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走这么急干什么?”
青年头也不回,步履不停。清晨的阳光微凉,寒风略略冰凉,连带着他宽松的衣袍也不安分的扬起衣角,姿势里写满了“你好烦别惹我”,俨然对自己避之不及。
忽然就想起了以前的秦鹤归。
在那些存有罅隙的地方,终将有些杂草茂盛地繁衍,根刺痛地扎进心壁,叶溃烂在泥土表层。
那样冰冷坚硬的秦鹤归。
柳荒年噗嗤一下就笑了,快步追上秦鹤归,不动声色的挡住他的去路,嘴角微微勾起,声音透着冰一般的冷冽。
“怕我?”
老子就是怕你!你馋我身子!
看着眼前高大挺拔的身姿,明明没成年,愣是比自己高出一个头。
秦鹤归只觉得虎躯一震,菊花一紧,猛男落泪,世界崩塌。
秦鹤归闭眼,深吸一口气,“师弟,你还未满十八吧?”
柳荒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缓声道:“虚岁十七。”
“你这还没成年啊,处对象早了些吧!”秦鹤归跟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有几分得意的说到。
“成年?处对象?”
柳荒年蹙起眉头,疑惑的看向秦鹤归,“师兄,最近你说话师弟越来越迷糊了,你说的是地方方言吗?”
我这么标准的普通话,你却说我是方言。
秦鹤归读书的时候,理数化都在满分边缘徘徊,政史地却在零分边缘徘徊,就一典型的理科男,情商低智商高,满脑子的xyz天人交战,为人处世很有问题。
至于古代的一些繁琐礼节、文绉绉的用语,他更是一窍不通,最多就跟着瞎吼几句之乎者也。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之前不背书,现在泪三行。
秦鹤归冷汗,点头道:“对对对,就是方言。我们村方言特别多。”
“哪个村?”
秦鹤归脱口而出:“寡妇村。”
柳荒年长长的咦了一声,腔调上扬,桃花眼微敛,缓缓道:“寡妇村?听名字不太好。”
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扫了一眼他的下身。
是个男人都懂什么意思。
秦鹤归给看的心里毛发,暗道不妙。只得咳嗽两声,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道:“想什么呢你,我们村的人阳光乐观,互爱互助,男女关系特别纯洁,你别乱想。”
柳荒年倒没多想,但见他那副人民教师的模样觉得好笑,忍不住就想逗逗他,舌尖抵在牙齿上,转了一圈,吐出两个字。
“寡妇?”
少年忽然倾身,披散的长发就倾斜而下,半遮半掩眉目,神情过于艳丽慵懒,依稀间透出暧昧不明的荧光。
“你喜欢?”
他懒洋洋的笑起来,黑眼圈随着他的眼眸微微改变弧度,露出两颗不怀好意的虎牙,“原来你喜欢这种啊——”
尾调被刻意拉长,少年晦暗不清拖着嗓音说话,字里行间皆是冷嘲热讽,眉眼带着轻蔑的笑意。
尼玛的黄色废料啊!
去你妈的谁喜欢寡妇啊!
秦鹤归脸一燥,洋装生气的拂袖而去,可还是忍不住飙了句四川话,“你个小孩子家家一天到晚净想些吃不得的东西,懂个铲铲啊你。”(翻译:你个小孩一天到晚净想些不好的东西,你懂什么啊。)
四川话最大的魅力在哪里呢?
最大的魅力无非就是不管你说什么,听起来都是在骂人。所以常言道,千万别跟四川人对骂。你会被骂到爹娘都不认识你。四川人能不带重复的用脏话骂你个天昏地暗,然而你除了知道他在骂你,根本就听不懂他在骂什么。
柳荒年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青年墨发简单竖起,披着一件蓑衣,只露出一截脆弱苍白的细嫩脖颈,在寒风中过分惹眼,似秸秆般轻轻一折就断了。
他神情嶙峋寡淡,竭力要装出很生气的模样,可漂亮禁欲的丹凤眼却表现不出愤怒。
柳荒年不禁莞尔,“又骂我?”
“没有!不敢!”秦鹤归僵硬的刺了一句。
“恩?”在四川话自带的祖安效果加持下,柳荒年自然是不信他的鬼话,慢慢的踱步跟上去,慢条斯理道:“师兄,你是哪里人?”
“要你管!”
“真是寡妇村?”柳荒年失笑,没想到这人这么不禁逗,红着脸目不斜视,打死也不肯多看他一眼。
“生气了?”
秦鹤归鸡皮疙瘩起一身。
我一个大老爷们要是因为开车车速没别人快就生气会不会很丢脸啊!
于是他抬起眼皮,回答:“中华人民共和国四川省成都市,国宝大熊猫的老家就是我老家。”
“……”
“我来自一个叫做地球的地方,是个村,小地方,一点都不起眼,地图上都懒得记载,你别在意。”
咱地球的确不大,也就赤道半径达到了6378.137千米,极半径达到了6356.752千米,平均半径大约是6371千米,赤道周长差不多为40076千米。
柳荒年愣了一下,“地球?我未曾听闻过,有时间倒要去拜访一下。”
看看究竟什么样的村才能养出秦鹤归这种不怕死的浑蛋。
他顿了一下,忽然出声道:“你们村里的人处对象吗?”
秦鹤归警觉的看了他一眼,“你干啥?又想泡我们村的妹子?做梦吧你!”
看来处对象的意思是谈恋爱了。
柳荒年吊儿郎当的耸耸肩,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初晨的阳光洒在他肩头,投射下一个略显单薄且比例完美的影子,和秦鹤归挺拔的影子重叠在一起,纵横交错,互相遮掩。
有什么东西突破枷锁翻涌而出,血气滚滚。
远远看过去就好像他的影子踩住了秦鹤归的影子,融为一体,不可分离。
听说踩到一个人的影子就可以把他困住一辈子。
柳荒年不知何为突然想到这个传说。青云门的小师妹们总是想踩他影子,经常在他背后笑做一团,挤眉弄眼不知在调笑些什么。
时间一长,他就不解的问她们为什么,女孩子们就互相暧昧的笑起来。
后来有个小姑娘告诉他,如果踩住一个人的影子就可以和他厮守一辈子。
然后那小姑娘噔噔噔的跳到他背后,使劲儿踩了踩他的影子,完了抬起头,笑嘻嘻道:“我喜欢你。我踩住你的影子了。”
小姑娘说完,哼着歌跳走了,心情很好的样子。
柳荒年哑然失笑,正想说“都什么传说啊假的吧”,忽感背后一阵冰凉,转头,就看见秦鹤归在山巅之上,居高临下的望着自己,淡漠如一块棱角分明的薄冰。
他的影子蔓延在山间青石板小路上,有一种孤寂的情感延生开,像细胞分裂一般迅速占据每一寸角落,却又孤零零的,似乎要化在烈阳之下。
那时候的柳荒年不过十四岁,正是最叛逆最灰暗的时候。而他最厌恶最反感的人,便是秦鹤归。
他和秦鹤归水火不容,两个人都是冰山,偏偏又互相看不顺眼,总在暗地里给对方下绊子。
青云门种满了槐树,从山脚一直延伸到山巅,在夏天刺眼的阳光中熠熠生辉,满目喧嚣的绿,斑驳的年轮,忽然响起蝉鸣,繁杂又兴荣。
那人穿着宽大的青色衣袍,面如冠玉,腰间撇着一把青色长剑。四周空气都是冷的,依旧负手站在山巅上,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眼神变得阴鸷,似乎在打量一个猎物。
柳荒年皱眉,那种充满征服欲的眼神让他十分不爽,正想着不要和他有过多接触,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人狠狠按住,跌在地上。
一瞬间,梅花的冷香夹杂着槐树苦涩的香味缠绕上来。
挣扎间不小心下颚磕在地上,牙齿咬破了唇瓣,嘴里尝到铁锈的味道。蝉鸣更加肆无忌惮,阳光太过刺眼,刺眼到柳荒年一个恍惚觉得自己的影子被秦鹤归踩住了。
秦鹤归蓦然按住他的头,直接用灵力将他禁锢在地上无法动弹,尽管动作粗暴,却不紧不慢很有条理,嗓音寡淡清冷、咬字清晰、一字一句道:“别想逃。”
少年错愕的抬起头,刚想看他一眼就被秦鹤归用手不由分说的按了回去。
然后他听见一句话,隐隐约约带着无奈和暴戾,竟然有几分叹息之意。
“你乖一点,别惹我生气。”
他不明白秦鹤归为什么突然按住他还说了一堆懵懵懂懂的话。他试图转头看秦鹤归当时的表情,可秦鹤归一直按着他,誓死也不让他回头。跪了接近半个小时他才慢悠悠的收回手,冷笑着让他滚。
柳荒年还记得他说滚时的样子,只是纡尊降贵的撇了自己一眼,随即厌弃的皱眉离去,似乎多看他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阳光斜射下来,秦鹤归端庄的影子也歪歪斜斜的拉长,慢慢变细、变长,不偏不倚正巧延伸在他脚下,然后就停住不动了。
柳荒年看着他停住的背影,舔去唇角刚刚不小心磕出来的血迹,生锈的味道顺着舌尖蔓延开,便有几分痞气的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大老远过来就为了把他按在地上羞辱一顿?
刻意拿影子来恶心自己?
“秦鹤归,你真的很恶心。”他吐掉一口血,舌尖的血腥气还未散去,眼底的狠戾越发明显。
秦鹤归听了,反而轻笑起来。转过头冷冰冰的刺了一句:“恶心?你是没见过更恶心的。”
“你!”
“我?”
柳荒年吃吃的笑起来,他摇摇晃晃的站直,以一个半仰视的角度看着秦鹤归,逆光的缘故,脸的每个部分都模糊而温和。
“秦鹤归,你老这么缠着我,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明明是很傲慢自负的语气,却让秦鹤归瞳孔倏然缩小,又瞬间淡定下来,冷冷嘲弄道:“师父叫你好些修炼,莫要丢了咱们青云门的脸。”
秦鹤归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话,吝啬至极,舍不得多看一眼便毫不留情的走了,没有回头也没有过多解释,来去无踪。
夏天嚣张的温度下,他用最残暴的方式,在柳荒年的年少里留下浓墨重彩且冷冽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