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人是萧礼, 因为也只有他跟霍汌一样知道,俞文帝的身体没有再好转的可能了, 他没有必要再去装模作样。

  俞文帝不喜欢他, 他即使天天跪在病榻前也不会有任何的用。

  祈求不来的怜悯与父爱,还不如直接抛掉。他想要得到一切, 还是只有武力才是关键。

  其他人都还以为,俞文帝只是跟之前一样,是因为季节变换而引来的身体不适, 以为他只要卧床躺几天, 又会像之前一样好起来。

  所以都争相去未央宫里表示自己的忠心与孝心。

  但最终留在榻前的,也只有六皇子一人。

  六皇子张狂不羁,个性霸道并且嚣张, 但却还是独得帝王的宠爱。

  这是其他所有皇子都奢望不来的。

  萧礼从一开始的妒忌, 到现在已经是彻底的不在意。

  他看着此时眼前的人, 不知为何, 竟觉得跟自己有些相似, 同样的对一切都很淡漠, 无视一切。

  霍汌只是又平静笑了下,也当然理解对方说的, 不为自己未来的生死担忧么?

  俞文帝一旦驾崩,霍汌作为帝王生前每日汤药的提供者,不论帝王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 那他都是难逃罪责。轻则入皇陵陪葬, 重则抽筋剥骨、鞭尸暴晒。

  萧礼并不会对眼前的人有任何同情之心, 也不会想要帮他。他只是自己无聊,走着便就来到了这里。

  霍汌既然是这样说了,‘生死由命,一切都是定数’。那他也不会再多说什么,只在眼前的桌子旁坐下来。

  外面细雨依旧下着,望眼看去一片雾茫茫的。

  霍汌陪他喝了几杯茶,突然道:“王爷如果是真的有闲心,那可否陪下官在这雾雨中走一会?”

  他顿了顿又道,“下官已经是个将死的人,可却还没有在这宫中好好走过一回,如果就这样死了,其实还有些不甘心。”

  说着,又一杯茶喝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今天穿着白衣,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清透,脸上的那块红色印记也淡了很多。

  那块印记,几乎覆盖满他整半张脸,另一边脸上戴着金色的面具,让人无法看清他真正具体的长相。

  只是一般大家都认为着,他露出的这半边脸已经这么丑陋,那遮挡起来的,肯定是会更丑陋吧。

  萧礼其实是有些不愿意的,他并不喜欢在这种雾雨中行走,会令人觉得心情烦闷。

  但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他忽然同意了,起身道:“好。”

  霍汌让人去拿了两把油纸伞过来,撑开,一把给了萧礼。

  萧礼迟疑着,眸中情绪让人无法真正辨清,但还是接了过来。

  两人一起出了流瑟宫,去萧礼之前未出宫建府时喜欢的一个地方。

  里面看上去杂草丛生,但却实际是萧礼以前种的一些草药。

  就这么一个荒废的院子,但却是他在宫里最喜欢的地方。

  萧礼指着道:“这一片是忍冬,那一片黄芪……”

  但现在看来,却也都只不过只是一堆枯草叶。

  霍汌没有回应他。

  萧礼又忽然侧过头来,冷笑:“你让本王出来,究竟是想做什么?”

  “你想让本王救你?”萧礼眸子彻底阴冷下来,恢复他以往的那副冰冷嗜血,“本王只会想提前杀了你。”

  他腰上的长剑已经拔了出来,指向霍汌脖子下方。

  这个世界上,他不允许除了自己跟云深以外,有任何能解除他自己所下毒药的人存在。

  即使这个人曾让他有过短暂的知己之感,他也无法容忍。

  面对他这样突然来的杀意,他以为霍汌会失望恼怒,可霍汌却只是轻皱了下眉,手中的油纸伞丢在了地上,然后平静闭上了眼。

  显然是不准备有任何的反抗,也许他知道自己是必死无疑,所以不想做任何的无谓抗争。

  但这样,萧礼也不会有任何的心软,他手中剑在对方脖子上轻划过一道,看着流出殷红的鲜血,并没有任何的快感,也没有任何的不忍。只最后,他突然想看看,这人隐藏着的那半边脸究竟长什么样?是否真的丑陋无比。

  他不想去揭掉一个死人的面具,所以在对方还未死之前,他手中的剑又突然移向了那张金色面具。

  霍汌始终在雨中挺立着,即使那剑划过他脖子,也没有往后退一步,只是又突然睁开了眼,他看向对方,眼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漆黑一片,如黑夜一般。

  萧礼的剑已经划向他面具,从耳后挑断了那根固定面具的绳子。

  “哐——”地一声,面具掉在地面的青砖上。

  霍汌浑身发着抖,不知道是由于寒冷,还是脖子上的伤口导致的。他另外的那半边脸上红色的印记也渐渐被雨水冲洗去,露出一张十分清丽又带些妖娆的脸。

  可惜这张脸在不断地变苍白着,脸上被洗去的红色污迹流下来,跟他脖子上的血混在一起,落在白色衣袍上。

  萧礼的眼中的冰冷骤然变成惊慌,他不敢置信,心口剧烈起伏,几乎一瞬间无法呼吸,自己快让自己窒息。

  手指发颤,手中的剑也再握不稳,摇晃着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嘶哑的声音。

  “云深……”萧礼觉得自己这一瞬间几乎是快要崩溃,他这么久的隐忍压制,在此时彻底瓦解,整个人像是困兽一般,他无法行走,几乎站不稳,身体摇晃着,“你是还在怪我么?怪我没有认出你……”

  他慌乱地想过去,想将人拥在自己怀里,慌乱地解释:“对不起阿深,如果知道是你,我宁愿刺向自己也不会将剑指向你……”

  他似乎是想要急于证明,慌乱到极致,也害怕到极致,他害怕云深会生气,会失望。他等了那么久,一直在等着云深回来,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形下,害怕这一场的见面又会是离别。

  萧礼忽然真的弯腰下去,手指捡起了地上自己的剑,他想刺向自己胸口,是想向云深证明,他真的宁愿自己死,也不会想伤害云深的。

  霍汌看着,终于上前弯腰下去,手指抓在了他手臂上:“殿下。”

  这一声,无疑是在承认了,自己真的是云深。

  萧礼瞳孔缩着,浑身发颤,似乎喜悦又无法克制着。他看着眼前的这张脸,手中剑丢在了地上,忽然朝着吻了上去。

  霍汌脖子上被剑划过,但是伤口并不深,还不至于会要了他的命,只是疼痛的感觉让他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在雨中越来越冷。

  萧礼已经清醒镇定下来,他感受到了霍汌身上的冰冷,知道眼下不能耽误,他要立即给霍汌上药。

  起身,他突然将霍汌横抱起,朝着这个荒院中的一个屋子快步走去。

  里面到处落了一层灰,萧礼用自己的袖子在床板上擦过,他将霍汌轻放在上面,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

  他身上随时都带着止血的药,是为了自己以防万一,却在这种最关键的时候用上了。

  他快速地将药从袖口掏出来,小心地给霍汌脖子上擦过之后,又忽然双手的中指绕过霍汌的头部,落在了他后颈的凹陷处。

  霍汌看着他,正要再开口:“殿下……”

  萧礼嘴角溢出笑容,很宠溺地道:“阿深,睡吧。”唇在他额上吻了一下。

  霍汌很快一阵睡意袭来,知道萧礼是点了他的安睡穴。

  萧礼不想让他体会伤口的疼,所以想让他先睡着。

  又给霍汌脖子上轻轻包扎了以后,并且给他重新戴好了面具,萧礼去了流瑟宫,平静告诉里面的宫人道:“梦阳大人在阿禅宫里面睡着了,你们多带件衣服,去将他接回来。”

  两边的宫人面面相觑了一下,从来没想过他们大人的个性竟然会在外面睡着,但也还是很快地躬身道:“是,奴才遵。”

  萧礼转了身,离去。

  霍汌再醒来的时候,躺在他自己的榻上,两边有宫人守着,见他醒来,立即道:“大人,您醒了?”

  霍汌脖子上还有些疼痛感,所以不方便开口说话,他没有回应,只四处看了看。

  宫女立即道:“是云王殿下让我们去带您回来的。”

  霍汌知道是萧礼。看四处只是想看宫女们的表情,从而得知俞文帝还有没有驾崩。

  显然,还没有。否则自己可能也没法再安然在这里躺着了。

  霍汌又闭上了眼。很安静,好似又真的睡着了。

  宫女心情复杂盯着他面具外的那半边俊美的脸,昨天去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这是他们大人,若不是四殿下吩咐过,这里只有一个人,面上戴着他们大人的面具,并且身上穿着他们大人的衣服,他们也不敢冒认将人接回来。

  他们大人突然变了一张脸,那半张原本露出来有着很大一块红色印记的脸,如今变得白皙俊美,让人无法置信。

  霍汌又躺了一夜,第二日,他下了榻。

  刚洗漱之后,外面的人道:“大人,云王殿下来了。”

  霍汌手上动作停下来。

  萧礼进来,让两侧的人立即退下,他看向霍汌,很快走过来,没有说一句话,直接将人吻住。

  萧元的咕咕还在霍汌的房间里,原本安安静静架子上站着,看到这一幕,像是替它主人不平,突然炸了一般在房子里叫着飞来飞去。

  霍汌皱眉,萧礼也不管其他,只是很小心地注意着他脖子上的伤,将人拥着过来,将他按在榻上吻着,腾出气息道:“阿深,我一定会救你。”倾尽全力。

  霍汌被他吻到有些呼吸不畅,脸上也发红起来。

  霍汌这具身体的发情期已经过去很久了,只是这会被吻着,他又突然有了感觉,克制不住地身体燥热起来,体内一股股难耐的感觉涌上来。

  萧礼也显然有些克制不住,他实在是太想念这个人了,恨不得狠狠吻着,将人揉碎按进自己身体里,才能解掉他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痛苦与相思。

  房顶上方,咕咕还在气恼地四处飞着,喳喳喳。

  霍汌想推开自己身上的人,但他四肢已经软下来,脸色发红,嘴里喷出来的气息都是炙热的:“殿下……”

  “阿深,本王想要你。”温和的声音在霍汌耳边道,轻含住他耳垂。

  霍汌整个人有些发颤,耳部的敏感神经快速扩遍全身。

  萧礼觉得自己有些发疯了,他无法再克制住自己,之前他都过得太压抑了,他思虑过多,所以才从来什么都没有得到,这次他绝对不会再犯之前的错。

  霍汌浑身快成一滩水,可即使这样,他也无法真正去享受,因为知道,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来了。

  屋外,宫女几番没有拦住,只好不安退到了一边。

  霍汌的那间屋子,以往门都是敞着的,今天却突然紧闭着,加上宫女反常的态度,越发让萧元心底疑惑,他朝着走了过去,正要伸手推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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