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马做了一个梦。
三年前,上海。
那时候他还不叫封马,叫封鲤青。作为徽大汉语国际教育系的名誉博士,客座教授,他的照片常年展示在图书馆与荣誉堂,以及校园表白墙的匿名信息里。
他对这些并不怎么关注在意,事实上,他对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带着一种疏离冷漠的态度。
封马的桌子上常年摆着本书,《围城》。
只不过他的那座城,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更不乐意出来。
直到同年八月初的一个雨夜,他的城被人不怀好意地拆了两块青砖。
冰冷的雨水倒灌,彻底淹没了他的城。
……
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压在这座魔都之城上,骤然一道闪电劈开天幕,乌云滚涌,东方明珠之上宛如摊开一幅浓墨重彩的诡异油画。
“咚咚咚!”
封马合上书,起身去开门,与此同时外头轰隆一声惊雷,震得他心下一跳。
门打开,封马不由得挑眉,“你是……”
“封,封教授好。”外面站着一个女生,拖了一个大箱子,箱子上还放了一个淡蓝色的牛皮背包。
她浑身给淋得湿透了,刘海紧贴在额前,不知道是汗还是水,看起来很是狼狈。
“她太瘦了……”
这是封马对她的第一印象,病态的孱弱,薄透的外衫下显得形销骨立,两只眼睛却黑亮得过分,映出楼道里整圆的白色吊灯。
封马目光下移,注意到她两只裤脚上溅得都是泥点子,再看那张脸,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丝印象。
“你是三班的?”
那女生伸手抹了把汗,露出饱满的额头,话语有些激动:“对对对!教授您还记得我?严樱子,三班生活委员。”
封马一只手按着门把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人叫什么名字,更关心的是这女生是怎么找到自己家来的。
她要干嘛?
这个叫严樱子的,似乎看出来封马的疑虑,也没有对他毫不掩饰的警惕感到尴尬,而是大声喘着气自顾解释着。
“对不起封教授,我不是有意要打扰您的,我,我暑假留校打零工,帮教务处录入教职工信息的时候看到了您家的住址。”
她蓦地抬头,眼睛像是仓皇的野兽:“不过您放心我谁都没说过,我,我只是今天回家,在高铁站的时候把包给丢了,现在假期期间同学都不在学校,我没办法了才……”
封马知道高铁站距离自己家的距离也不近,但是看这个女生浑身狼狈的样子,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是道:“几点的车?”
严樱子一愣,想了想,道:“凌晨四点二十。”
封马转身进了屋,很快又出现在门口,手里多了个黑色手包,他从包里拿出五张递给门外的女生,严樱子怔愣了一瞬,没有接。
“老师这……”
封马全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但语气平和:“你先打车去高铁站附近找个宾馆住下,到了凌晨如果服务站还没有找到你的包,你再回来,我帮你联系学校方。”
严樱子红着的眼睛,咬唇点点头,“谢谢封教授,真是太谢谢您了!”
消瘦苍白的手腕抬起,同样苍白的指尖捻着几张红色搁在掌心。
封马“嗯”了一声,“快去吧。”
从始至终没有多说一句话,从始至终没有让她进门。
就在封马打算关门的时候,他无意地问了句:“你家在哪儿啊?”
“啊?”严樱子拖着箱子已经走出去几步,闻言回头对他微微一笑:“老师,我老家广东的。”
他点点头,“咔哒”锁上了门。
封马没有发现,那个拖着行李箱离开的严樱子——
行李箱上的蓝色牛皮包已经不见了。
雷声滚过浑浊的天幕,低沉压抑地低吼着,像一头即将爆发的野兽,将外摊吞噬殆尽。
封马不太能站得住,他的身子晃荡了一下,忽地被边上抬起的胳膊稳稳扶了一把。
“你别紧张。”那人微微一笑,封马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老练的寒光,那笑并不达眼底,就好像在说——
“你别紧张,事儿还没完呢。”
封马不由自主地沿着他的胳膊望向他肩头,窗外一道闪电劈落,银色的警徽倏地划过一道转瞬即逝的亮色。
“头儿,找到了!”
封马觉得他完了。
身边的人微微颔首,还保持着那个表情,但封马现在知道了,他只是长了一张嘴角上扬的笑脸而已。
那个蓝色的牛皮包被塞在鞋架最底层,淡蓝上沾了肮脏的鞋油。
不干净了。
封马想着。
□□,180克。
犯罪嫌疑人,封鲤青,男,21岁。
还是那个笑面警官,好像是缉毒大队五组的组长,封马看过他的警官证——沈簟凉。
封马低着头看着手上的银色手铐,听说现在有一款玫瑰金手铐,不知道戴在手上有没有种高端的感觉。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想这些,封马苦笑,他果然不正常。
“姓名。”
“封鲤青。”
沈簟凉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年轻人,脑海里一闪而过刚才在这个人家里找到的医院诊断书。
“重度精神分裂,重度抑郁症状。”
他已经问过封鲤青关于那个牛皮包的来历,封鲤青全部照实回答了,虽然那个叫严樱子的还没有找到,但通过多年的办案经验和敏锐的判断力,沈簟凉觉得封鲤青没撒谎。
但是,有一点很麻烦。
监控录像。
封鲤青家所在楼层的楼道监控录像显示,在严樱子将包裹□□的牛皮包塞在门口鞋架下之后,封鲤青给了严樱子钱。
这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构成了交易。
抑郁症和瘾君子,怎么想都是个黑暗的故事。
根据沈簟凉他们所掌握的情况,这批□□共计200克,在封鲤青家中找出来了180克,据可靠消息可以推断,剩下的20克应该已经被贩毒人吸食。
封鲤青的血液中并没有检测出毒品成分。
后来还是徽大的一名老教授出面,给封鲤青作了保释。
“只要你积极配合我们工作,我会根据你说的再做进一步认证,你有什么新的消息也第一时间跟我联系,也不要太过担心,好吧?”
“好。”
“另外,我们下周有个禁毒安全教育会,你要是没事可以听听。”
封抬眸看向沈簟凉,瞳孔如墨,后者尴尬地咳了两声,干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禁毒普及工作嘛,反正就是线上会议,全民禁毒人人参与是吧?”
沈簟凉看着封鲤青签完字,头也不回地跟着老教授走出警局,那个高瘦的背影在光洁锃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映成一块黑点。
不干净了。
沈簟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