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若云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莫从了。
那时莫从正值碧玉年华,她一身紫白相间的云袍银裙,鬓发如漆,膏沐何须,双目似清泉冰虹,顾盼流转之际自生一股冷傲灵动,然,眼底深藏的几分多情却比无情更引人回眸。
她就那样摇着纤纤玉手上的雪紫银铃自高楼而下,清脆动听的铃声直击心灵,骆若云犹记,自己手中糖葫芦的霜糖抹了她一身,葱白指尖尽是黄腻糖浆。
她有点害怕,心道这个姐姐定然要生气的,却又有几分期待,因想与莫从多说几句话。
秀眉微颦,那女子声音与她面容一般清灵动听,骆若云微微瞪圆了她一双杏眸,听莫从说,“我再给你买一串吧。”
骆若云眉眼立即弯成了月亮,里面盛满小星星,她笑嘻嘻的追上去,“姐姐,你也是修仙的吗?你是哪个门派的呀?”
莫从看起来不是很想回答,只打算给这小孩买完糖葫芦就回去,却被她拦在面前,“姐姐!你看我这样,能修仙吗?”
她是不想笑的,但这个胖乎乎的小女孩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嘴角沾着糖丝儿,满脸认真的表情有多么让人破功,她能感受到自己嘴角轻轻抽了一下,想起师尊说的,内门弟子不可轻易言笑,露出情感,于是忍住了。
周围人来人往,小贩吆喝声络绎不绝,莫从只买来糖葫芦递给小孩准备走,却禁不住骆若云的死缠烂打,最后只好蹲下身,用帕子擦净她的脸,“我乃百魂门下弟子,修真之路并不容易,若无执念,平安过好此生便足以。”
这个小孩身上的灵根不算佳,很普通,就算再用心修炼,也有可能一辈子都结不出金丹。
莫从只当小孩是一时兴起,说完便走了,与跟她一起前来的数名女弟子一起,指尖一勾,那傀儡便吭哧吭哧变成朵朵萦绕着淡蓝色灵光的木莲,遥遥飞向天际消失不见。
小小的骆若云呆呆看着,满脑子都是莫从的那句,‘我乃百魂门下弟子。’半晌,咬下一口红润剔透的果儿,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她突然开心的举着糖葫芦蹦蹦跳跳的往家里跑,边跑边嚷嚷,“娘亲,我要去百魂门,我要修仙!”
百魂门在淮陵,要过海。
骆若云是永关人,永关有个封月门派,听闻封家大小姐是个娇生惯养的任性姑娘,为了未婚夫,巴巴的追到中州想把人家给拐回来,后来还动手杀了人府上的小丫鬟,单凭这一点骆若云便对封月提不起好感。
所以在家里极力要她入封月时,被她义正言辞的拒绝,自此就与她爹闹翻了。
没人管她,她便天天坐在屋顶等莫从出现,如果那个姐姐出现了,与她说一番好话,说不定能把她一起带回百魂门。
她却再没见到过莫从。
几个月后骆若云幡然醒悟,她也是懒散成性,竟然等着天上掉馅饼给她,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于是乎悲愤全都化作动力,她每日起早贪黑的修炼,只为了进百魂门,哪怕只是外门一个打杂弟子,她也想去。
整个人瘦了一圈。
三年后,她终于如愿以偿,进了百魂门。
初来乍到,她只能和与她一同入山门的弟子们挤在一个房间中,吃饭也是与她们一起,因此,骆若云常常吃不饱,心想,为何百魂门的弟子每日都只吃这么一点。
后来她才知道,她们是在为辟谷做准备。
她四处询问,两只手一起比划,将那个记忆中的女子音容相貌勾勒出来,却总是碰一鼻子灰,骆若云有些难过,原来百魂门弟子们都是那样不苟言笑。
可是,那个姐姐是不一样的,她虽没笑,但眼中有笑,她能看出来。
她,不一样。
“你说的是莫从师姐吧,她近来一直在外出任务,过两天应该能回,对了,莫师姐每次出任务回来后便喜欢去湖边散心,到时候你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
骆若云几乎是霎时间便开心起来了,她开心到偷偷溜下山门,买了一堆吃食揣在身上,兴冲冲的想,姐姐一定跟她一样吃不饱,不然怎会那样清瘦。
她顺着师姐告诉她的地址,七弯八绕终于找到湖边,湖面上飘了很多船舶,乌篷船,扁舟,画舫,应有尽有,静静飘在偌大湖中。
远远便见有个女子坐在湖边一块青石岩上,她两手撑在身后,阳光从树杈间隙中洒落在她身上,整个人都仿佛渡了层光,好看得紧,骆若云眼睛嗖的一下就亮了。
她提着裙边小心翼翼护住兜里的吃食,又忍不住小跑着去找她,开心到不择言,张嘴就是一句,“莫从师姐,我终于找到你啦!你娘亲喊我给你送衣裳呢!!”
碧空如洗。
莫从一回头,便见一个软糯的少女咧开嘴笑得欢,好像与她很熟一般,上来便往她嘴里塞了一颗糖葫芦,“好吃吗?”
她一愣,倒下意识嚼了嚼,酸酸甜甜,这样强烈的刺激让她皱起眉头,余光却见那少女似乎很期待的瞧她,嘴边的话一转,她咽下那吃食,点头,“好吃。”
她说自己叫骆若云,是新来的外门弟子。
莫从很平淡的应声,她其实提不起什么兴趣,百魂门的日子很枯燥,每日除了修炼便是下山出任务,扫清从鬼缠陆溜出去的妖,或者帮助镇上人们做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门内繁杂离谱的戒律条例让她觉得累,她时常思考自己来百魂门是对还是错。
可骆若云出现后,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她总是那样开心,口不择言,整个人直爽得让人叹为观止,兴趣爱好也很单一,除了吃,就是与自己一起吃,甚至到后来,将修炼完全抛之脑后,只坐在湖边等她回来。
于是,莫从每每从外做完任务回来,便能看到她赤着脚坐在船头,玉足在水面轻轻拍打,激起一片细小的水花,凉悠悠的水不知戳中了她什么笑点,船身吱呀乱晃,人也笑得东倒西歪。
每当这时,脚踝上的小银铃与脖子上佩戴的长命锁便发出叮叮当当悦耳的声音,她也会笑着回头,轻快的说上一句,“师姐,你回来啦。”
她好像将充满阴沉和晦暗的百魂门抹上了一道极其绚丽的色彩,是那样吸引人眼球,那样夺目,那样炙热。
那抹笑犹如一束光,点亮莫从的生命,她的修真之旅似乎也变得满是趣味。
直至有一天她从山下回来,湖边没瞧见骆若云,莫从怔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后知后觉在山门中寻她,日暮西山才找到她,却被她惹得哭笑不得。
因偷偷下山买吃食糕点而被罚在藏书阁打扫一月。
藏书阁的书多到数不过来,骆若云那时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一边抹眼睛,一边拿粗麻葛布沾水擦着隔架藏书。
见莫从一来,便直往她面前冲,环住她脖子,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抽抽噎噎的开口,“莫师姐...你怎么...怎么才来,我都被人欺负了...”
莫从有些无奈的把她从身上拽下来,“叫你少吃些,偷偷下山就算了,还笨到被人发现,真是该。”
“那我也是为了买给你吃呀!!莫师姐那样瘦,再瘦下去,连我都抱不动了!!”
莫从抿唇忍笑,单手把她拎起来,“你确定是买给我吃?”
骆若云脸皱成一团,圆乎乎的像个小包子,莫从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快些打扫,以后不要做这样的蠢事。”
她这样说,骆若云便有几分委屈,明明她是真的想与师姐一起分享,却被莫从称作是蠢事,于是气鼓鼓的走到一旁继续擦那根大柱子,心道莫从不与她道歉,她就不理那人了。
谁知斜眼瞄的时候,发现阁楼中竟只剩她一人。
莫从走了。
很生气。
骆若云用力蹬了一下地面,继续擦,擦着擦着就心酸得不行,她费劲千辛万苦的来百魂门找莫师姐,结果那个女人明明知道她怕黑,还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打扫。
而且那些糕点,她跑下山去买,是更想让莫师姐也尝尝的。
日头渐渐落下,残月高悬,窗棂外冷风不住的往阁楼中吹,骆若云打了个冷颤,颤巍巍的踩上木架子上去关窗,那清风携着一角月白衣料便飘了进来。
还有一股子脆焦细嫩的肉香。
她眼前一亮,便见莫从一手抓住窗沿,衣袍纷飞,鬓云度腮,冷光流转的眸子里尽是柔和,嘴角上扬的弧度清清楚楚的告诉她,莫从笑了。
非遮掩的笑,也非眼底含笑,而是大大方方的笑。
莫从就这样笑意吟吟的往她嘴里塞了个东西,那肉香的她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是被莫从身上清雅好闻的冷香给熏的,还是给这烧鸡熏的。
眉心被人戳了一下,莫从笑道,“看什么,赶紧趁热吃,今晚我在这陪你。”
骆若云眼眶红得很突然,她吸溜一下鼻子,大口大口的吃着,到剩下最后一口,被烧得焦脆的外皮和苏嫩鸡肉还热乎着的,最美味的一口,她没舍得吃,递给莫从,手往上摆了一下。
莫从看了一眼她手中那被她啃得像下过雨后坑洼山路的鸡腿,眼角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最后还是凑过去咬上一口,摸摸她脑袋,“恩,好吃。”
骆若云仍是红着眼睛,点点头,又一把扑到她怀里开始抽泣,“我最喜欢莫师姐了!!”
莫从没法,只得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哄着,“好啦,我知道你最喜欢我,来,放开,听话。”
眼前一花,骆若云那张软糯娇憨的脸便凑到了眼前,那双水汪汪的眸子漾着微光,搂着她的腰便覆上来亲了她一口,唇很软,还带着满嘴的油光。
却将莫从的唇也染上了些光泽,倒格外好看。
扒在她身上不松手的少女嘟囔着说,“哼,我就是喜欢你,喜欢你好久好久,就是要亲你,你不许拒绝!”
莫从一呆,嘴角不知何时再度覆上笑容,伸手轻轻揪了一下她鼻尖,依着她应道,“好,不拒绝。”
因为,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