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女子的身体奇差无比,身上有旧伤未痊愈,还十分虚,我估摸着她住在这宅子里,平日里应该也没吃上什么好东西,所以……”

“她交给你了,你该怎么办怎么办,我只要她活着。”

迷迷糊糊间沈韶春听到这对话。

前一个声音她第一次听到,文文静静的,不知是何人。

后一个嘛,那厚而亮的声线实在太具有辨识度,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谁。

“五大宗派的人定然很快就会来人,阿序,这女子可得好好看住,就是绑也得绑住了。”

这又是有别于前两个的另一个新声音,听起来气沉丹田,像是个耍铁拳大刀的孔武男子。

沈韶春:“??”

五大宗派来不来梧桐郡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这话可别当公子面儿说,这姑娘的情还得想办法还了才是。”

“灵石、法器,或者教点功法什么的,不就得了。”

灵石当然是好的,能教她功法那就更好了。

但是,等等。

她的什么情?

沈韶春大为不解。

下一秒只觉手指被人捏住抬起,忽地又是一痛,似被针扎了下,跟着指尖又被捏住有些发紧。

可身子仿佛陷在泥潭里,她实在挣扎不出来。

沈韶春没多久,又落入黑暗里。

她彻底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了。

是被指尖的疼痛所唤醒。

她开眼时,榻边一个清俊的陌生男子,正拿着一块薄木片往她中指指尖抹膏药。

这药很神,清清凉凉的,一抹上她的痛感就立即消失。

沈韶春有些好奇地转头看向搁药罐子的矮桌,却被矮桌上搁着的白玉碗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一碗底鲜红的血,血里还斜斜放着根上大下细的尖针,牙签粗细。

沈韶春不由得身上一寒。

再看向这清俊男子时,她不免皱起了眉头。

哪里来的偷血贼?

“沈姑娘,你醒了。”

偷血贼见她醒来倒是一点都不慌,还面带着微笑,好似取血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沈韶春从他手里抽回上了药被包扎好的手指,抽空左看看右看看。

“这是何处?”

“苏园。”

沈韶春看着他,大概是她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对方低头轻咳一声笑道:“就是你原来住的荒宅。”

沈韶春这才点点头,她又转头打量屋子。

这里未免变得也太多了些!

一扫从前的破落,小到连个鹤形的熏香炉都看起来价值不菲,更别提屋中的实木家具,雅致摆件了,她这一觉醒来仿佛掉进了金窝窝。

沈韶春收起自己穷家小户没见过世面的惊艳,再次回望面前的小哥。

“小哥哥你又是……”

“苏槐序,你可以叫我阿序,我是这园子的管事。”

苏……

沈韶春终于是抓住了这个关键的字眼。

她微微颔首,垂下头略思索片刻咬了咬嘴唇后又抬起头来看向对方。

“那这园子的主人,难不成真的是……”

“苏玉舟”三个字,梗在她喉咙里半天出不来。

她未尽的话,对方却得了要领,冲她笑着点了个头。

“姑娘昏迷了三日三夜,这会儿刚醒应该很饿了,我去叫人送点粥过来。”

人说着,已经端着那个放了血碗的托盘出去了。

沈韶春看着门口透光的山水画屏风,发了会儿呆。

指尖持续的清凉之感,让她回过神来低下头。

她的血是否有甚特殊的妙用?

前两次,疑是大魔头苏玉舟的白衣男子忽然出现时,那把刀上都沾了她的血。

她一开始以为是巧合,现在一细想,多半是有关联的。

可为何是她的血?

对方又生了个什么模样来着?

沈韶春钻进回忆里捞那男子的样貌。

她记得他脸似乎不太大,但特别的白,透明的那种白,像个鬼一样,因此显得眉毛特别浓。眉骨有些突出,加深了眼窝带点混血的感觉。他眼睛并不大,又藏在眼窝里,看人是眯着眼睛,让人生出这人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

大魔头嘛!

自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他靠一己之力,斗残了五大宗派,让宗派里的各大宗主和大能们,近些年是啥也不干只顾闭关了。

但这园子表现出的格调风雅,以及初见他时一身白衣轻飘飘的,又很难将他往“魔头”这二字上头靠。

就连屋里燃的檀香都很不魔头。

沈韶春侧头大量一眼香炉里的轻烟,只觉这熏香有个她说不出的花香味,沈韶春闻了头有些发闷。

于是她掀了被子,下榻。

走了两步,忽闻风铃声响。

略带点闷和重,该是个铜铃。

外头起风了。

沈韶春觉得身上有些凉,在屋子里搜寻,瞥见挂衣架上的白色披风,她取下披上,这才出了门。

风吹着翘檐上的铜风铃,继续发出清脆的声响。

沈韶春立在檐下听着,定定看着。

看过头上,她又垂首。

这里也和屋里一样,起了很大的变化。

从头顶挂满的好看花灯,到院内一般大宅子都会配备的桌凳、花树等一应俱全。

她右手边还有个很有意趣的大鱼缸。

沈韶春拢住被风吹开的披风,走下台阶朝鱼缸行去。

她是带着观鱼赏花的兴致来的。

没想到把着鱼缸边朝里一望,她却有些骇住。

黑莲花。

黑色花瓣,黑色花蕊,就连生得细小笔直的杆,以及漂浮在水上的小巧荷叶,也都是黑色的。

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沈韶春缩回手,藏进披风里,一步步退开。

直退到台阶处被阻了一下,她才不得不停下。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就是这时打垂花门来,她定定神,侧首望去。

来的是几个青衣小姑娘。

个个生得俏丽,梳着兔子耳朵一样的双髻,无一不捧着托盘,打抄手游廊直奔她而来。

她好久不曾感受过这样的亲近和热闹,沈韶春一时竟有些不习惯。

人家要喂她喝粥喝药,要伺候她沐浴更衣,要给她梳头,要给她画脸她都有些不自在。

“我自己来就好,多谢,我觉得我自己就可以。”

她强调数遍,搞得几个丫头面面相觑,面露尴尬之色,。

“园子里从不养闲人,若是我们哪里伺候得不好招姑娘烦了,姑娘指出来可好?”

“不不不,”沈韶春摆手,“不是你们的问题。”

只是她没被人这么照顾过,很不习惯旁人伺候,再说洗澡是件多么私密的事情,让人围着多尴尬。

可她实在用不好这个世界的化妆品。

什么胭脂瓶瓶罐罐,她分不清哪个是涂哪里的,也弄不好那么长的头发。

最后只得妥协,任由小姐姐们将自己揉扁搓圆。

不过,她也没闲着。

连同这些吃穿戴用品一起送来的,还有两张写了大段字的纸张。

沈韶春叹气。

想她一个寒窗苦读十余载的大学生,来到这异世界简直与文盲无异。

这弯弯曲曲的字体,她是连蒙带猜也没对两个,最后只能请旁边识字的丫头代为念读。

听读加上丫头的解释,她知道了,这两张纸就是两个所得不同的合同。

一个呢,就是给她鱼,一大笔灵石,保她往后很长一段时间生活无忧。

另一个呢,是授她以渔,园中藏典阁里的功法她可以随便挑着学,让她学会功法可以自保。

当然事后也会有一笔灵石,只是没有那么多。

而她要做的,就要毫无意见地供人采血。

采多少看情况,采多久也不确定,人说了算,反正不会让她死就是了。

虽然这明码标价的交易,让人心头有了一点底。

但她仍是举棋不定,不是为二者选哪个,而是这交易做不做得。

她要救的是个大魔头,这真的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沈韶春很是犹豫。

她倒没那么高尚。

民生民计太大了,不在她一个小老百姓的考虑范畴。

她想的主要还是自己,魔头真若出来搞事情,世道乱了,她还有什么自保可言?

“姑娘要是没想好,也不必着急签字,不若趁着去北苑见公子时,好好考虑一下?”

“啊?”

原来她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去见这园子的主人。

她有意同小姐姐们打听这主人的事情,还有那把刀。

但她们将自己的嘴巴都管得相当好,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说。

她问什么,领头一个叫槐月的姑娘,就堵她一句。

“待会儿姑娘见到公子,自然就知道了。”

呃,行吧。

想着园规严厉,沈韶春也不同她们为难。

梳妆完毕,沈韶春看着镜中的自己。

还好,审美在线。

梳的发髻蓬松度自然,以白色发带在头上固定妥帖,余下的发带部分则飘逸地垂于脑后。

头上也并不做过分装饰,一根翠玉素钗,一把金梳,都找了好看的角度插在上头。

颇有点点睛之笔的味道。

收拾妥当后,沈韶春就由槐月领着出了门。

她们刚往北苑走,南边的垂花门口,其余五个丫头又热热闹闹进了南苑。

各种颜色的衣服,珠光宝气的首饰,一盘接着一盘地往她住的屋子里送。

这排面,实难让人不受宠若惊。

沈韶春一时看得有点呆住,还是槐月紧唤她两声,她才回神。

不过,很快,她又呆住了。

“此处真的是原先那个荒宅?”

得了对方肯定的回答,沈韶春更惊讶了。

原先的荒宅明明只是个三进的四合院啊,如今怎的……

沈韶春穿门过院,早已经走得晕菜。

路过一个小湖又有一个小潭,还爬了两座小山,等登上山腰,她只觉小腿肚都开始发胀。

要命的,这简直像是在逛什么皇家园林景区。

“确是在原先的宅子里,不过姑娘眼下瞧见的皆为菩提术所造,是苏管事的本领之一。”

槐月进一步跟她解释。

沈韶春听了一阵,明白过来。

这就是苏槐序的施的一个法术。

相当于将一个庞大的园子缩小了放在原来的宅子里,从外面看却并无不同。

但这园子未免造得也太大了些。

沈韶春扶着一处光滑的山石停下歇口气。

“不好意思,槐月姐姐,咱们歇会儿吧,我实在有些喘不上气了。”

“是奴婢的错,姑娘你喝口灵气水吧。”

沈韶春抬眼就看着槐月无中生有,捧出个托盘到她面前,倒了杯东西递给她。

这变来变去的法术着实是个神奇的东西。

若原身的修为没有被废,她说不定也能体验一把操控灵力的感觉。

如今,她只能扼腕叹息,干干羡慕着别人。

咦,芭乐汁么?

沈韶春砸吧下嘴,品着口中刚喝下的汁水,只觉香香甜甜跟芭乐汁真的好像。

挺好喝,在这里实难喝到,她有些意犹未尽的搁下杯子。

“这灵气水有提神助体力的功效,一次性不能多喝,否则会全身燥热难耐恐受不住,若姑娘喜欢,明日我再给姑娘弄一些。”

槐月是个极醒目的人,沈韶春也不跟人客气,当即喜笑颜开,点点头。

别说,这杯东西下肚,驱赶疲乏的功效还真是立竿见影。

她后面一口气穿过三个三进的四合院,竟然一点不觉得累了,甚至连气喘都不曾有。

这一路人影也不见几个,园子里空落落的难受,好在一直由槐月领着她感觉好一些。

但忽然走到一个与前头风格迥异的地方跟前,槐月却突然停下来。

“后面的路要姑娘自己进去了,公子就在枫林里的空居等着姑娘,姑娘只管跟着脚下的路一直走下去就是。”

大概是有什么禁令。

沈韶春也不为难槐月,听她说会在此处等她一道回南苑,她才点头。

深吸口气,她抬脚入了眼前的幽深树林。

不知是不是因为此处满植绿树的原因,自打她入内,便觉得冷。

她不自觉拉紧身上披风,裹住自己。

一路走她一路抬头看,只觉这道旁的树生得也很有灵性。

两边的枝干往道路中间长,形成个圆拱形,随着九弯十八拐的青石板路,也弯弯曲曲。

很像隧道。

沈韶春攥着披风边缘。

她对隧道有种天然的恐惧。

特别是又长又深的隧道,她总觉得哪处会在她不注意之时忽然窜出个东西来吓她个魂飞魄散。

然而吓人的仅仅是她的脑补,真实的是什么都没发生。

她走出这天然的深林隧道之后,眼前果然现出一大片枫树林。

只是这林子的样子,却与她意想中的大相径庭,弄得她有些不敢踏足。

火红的枫林多么美好。

就似某国的琉璃光院,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可她眼前的这个呢,却是骇人的黑色枫林。

黑色黑得很极致,范围又太大,比那鱼缸内的黑色莲花更让人裹足不前。

别说入内了,她就是立在外面瞧着都觉得黑压压的一片,有些喘气艰难。

沈韶春下意识欲退。

但很快,她便发现她的身子忽然间并不由她自己控制。

仿佛魔怔了,自己就能朝着枫林深处的一个二层小楼靠近。

空居。

被迫踏上小楼。

惊恐之余,她回想起槐月口中的这个名词。

配上眼前所见——

间间空落落一点家具都没有,同时连窗户都洞开的屋子,她觉得这二字实在实至名归。

将跑偏的注意力拉回来。

沈韶春已经身不由己,来到了二楼走廊的最后一间屋子。

这屋里与方才所见的那些空屋并没有分别,除了屋子的正中间,多了个个一身深色衣的戴冠男子。

讲真,单单瞧这挺直的背脊,这饱满的后脑勺,已经可以打个八分了。

正面能不能得满另外两分,沈韶春心里是有个大概的数的。

这人大概率是先前那个白衣男子,她不难猜到。

只是她虽然已经知道对方的长相,但真正被拉到人的正面跪坐下来,对上人家的正脸,她还是愣了那么一下。

这确是那个白衣男子。

身着黑衣的他,头发全数拢在一顶镶金嵌宝的黑冠之中,干净利落。

他这样,与一身白衣,披头散发满身鬼气的他,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那时娇弱,五官并不显色,此时气色挺好,瞧着俊逸不凡。

沈韶春对着这个人,心生感叹,怎么会有人把冠戴得这样好看。

再瞧这张脸,特别是这唇,厚薄适中,唇形漂亮,盯着看得久了就有点浮想联翩。

“你再盯着我,我便废了你这双眼睛。”

沉浸在美貌里的沈韶春,冷不丁听到这句话。

一时间,仿佛自己正站在一个开了盖的冰柜面前,寒气扑面而来。

她瞬间回神,当即低下头去。

未防着,下巴又被抬起。

她以为是对方动手动脚,但一瞧,那不过是一道会发光的线。

一头连着她的下巴,一头连着他的指尖。

冰凉的触感,令她打了个寒噤。

遇到苏玉舟之后,她总是觉得很冷。

当然冷并不是此时的重点,她是不是该说点什么求饶?

沈韶春眼珠在眼眶打转,疯狂搜寻措辞,但她已经错过了最佳开口的时机。

这人二话不说地又对她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

那道发光的线由她的下巴上移。

感觉像是一只多脚的虫子爬过她的唇,路过她的鼻子上了她的眉心。

就在她成个惊慌的丈二和尚时,一个猝不及防,眉心处就传来一阵尖刺的痛感。

带着冰冻的寒意,直往她脑子里钻。

跟着就是无尽的胀痛。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好似要打眉心开始裂开一般。

她想说话,但张嘴,却只能无意义的“哇哇哇”。

这是……

开颅吸她脑花么?

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沈韶春,被吓得不轻。

额头也是真的痛,不一会儿,她便控制不住地淌了泪花。

说好的只取血不伤她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