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景淮在收拾行李,两人份的。
昨日宁清远说会在今天早朝时求一个恩典,然后跟他一起去军营。
景淮同意了。
虽说皇帝放弃了将景淮软禁在宫的想法,但景淮要想自己一个人出城也是非常难的。
由皇宫到上京城,囚笼不过是变大了一点,却已经是皇帝最大的慈悲了。
景淮自嘲一笑,以前在这上京瞎玩的时候也没觉得这里是个囚笼,心境到底是不同了。
宁清远下朝回来时步履略有些匆忙,脸色冷凝着,看见景淮的时候步伐一顿,接着放缓了。
景淮将包袱打了个结,冲他嫣然一笑,“我准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宁清远却摇摇头,“不去了。”
景淮正往肩上跨的包袱因为动作的停滞挂在了半臂上,“你……不想去了?”他以为宁清远反悔了。
也是,他们之前还是敌人,人家又凭什么帮他?难道就为了那点微不足道甚至他觉得并不存在的师生情?他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无所谓,他一个人也可以,可心里却有一种又酸又涩的感觉蔓延开来。
宁清远定定看着垂头丧气的景淮,他那双浅透的眼瞳倒映出眼前少年的眉眼,便如同一团明色的松脂,囚困住了无路可逃的小小虫豸。
他告诉了景淮他在朝堂上知晓的事。
景淮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此时下着雨,街道被打湿,路上的行人只有他一个,他走路的姿势很颓废,丧失了以往的意气风发,像是被什么牵引着一般,如同一具毫无灵魂的行尸走肉,可这具躯体又保留着丁点意识驱动去往一个目的地。
他的眼神空洞无神,灵魂却在疯狂地嘶吼呐喊着不甘。
他家老头子,死了!
娘亲在朝堂上撞柱而亡!
义兄,被抓进大牢里生死未卜!
不过短短的几日,他就成了彻头彻尾的孤家寡人一个。
他的眼眶干涩,想哭却哭不出来,胸腔里传来沉闷而清晰的破碎声,是什么碎了啊?心吗?可他为什么还活着?
为什么呀?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悲鸣,连带着躯体也一起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爹娘,做错了什么?
是谁害了他们?他沉闷的眼珠终于动了一下,脑海里闪过的每一张熟悉的脸都看上去那么虚假不可信。
他已经走到了天牢外面。
也不知他在雨里走了多久,乌浓的长发吸饱了水汽,以一种逶迤的姿态垂在脸边一直拖到肩头,那张巴掌大的脸衬得更加小巧了,苍白且艳丽,像是从水里爬上岸来的水鬼。
天牢的守卫被这种奇异的美诱惑,嬉笑着去抓弄景淮。
景淮没有躲,“我想见花予安。”
守卫一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清醒,“不行,他是朝廷重犯,任何人不得探监。”
景淮抬起眼,里面簇了一团沉沉的死气。
守卫被他的眼神吓到,横起手里的红缨枪对准景淮,恐吓道,“你是哪里来的精怪?快走开,否则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景淮没有动,红缨枪往前挪了一寸。
“住手!”
任平意看到这一幕险些吓得魂飞魄散,一脚踹飞了那个差点杀了景淮的守卫。
“锦儿,没事吧?”他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浑身湿透的景淮身上。
瞥到挣扎着站起来的守卫,任平意眼神一厉,神色间竟已经有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我爹让我来审问犯人。”
守卫再不敢阻拦。
任平意名正言顺地带着景淮进了天牢。
天牢是个阴暗潮湿的地狱。
墙角里湿黏黏的苔藓泛着绿得恶心的颜色,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难闻味道,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腐烂。
时不时还有一些凄厉的惨叫声。
任平意在他耳边喋喋不休,“锦儿,你这些日子去哪了?我日日都在担心你,可到处找也找不到你。那日是我太冲动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景淮没有理他,他四处张望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一处,——他看到了花予安。
花予安被泡在水里,手上悬挂着铁链,头毫无生息地垂下,也不知是死是活。
景淮静静看着任平意,任平意秒懂他的意思,手脚麻利地打开了牢门,面上还挂着讨好的笑。
可景淮过河拆桥,不领他的情意,“出去。”
任平意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景淮下了水,水牢里的水似乎格外冰凉刺骨,寒意能顺着大腿流经到他的心脉。
他抬起花予安血污一片的脸,眼泪突然流了下来,他轻轻唤了一声,“哥。”
他唤得轻,可花予安却听到了。
花予安的眼皮被血块糊住,睁开的动作做得艰难又缓慢。
“你不该来这。”他说话也很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每一下都用尽了全部的气。
景淮先前伪装的无知无觉悉数崩溃,话语间带了哭腔,“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花予安摇头,“你走,快逃!”
泪眼朦胧的景淮一声嗤笑,“逃?逃到哪里去?”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张扬肆意的纨绔了,昔日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现在沉淀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我逃不了的,我也不想这样苟且地活着。”
花予安也跟着笑,景淮很少看到他笑,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坚硬冷酷的人笑声却是豪迈爽朗的,他一边笑一边咳嗽,“是花家的种!”
他笑完嘴角只剩了苦,眼神渐渐黯淡下来,“我对不起义父。”
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虎符。
景淮万万没想到,要虎符的人竟然就是当初赐予他父亲虎符的人,云明皇!
走在街道上的景淮眼里燃着疯狂的恨意,一心只思索着如何报仇。
是以他被人拦截下来时,他头都没抬,简单粗暴地回了一个滚字。
“你可真是好坏的脾气,微衣姑娘。”
景淮终于抬眼直视来人,“我不是微衣。”
“假的嘛!我知道,有没有兴趣与我共饮一杯?”
景淮觉得这个变态脑子有病,一脸冷漠地抬腿就走。
莫问伸出折扇挡住他,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让景淮改了主意。
宁清远结束课业回家时才知晓景淮出去了到现在都没有回来,他没有斥责看守景淮的下人,沉默地回了房间。
这一夜,他的灯芯燃得比以往短了些。
当他放下竹简时准备就寝时,他的房门猝不及防地被推开了。
推开门的是浑身衣衫湿透的景淮。
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
衣裳严丝密缝地贴在他毕露的曲线上,散发着难言的诱惑。
两人静静地对视着。
景淮先动了。
“宁清远,你不喜欢男人,可以把我当作女人,”他的手指苍白得褪去了所有的血色,颤抖着解开了自己的衣带,“我求你,上.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