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穿越重生>高门女的被迫营业日常>第四十四章

  当腊月凛冽的寒风把廊下金绣银织的连珠大红灯笼吹得上下翻飞时, 整日关在锦元宫东偏殿的幼云便知又一个新年翩然而至了。

  不出幼云所料的是,老皇帝自上回家宴后撑不过一个月就又病倒了,太医们献了好几副方子均不见效,现下只靠道士们的那些花花绿绿的丹药勉强吊着弱如残烛的老皇帝, 因而这个新年宫里宫外都过得极其冷清。

  皇亲国戚、权爵勋贵尚且得夹着尾巴小心行事, 生怕被久卧病床、性情愈加暴戾的老皇帝抓到错处, 那些普通官宦人家就更不敢造次了,原本喜气洋洋的春节愣是过得比皇帝驾崩还肃穆寂寥。

  自出了正月开始, 老皇帝又接连做了二十多天的噩梦, 每场梦里必定有一黑衣歹人将护他升仙的玄阳元女掳走,连带着他的死法也千奇百怪,从万箭穿心到筋骨寸断,从身困火场到失足溺水, 统统体验了个遍,幼云被召进乾元殿时, 他已被折磨得人鬼不分了。

  “李元宝, 把他们都给朕赶出去!快去呀!他们都是被妖怪附了身!”老皇帝披头散发的躺在明黄被褥铺就的龙床上, 口里声嘶力竭地叫骂着。

  “陛下, 玄阳元女来了。”满头冷汗的李元宝回身瞥了一眼被王保带进来的素衣身影,赶紧挪动胖滚滚的身躯退到一边。

  临时被召来的幼云顶着周贵妃母子不善的目光,小心翼翼的越过一地碎瓷, 在经过黎秉恪身旁时微微低头, 正好撞上他那晶莹如雪的双眸,他不过是微微点了一下头,幼云便觉心里安定了不少。

  还不等幼云跪到床边, 老皇帝忽地挣扎起身, 被床沿上坐着的皇后半扶半抱着歪靠在床头, 颤抖着一只枯黄嶙峋的老手指向下头跪地的儿孙,有气无力道:“恪儿,恪儿呢?快过来。”

  下首跪得笔直的黎秉恪心里一动,他已经记不清父皇上一次叫他恪儿是什么时候了,父子俩见面回回都是剑拔弩张,竖子、孽障都算好听的了。

  皇后和周贵妃伴君多年,一下就听出了皇帝语气里的软和之意,两人一个脸色黑如焦炭,十根葱管般的指甲深深扎进手心,一个眼睛发亮,连忙使了一个嬷嬷去把不情不愿的黎秉恪给拽上来。

  老皇帝咳喘连连,已无余力去细细打量众人的神情,只看着床下并排垂首的一对金童玉女低笑了两声,浑浊发黄的眼珠里现出一丝热烈的希冀,连连点头道:“好,真好,看见你们处在一块儿朕便放心多了。皇后,两个孩子还有几天成婚来着?”

  “回陛下,日子定在三月初六,算上今日也只有三天了。”皇后抱着病骨支离的皇帝,见他神智不清得连最关心的日子也记不清了,不免心下一片凄然。

  “好,今儿就放玄阳元女回她本家罢,想必还有一应陪嫁仆从物什要料理。咳咳,朕赠予她的嫁妆呢?可都齐备了?”老皇帝几经病苦,已然将玄阳元女和金丹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容不得一丝疏忽怠慢。

  皇后握着老皇帝的肩头微微侧身,面对着下首的周贵妃含笑道:“陛下放心,按您说的样样都挑上品的来,上元节前便已打点妥当了,明儿便着人送进王府去。”

  老皇帝还想问些什么,奈何力已使尽,只得仰面躺在皇后怀里急急喘气,周贵妃受宠多年,如今眼瞧着皇帝如此偏心,当下便直直的对着皇后目露凶光,直到众人告退时屋内仍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

  幼云被特许提早一天回家,喜出望外之下也懒得搭理虎视眈眈的周贵妃母子,内心一片欢呼雀跃,只碍于皇宫人多眼杂不敢太过招摇,生生忍到一脚踏进家门才敢松下面皮笑了出来。

  与幼云一年前离家入殿时不同,这回林家众人虽然依旧拉着她泣泪连连,但大多是边笑边哭,骨肉重聚的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林老爹思女心切,同一群女眷围着幼云哭了好半晌什么也没顾得上,全靠已为人父的林行策在外端茶送水,广撒银钱,稳妥地送走了一群赶着回宫的内侍。

  林老太太斟酌了半天也不知如何称呼她这位今非昔比的小孙女,最后还是幼云主动提道:“公公们都走了,咱们便还按以前的叫法罢,不然岂不生分了。”

  林老太太展颜一笑,伸手招来抱着一个百婴嬉戏大红襁褓的孟氏,朝幼云招呼道:“快来看看咱们昱哥儿,你们姑侄俩还没会过面呢!”

  幼云早有准备,回身接过夏菱递上来的一个镶七宝金锁项圈给胖嘟嘟小侄子戴上,边逗弄他边笑道:“还没恭喜哥哥嫂嫂呢,瞧我侄儿这饱满的大额头,将来读书一定差不了!保不齐比他爹还厉害能考个状元回来,叫我这做姑母的面儿上也有光。”

  略显丰腴的孟氏靠在林行策身旁低头笑了一下,指着一旁抽抽噎噎的舒云打趣道:“别急,那里还有一个呢,将来表兄弟俩一文一武都有出息,一左一右围着你叫姑母姨母,保管叫你不知道先应哪个好!”

  幼云闻言愣了一下,旋即心头一喜,走过去摇着舒云的袖子,嗔笑道:“我这才做了姑母呢,又要再做一回姨母了!哎呦,又要舍出去一个金锁了,怪心疼的呢。”

  舒云面上一羞,也不答话直往林老太太身后躲,林老太太笑呵呵地拦下跟过来夹缠的幼云,劝道:“好孩子,你姐姐这会儿可金贵着呢,快给她个椅子坐下,别胡闹了。”

  陆氏就着彩鹃端来的面盆洗了把哭花的脸,凑进来扶着舒云在铺了厚厚坐垫的大椅上坐下,又替没露面的初云解释道:“你大姐姐本说了要来的,哪晓得下午半天安哥儿那可怜的孩子又发起烧来,她便一时走不脱了。所幸你已从那不得见人的地儿出来了,往后还有的是姊妹相见的时候呢。”

  幼云点点头,老皇帝已时日无多,待他一驾崩,自己也不用再顶着个玄阳元女的虚名闭门清修了,亲戚间的寻常交际还不是来去自如?出嫁前的这一面见与不见也无甚要紧的。

  少了一个初云也不影响林家众人热热闹闹地聚在花厅用了晚饭,饭后林老太太打发林行简亲自送舒云回都督府,又命林行策夫妇拉走了絮絮叨叨个没完的林老爹,只留下幼云和陆氏在鹤寿堂内商议陪嫁班子。

  “陪嫁的人么我与太太都已商量得七七八八了,你过来看看。”林老太太捧着一本前几日刚草拟出来的陪嫁花名册,凑近了烛火让与幼云细看。

  幼云信重祖母的眼光,只略扫了一眼便笑道:“祖母和母亲给我挑的人定是顶顶好的,我就不用再看了,他们各人有什么好处,待去了王府天长日久的还怕摸不清?”

  陆氏从婆母手里接下花名册,坐到幼云身边搂过她轻声道:“傻孩子,王府里头又没有亲长坐镇,那边的仆妇管事谁还没个宫里当差的三姑六姨,你一个年轻媳妇初来乍到的,未必叫得动他们呢!不多给你带些牢靠的人过去,老太太和我怎么放心得下,自然都要替你排布齐整了,不过你那宝念斋里的丫头少不得要问问你的意思。”

  世人向来拜高踩低,幼云不用想也知道,当初躲在下房装哭的那些丫鬟们听说她要去做端王妃了,恨不得插上两只翅膀飞到她跟前来求,更别谈陆氏那里了,只怕数得着的管事仆妇都替她们到陆氏跟前捎过话儿了。

  幼云轻摇了摇头,看着外间跟在彩鹃身后快乐忙碌的夏菱,又心下一软,转头道:“夏菱我是一定要带走的,可笑我往日在家是如何的众星捧月,到头来只有一个她愿意陪着我去道观,旁人我可是再也信不过了。”

  林老太太面露嫌弃,轻敲一下幼云的小脑袋,啧了一声:“问你正经的呢,怎么净讲废话!别说夏菱这丫头真是个好的,就说赵妈妈是你奶母,谁都不带还能不带她去?她要去自然是一家子整房陪过去的。”

  幼云捂着额头呜呜了两声,赶紧从主仆情深转入理性分析:“虽然这回她们都不愿意跟着我去吃斋念经,但也是情有可原的,毕竟没有人生来就爱受罪。且她们各有所长,银环机灵,香蕊勤快,叶子…叶子她心思单纯,不易生二心,还有下头几个小的也是省心的,就都带上罢。”

  “那还有一个大丫鬟呢?”林老太太人虽老了,记性却还不差。

  幼云冷笑了一下,只在朱漆梅花几上支着手肘沉吟不语,陆氏心知其中内情,出来打圆场道:“还有一个大丫鬟是春桃,她娘就是管厨房的项妈妈,若只陪她一个过去呢,难免叫她们母女骨肉分离,若陪她一家子过去呢,咱们府里又实在不方便。”

  林老太太早已不亲自打理府中庶务,但对这个名叫春桃的丫鬟上次托病不出的事儿还有些印象,当下脸色一沉,决断道:“她就留下罢,祖母再给你挑好的带去就是了。”

  幼云对着自家长辈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也把话说开了:“回想那时旁人不过是挤在一起躲躲风头而已,若真被点到了名儿,也是照样认命陪我入殿的,偏她大着胆子伙同她娘编了个生病的由头来叫我心寒,还当别人都是傻子呢!王府那样的地界,心志稍有不坚便会生出别样心思来,银环她们几个没有倚仗便晓得要低头做人,我还镇得住她们,只春桃有得力的爹娘做靠山,我怕将来收不住她,不如干脆不带去的好。”

  林老太太微笑着喝了半碗甜汤,连赞了她两句有长进,又道:“祖母这里呢,原本要把瑞燕给你带去的,这下就再把彩鹭也拨过去补春桃的缺儿罢。太太那边打算把彩鸽一家都陪给你,你觉着如何?”

  幼云虽然离家一年多,但家里的人名儿还都能对得上,瑞燕是林老太太院儿里数一数二稳重妥帖的丫鬟,按年岁也快嫁人了,定的夫婿就是陪嫁庄子里的表哥,倒也两下便宜;彩鹭和彩鸽都长相平平,很符合林老太太挑选陪嫁丫鬟的外貌标准,且她们做活儿麻利细心,论资历比夏菱还早进府,待人接物也老道些。

  这番安排任谁也说不出来半句不好,幼云一阵感动,又似小时候那般三两下蹬掉鞋袜,手脚并用地爬上林老太太的睡榻,哼哼唧唧地要赖在她身边再睡最后一晚。

  林老太太吃逼不过,只好拢过一床五福团花锦被替小孙女细细盖好,轻抚她细嫩的小手悠悠一叹:“就最后再纵你这小猴儿一回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