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很久没有这么安稳的睡觉了。在审判界中,饱受折磨,根本就不能好好的休息一下,每当他露出疲惫的神态时,便会被泼一盆冷水。
时间一长,秦鹤归心力交瘁,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觉睡到自然醒,不用担心醒来后面对一大堆冰冷的刑具,不会被绑起来挑筋断骨。
永无休止的折磨,终于结束了。
他把头枕在柳荒年大腿上,那人温暖的手顺着他的脊梁骨游走,酥酥麻麻,像是在抚摸宠物狗般温柔。
就算现在他们两个的关系上不得台面。
就算现在柳荒年不能完全原谅他。
就算他这一刻欢愉是偷来的。
那也没关系,有柳荒年在的地方,就很有安全感,他就可以安心的闭上眼睛,抱着他的少年睡过去。
梦里梦见了高中时期,秦鹤归看见自己抱着野猫,在光怪陆离的夜晚中奔跑。
他必须往前跑。
身后有鬼魅般的雾气追随上来,伴随甜腻的诡异气息,逼迫着缠绕追逐,只要他停下脚步就会被吞噬。
踏下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血腥气激烈的冲击着他的喉咙,四肢发麻,汗水渗出身体又被衣服反闷回去,粘腻的重复这个过程。
越过爬满爬山虎的高墙。
翻过暗红色的卡车。
转身,起跳,飞跃过马路中央的栏杆。
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没有摔跤,只是踉跄了一下,但是莫名其妙开始感到委屈。
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到底少了什么。
秦鹤归呜咽在在漆黑的街道奔跑,突然看见前方的路灯下,站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
那人向他伸出手,声音很轻:“秦鹤归,别假装坚强了,来我怀里懦弱一会儿。”
他咬紧牙关,向那人扑过去,那人却在他触碰到的前一秒,消散在空中,再无迹可寻。
然后秦鹤归就惊醒了。
他张开眼睛,冰冷的玄铁链贴着裸露的肌肤,有刺骨的寒冷从四肢蔓延开,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身旁的位置已经变得一片冰凉。
柳荒年离开很久了。
秦鹤归恍恍惚惚的坐起身,铁链立马发出哗啦的响声,听起来极其刺耳。诺大的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还有他与一张床。
他把头靠在弓起来的膝盖上,双手穿过湿漉的头发,心绪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微黄色的,有着旧照片般质感的火光笼罩着自己,一种无法言说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身上的旧伤复发,浑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痛苦,秦鹤归冷汗顺着光滑的额头落下,不多时便打湿了床单。
他忽略了一件很关键的事情。
他根本就活不了多久。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人推开,秦鹤归茫然的看过去,只看见柳荒年面无表情的站在那,一袭黑衣融于夜色,好看的过分。
于是秦鹤归就笑了。
所有伤痛抛之脑后,他欢喜的伸出手,搂住柳荒年高傲的颈项,柔声道:“你去哪里了?”
柳荒年没有说话,高挺的鼻梁在火光的照耀下,落下一层晦暗的阴影。眼神过于冰冷,宛如刀剑般伤人。秦鹤归压下心底的惶恐,嬉皮笑脸的亲了亲他的左脸,撒娇道:“你今天晚上陪陪我吗?”
柳荒年蹙着眉头,阻挠他暧昧的举动,冷漠道:“我说过,我很忙。”
“……”
秦鹤归沉默的抚摸上他削瘦的侧脸,心口一阵阵绞痛起来。他之前怎么就忘了呢,他身上还有毒,注定活不了多久。就算没有毒,这具饱经折磨的身体早已经是油尽灯枯,随时都会衰竭死亡。
审判界被柳荒年一怒之下给端了。
叶城失踪,他根本就拿不到解药,必死无疑。
柳荒年看着他黯然的眸子,鬼使神差般开口:“你之前,为什么背叛我?”
只要秦鹤归肯解释,他就会认真听。
就算是谎言也没关系,他说的话,柳荒年全部都会信。
可秦鹤归只是笑着摇了摇头,抚摸他脸的手颓废的滑下,云淡风轻道:“你就当我,一时鬼迷心窍吧。”
如果只能活一年,这些真相就没必要让柳荒年知道了。他才二十一岁,未来有无限可能,没必要就这样吊死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
他死了无所谓,柳荒年开心就好。
很多事情都很残酷,与其让柳荒年陪着他发疯送死,还不如把真相烂在肚子里,等他死掉以后,换一个人代替他,陪在柳荒年身边。椒 膛 鏄 怼 睹 跏 鄭 嚟
柳荒年抿着唇,冷白的手突然抓住秦鹤归的脚踝,不由分说的分开他的腿。
秦鹤归怔了一下,很配合的张开腿,却控制不住声音里的颤抖:“你要做吗?”
如果柳荒年要,他肯定会乖乖躺下。虽然很疼,而且还没有消肿,但他不可能再拒绝柳荒年的任何要求了。
柳荒年把冰凉的药膏抹到他身后,哑声道:“我还没有禽兽到连个发烧的病人都要干。”
秦鹤归怔松的眨眨眼,下身冰冰凉凉,火辣辣的疼痛好像松了一些,和柳荒年的指尖纠缠在一起,即情欲又悲凉。
难怪一直昏昏沉沉。
原来发烧了。
柳荒年收回手,把他抱入怀中,低声道:“你就乖一点,不要再背叛我了,留在我身边。”
秦鹤归抓着他的衣领,不自觉的收紧了手,竟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柔情,一时间心头悸动。
他傻兮兮的把脸贴在柳荒年略冰凉的脖子上,故作轻松道:“都让你锁起来了我还能跑哪里去。”
柳荒年搂住他的腰:“你总是会跑,我都找不到你。”
“……”
秦鹤归眼眶发胀,有奇怪的情绪在不停的发热,发酵,如洪水猛兽般迅速淹没了他。
他虔诚的吻上柳荒年的眉心,镇重道:“这次除非我死了,不然就算你拿剑指着我让我滚,你也赶不走我。”
“……”
“我如果死了,会化作厉鬼缠着你。我无时无刻不在,阴魂不散不是为了让你讨厌我,是因为……”秦鹤归说到这里,声音猛然弱下去,苦笑两声,生病的人总是特别矫情,他差点就表白了。
纵使知道山谷不会有回音,还是义无反顾的纵身一跃,终究粉身碎骨。
柳荒年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温声道:“你发烧了。”
“恩,没什么事。”秦鹤归扯出一个笑,强颜欢笑道:“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啊?能不能陪我睡觉啊?”
“……”
柳荒年还是沉默,过了许久才道:“等我处理好审判界后。”
秦鹤归脑子昏沉,强睁开眼,一口气喘不过来:“审判界?你不是把审判界给……给灭门了吗?”
“叶城提前带着大量弟子撤退了,我赶过去的时候,只有寥寥几人镇守。”柳荒年语气阴森,咬牙切齿道:“这厮跑的倒快。”
“叶城跑了,有什么危害吗?”
“他随时有可能,带着审判界余孽杀回来,他征战沙场多年,不可不防。”
秦鹤归脑子迟钝的思考,像是老旧的机器,运行缓慢,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柳荒年语气更冷:“半年前。”
他回到魔族,凭借一己之力篡位,最终用实力征服了魔族大多数人。只不过前朝那几个倚老卖老的老东西对他偏见大的很,每次他处理事情都会跳出来妨碍他,对他嗤之以鼻,冷眼相待。
柳荒年想,他总有一天会把这几个不怕死的老东西弄死。
秦鹤归闭着眼胡乱的去亲他,结果撞到他下颚骨,闷哼一声,低低的骂了声脏话。
“亲歪了。”
“那就睁开眼再亲一次。”
柳荒年把他抱得更紧,却被他嶙峋的骨头硌得慌,抱起来不怎么舒服,便皱着眉,手从他衣服下摆伸进去,摸到裸露的后背。
骨头条条分明,只有一层薄薄的皮紧贴在上面,用骨瘦如柴来形容也不为过。
整个人抱起来轻飘飘的,明明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腿上了,却没什么压迫感。柳荒年看着他手指上突出的骨节,突然怒火中烧。
“你在审判界都没吃东西吗?”
秦鹤归愣了一下,“我……”
柳荒年盯着他的眼睛,怒火喷涌而出,狠声道:“秦鹤归,你背叛我背叛师门,投靠审判界就为了落得今日下场?成为我的玩物?瘦到不成人形?这就是你的目的?!”
秦鹤归颤了颤,紧紧咬着下唇没有答话。
“你有时候真的很贱,你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你是要给谁看?”柳荒年说不清自己到底在为什么生气,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怒气:“你到底为了什么!你背叛我做什么!”
秦鹤归颤抖的闭上眼,他们两个之间的隔阂太深,误会太多,早已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
他的缄默不语让柳荒年更火大,狠狠把他从怀里推出去,烦躁的从床上站起身,刚想走,去被人拦腰抱住。
或许是生病的人总是很需要别人的陪伴,软弱的不像话。秦鹤归头抵在他后腰上,声音颤抖,却很顽强的抱住他:“别走,求你别走。”
柳荒年身体僵硬了。
“我生病了,你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我睡着了你就可以走。”秦鹤归声音有些哽咽,神志已经不太清晰了,依然在哀求:“我不会一直闹的,就陪我一会儿,你不用抱着我,你别走。”
“……”
柳荒年低下头,慢慢掰开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指,一根又一根,很是缓慢也很是绝情。
秦鹤归彻底喘不过气,像是脱水的鱼,痛苦的捂着心口,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恍惚间,柳荒年的身影层层交叠,不停的在他眼前晃啊晃,声音也变得忽远忽近。
他本来就贱。
如果不贱,怎么可能对柳荒年死心塌地,怎么可能愿意低声下气的求他别走。
可柳荒年说:“痴心妄想。”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如果他肯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秦鹤归已经溃不成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