提了出府那一日遇到御风的事情,君濯清这才了然一笑,“举手之劳而已,能帮上忙,本宫也很高兴。”
他说得如此随意,云梦楼心中却越发不自在,她又揪了一把叶子,低低地垂了眸,“还有钟楚楼相救之恩,一直没有感谢殿下。”
前方沉默片刻,步伐依旧轻缓,不知他想到了什么,久久不说一句话。
半晌,听见君濯清声音低哑地开了口,“你我有缘,合该被我相救,不必客气。”
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云梦楼却并没有为此而感到轻松,她顿了顿,“不如这样,殿下可以让我去做两件事情,就当是还了殿下的人情。”
“……”
莫名的感觉周围的气压似乎变低了不少,她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可怜叶片,望着前方的背影试探地开口轻唤,“殿下?”
望着她小心翼翼的身影,君濯清执扇的手微顿,温柔地向她提议,“那么,来东宫吧?”
“?”
没有想到他会重提此事,云梦楼一时愣在原地,怎么也挪不动步子。
这次却没有轻易的转移话题,他也止了步,回身认真地注视着云梦楼,“来当本宫的幕僚,我可以助你上战场。”
“诶?”
原本皱着眉想再次婉拒的她,但在听到后面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微微一亮。
看她果然上钩,君濯清隐去眼中笑意,耐心地解释,“南宁与大襄世仇,当年虽然将其打退,依我之见,他们未必心服。”
这些事情她听谢雨山讲过,君濯清的见解确实不无道理。
“大襄多年来重文轻武,而当年跟父皇出生入死的老将军们年纪也都大了,朝中年轻一辈的良将也少,父皇为此头疼了许久呢。”说到这里,君濯清轻轻仰头,脸上似讽似叹,“一朝若是两国开战……”
云梦楼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殿下想举荐我?”
“当然,”君濯清笑着颔首,“还是要云小姐证明自己的能力,本宫才能出面举荐。”
在现世这些年,大小战役她也参加过不少,这样的自信云梦楼还是有的,她朝着君濯清俯身一礼,“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云梦楼定不会让您失望。”
“很好。”他的视线在云梦楼神采飞扬的眉宇之间停留了片刻,缓缓回过身去,“那么此事,云小姐意下如何?”
虽然高兴,云梦楼却并没有因为一时地激动冲昏头脑,她沉吟片刻,严肃地抬眸,“殿下,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可需要从长计议。”
君濯清稍稍驻足,头微垂,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只要她想,他完全可以让她假死,伪造一个新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觉的来到东宫。
至于她的身世与朝堂之间的牵扯,又与他们有何干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