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舟同她说即便要卖她,也会要个好价钱,绝不亏的时候,沈韶春心里十五个吊桶就开始打上了水。

这人的口中,真的没有几句无用的闲话。

就像她问他俩怎么进行宫,他说走进去。

然后他们从所在街道,一路行至行宫的第一道山门,果真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不过,苏玉舟用了一个障眼术吸引了山门的守卫,在人出结界之时,又以一个隐身术带着她与守卫擦肩而过。

这是真的刺激。

沈韶春像小时候跟小伙伴玩蒙眼捉人的游戏一样,在蒙眼人靠近之时,缩着身子大气都不敢出。

苏玉舟侧头看她一眼,见她一张脸都憋得发红了,赶紧出声提醒一句,“路还长,谨慎着别把自己给憋死了。”

他说话时,刚好有魔宫的守卫打他们身边经过。

沈韶春觉得他话音有些高,于是皮子都紧了一下,她倒不是害怕苏玉舟打不过,而是下意识的心虚。

文明的现代人,自我约束力大,思想包袱自然就重。

但出乎她预料,那些守卫在行至他们跟前时,都会自觉地绕一下,排着队靠着下山方向的右侧走。

行人靠右?还是他们陷入某种魔怔不知道自己是在避着她和苏玉舟走?

沈韶春狐疑看了眼苏玉舟。

他朝她微微晃动下头,沈韶春学着他做了个同样的动作,引得他扶了下额。

沈韶春嘟了下嘴,这是对她无语了?谁知道晃动下头是个什么意思,她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好在他千多岁是个成熟人了,知道自我调节。

沈韶春见他很快放下手,在彻底落于身侧之前,他的手动了动。

刹那间,他们周身出现一个四四方方的透明罩子,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移动。

沈韶春无声拍手称奇,她小心翼翼伸手触碰自己身前身侧的透明壁,只觉是一种硬而有些光滑的触感。

“这是术法、结界还是宝贝?”

沈韶春略有些兴奋地问,因她发现守卫们不仅避着他们走,还压根听不到他俩说话。

“好厉害,”可是个逃命神器啊,沈韶春心思一动,一把抓了苏玉舟的胳膊,“这个能教我吗?”

沈韶春觉得自己自打往苏玉舟的中苑多走了那么两趟,这胆儿也养肥了不少,不自觉就流露出一股亲近之意。

待反应过来,她又忍不住懊恼得直咬舌头。

令她更加懊恼的是,对方压根不理她,沈韶春自我检讨也不再开口。

两人终于走完蜿蜒往上的山路石级,上到了行宫所在的那个大平台。

就听苏玉舟搁在身前的手打了个响指,而后一个晶莹剔透的小琉璃方块就出现在他的掌心。

“这东西,你喜欢,给你就是了。”

他说着,那小琉璃块儿下一刻就到了她手中。

这人实在有些忽冷忽热,沈韶春颇无奈地叹了口气,但她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不免朝对方面上瞧去。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苏玉舟虽然冷还是冷,但自打换了这副皮囊之后,笑容却变多了。

整个人也好似都软和下来。

这不,他此时又面带微笑开口对她说:“仔细一想,这东西跟你还挺配。”

“怎么说?”

沈韶春看着这晶莹剔透的小东西,以为软和下来的苏玉舟会夸奖自己,不禁有些喜滋滋的。

谁不愿听好话。

可苏玉舟这人呐,真的哪儿都还行,就是生了张嘴。

“都是保命的好手。”

只听苏玉舟缓慢吐出这四个字。

沈韶春微一琢磨,琢磨出点讽刺意味,她便收回自己方才生出的两分期许,冲对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公子谬赞。”

假笑过后,沈韶春当即回头。

一两句奚落换一个宝贝,也不亏,于是心情未受多大影响的她,用两只手捏住这小东西转着看了一阵。

这小琉璃块儿,颇有点她那个世界水晶球摆件的感觉。

只是水晶球需要手动摇晃,才会引起球内东西的晃动。

但这小琉璃块儿却不一样,它自己就能动。

她只觉里头似有浪涌。

一会儿一道浪来了,最终静了。又接着另一道浪再涌来,如是来来歇歇,未知疲倦。

“这小东西好神奇,这个真的是我方才摸到的那个?”

“嗯。”

“那这个如何使用?像他一样打响指么?”

沈韶春第二句是跟自己小声嘀咕。

她试了试,随着她一个响指动作后,小琉璃块儿半点反应也没有,仍是纹丝不动搁在她掌心。

这也就算了,关键她那响指是个什么玩意儿。

人家打出来的声音是清脆的“哒哒”声,而她呢,是“唰唰”的摩擦声,声音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计了。

苏玉舟瞥见她的小动作,轻笑了一声。

恰好前头有来人,只见对方看到他二人,就做了拔剑的动作。

苏玉舟右手轻动,施了个法,对方立即双眼迷瞪,将手从剑柄上放下,晃晃悠悠地朝着他二人身后直行而去。

沈韶春手掌包住小琉璃块儿后,就惊见那守卫二人一步未停,滚下山去了。

他其实可以直接迷晕两人,而不是非得这样将人弄下山去,万一摔死了呢?

沈韶春心中这般想着,但她却没说。

因为她看了好几次生命的陨落,相当知道自己根本左右不了这个世界的价值观,更左右不了苏玉舟的想法。

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做好自己,不给别人添乱,就已是积德行善了。

“还是用这个小东西吧,这样旁人也发现不了我们。”

也就没有人因为发现他们而遭难甚至丧命。

沈韶春摊开手掌伸至苏玉舟跟前。

不过对方没接,而是抬手在她额间一点。

直到那琉璃块儿的使用方法,一点点清晰明了地钻进她的脑海,沈韶春才反应过来,苏玉舟这是在告诉她如何使用这小东西。

往对方脑子里输入信息,这也太偷懒了吧,但是也真的方便又神奇。

现代要是也有这项技术,那这……可能会天下大乱呢,谁还会花苦功夫研究学问?

随着苏玉舟收回手,他的一句难得的嘱咐也钻进她耳朵。

“现在这四方海用不上了,先将它收好,等下,说不定你会需要它。”

原来这东西叫四方海。

沈韶春点头乖乖收回手掌,又看了两眼那琉璃块儿,这才将东西仔细收进自己的乾坤袋中。

“还有这个,”苏玉舟说着又递给她一个乾坤袋,“你也收好了。”

沈韶春接过来,瞧见乾坤袋右下角一个歪歪扭扭锈制的“S”,立马便认出那是她被苏玉舟抢走的那个。

她的每个乾坤袋上都会歪歪扭扭绣个白色的“S”,被槐月她们笑话着类比为,小狗尿尿打印记。

对失而复得的乾坤袋,沈韶春是当下就开袋来检查了一遍。

四个魂蘑,还有一根彩羽,全都在里头安然地躺着。

她伸手进袋中拨了拨彩羽的毛毛,想问苏玉舟关于彩羽的事,又有点顾忌。

毕竟他二人现在正在闯魔宫,不是闲逛闲聊的时间。

于是,话到嘴边沈韶春又咽下,妥帖收好乾坤袋再将其挂回腰间。

不过,她却开始暗暗琢磨苏玉舟的那句话。

为什么他说她会有用,而不是他们?

跟在苏玉舟身后进入行宫,沈韶春琢磨出了一点名堂。

苏玉舟要么是等会儿无暇顾她,要么是真的打算卖了她。

而这四方海,是他出于人道主义给她留的一个逃生法宝,至于结局她是死是活,就只能看她造化了。

沈韶春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而她强烈预感后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如是不安地往前行,很快,二人便踏入魔宫。

眼前所见迅速分走了沈韶春的注意力,她开始四下打量这行宫。

四壁有极为讲究的石雕,靠近两边石壁的地方,还有由外至内整齐排列的大石柱子。

沈韶春仰着脖子看,心中顿时生出几分庄严和畏惧。

石柱不仅高得通天,每根柱子上还有凶神恶煞的巨型盘龙,且每条的龙头都是向着入门处。

这无形中就给她这样没见过世面的弱鸡,形成了一种强大的威慑力。

沈韶春拿小眼神瞅了瞅那些龙。

龙鳞、龙爪和龙眼,无一不被刻画得栩栩如生,不免令人心生出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又是她害怕的巨物,沈韶春下意识往苏玉舟身边靠了靠。

她快速数了数每列柱子的数量,大概在十八、十九根的样子。

每根柱子之间隔了好几米,可以想见这行宫大殿是有多大。

但是这么空旷的大殿却是一个伺候和守卫都没有。

“怎么没人?”

沈韶春说出的话都生出了回音,她越发觉得这偌大的行宫,死寂得让人汗毛林立。

苏玉舟没回她。

他只是看着大殿的正前方,默默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剑。

沈韶春第一次见他拿剑,不免多看了两眼。

那是一把通体发黑的窄身剑,模样出奇的简单,没有任何的点缀和纹饰。

这样一把剑,如果不知道它的来由传说,很容易就生出小看之心,比如沈韶春刚开始的那一刹那。

不过,因为这剑是握在苏玉舟手中,她自然不会小瞧了它。

而且这黑剑比白刃让人好接受许多,瞧着没有那么令人发寒。

但当其在行宫顶上一道光线的折射下,闪出光辉,沈韶春很快推翻自己刚才的感觉。

那光辉一闪,她的心就莫名为之一颤。

甚至在苏玉舟动腕转刃的一刹那,沈韶春还察觉到一股强大的迫力,从她身体穿过,带起她的头皮都跟着过电一般麻了一麻。

而她身后,紧跟着轰然倒塌的两根巨型石柱,更加说明了苏玉舟那一转的不寻常。

不知道这苏玉舟又是发的什么疯?

沈韶春缩着脖子又回头看了眼那倒塌的石柱。

地上盘在柱子上的龙头龙身龙爪都分了家,这在她那个世界,这样的东西不知道要耗费多少人力才能做成。

这些打架动不动拆房炸地掀桌子的古代人,合该都送到她们现代去尝尝挣钱过日子的苦头,好好改造改造。

苏玉舟一步步朝前走。

他走着走着,沈韶春神奇地发现他身上就燃起了白色光焰。

那光焰包裹住他全身,就连手中的剑上也未例外,让他成了一个行走的火团。

沈韶春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心下自我劝了一句,“我很弱,我不掺和,我要离着他远一些。”

正好,她跟前有根石柱,她一个闪身就躲了进去。

扒着柱子,她露出两个眼睛瞧着苏玉舟的动向。

苏玉舟的动向和安危直接决定她逃命的速度和时机,沈韶春不得不时刻关注着。

只见其行至大概第七根柱子的时候,就陡然一跃飞起。

说时迟那时快,他举起了手中黑剑,就势如破竹地朝虚空中一砍。

沈韶春先前压根瞧不见被砍之处有什么玄机。

待那一剑下去,靠近上座的地方,一个透明罩子,顷刻间像玻璃一样支离破碎。

而罩子里也顿时现出三个男子的身影。

三人中,一灰衣劲装男子嘴角挂着血,定定立在另外两人的不远处。

修真界的人在对战时,内力时有波及旁人的时候,沈韶春觉得应该没有人会想就近观摩别人对功。

那么立在旁边那个人,八成是被定住了,才丝毫不能动弹。

而另外两人,身着一黑一白,则是均以两臂伸出对掌的姿势立住。

此二人,沈韶春只识得一方,就是那须发花白穿黑裳的。

这人她化成灰也认得,就是方家那个给她下蛊的臭男人。

而另一白衣披发男子,沈韶春仔细观瞧一二,只觉其眉宇间同苏玉舟有两分相似。

这人莫不是跟苏玉舟有点什么亲戚关系?

沈韶春瞧了这两眼就赶紧缩进柱子后头,暗暗想。

不过她并未在此事上多做纠缠。

现下,她比较忧心的是方家的那个男人,她担心他会抖落出他二人交易的事情来。

“哟,稀客呀,我巴丰魔都今日可真够热闹。”

听见外头有人说话,沈韶春又小心翼翼探个头去瞧个究竟。

这率先发话的是白衣男子,他脸上是嬉皮笑脸,看着有点放浪不羁。

大概因为有点相似,沈韶春不免暗自将其与苏玉舟做了一番比较。

冷酷凉薄,太浪又轻浮,若是两者中和一下,成为一个略微喜形于色的温暖男子,大概会更令人喜欢。

什么时候了还有空想这个?

沈韶春冲自己翻个白眼,定了定神,继续注视着那边的动静。

“彼瞻魔头,莫不是你也为赵卿而来?”

这句是出自方家那位,原来他也是会笑的啊,只是这笑皮笑肉不笑的,不如板着脸的好。

说来,她被人下了蛊却一直不知道这人是谁。

真是受了一场糊涂罪。

只是,赵卿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沈韶春偏头想了下,很快想起来,这是前些日子灭蝗虫的那个英雄。

她放任视线在对面三人脸上游走一圈,最后落在那个嘴角流血并且被定住的男子身上。

想必这应该就是方家那位口中的赵卿,还挺眉清目秀的嘛,身上虽穿了干练的短打,但仍是难掩一副书生气。

她在这边认识个新人物,那边一言不合就开打上了。

事实证明,苏玉舟真不是个爱搭茬的人。

人家一人一句,甚至都点他的名了,他愣是一言不出,举剑就砍。

果真应了那句话,人狠话不多,要打直接干。

斗法的二人,没想到苏玉舟会直接朝他二人发难。

瞳孔均是一张,艰难收回对掌,险险躲开。

不过,因为贸然收功,二人都有负伤,竟是一前一后歪了头在一边喷出口浓血来。

沈韶春:二打一应该挺危险,她不能袖手旁观,得赶紧出手。

于是沈韶春躲回柱子后,望向门口。

她以视线丈量,从她的位置到门口的距离,若是要跑的话,得要多长时间。

非她想要这般不讲义气。

实在是,她一个弱鸡,能帮上的忙微之又微,先跑了保住自己的命,不给人添麻烦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沈韶春打定主意要跑,当即祭出先前刚收好的四方海捏在手里。

听到柱子后头剑击锵锵打得热闹,时不时还有火花闪动,沈韶春闭一闭眼把心一横。

她正要将四方海往自己脚下丢,就见侧边一道白影闪过。

下一瞬,她的咽喉就已落入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