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白萍眼睛肿得快看不清路了。
家里出了这么大事，队里早就传开了，在李秀英这儿路子走不通，孙白萍又跑去娘家借款。
平时还好，可一旦涉及利益，家里兄弟姐妹还多，嫂嫂们第一个不同意借钱。没办法，走的时候，娘偷摸地塞给她几毛钱。
她还没来得及感动，娘就道：“家里也困难，你男人出了这种事会影响到家里，所以……往后莫回来了。”
早晨天还未亮醒来，到晌午回到顾家生产队，一口水都没喝成。孙白萍这会儿人都软瘫了，正六神无主的时候，顾富英揣着十几块来了，还说了这番话……
孙白萍眼眶热得厉害，“爹，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二哥二嫂。”
顾富英：“你能这么想就好……老二他们当初，被分出来和我们俩口子过，不也慢慢走过来的？你和长山也要好好的，梅花还等着你们接她回去呢。”
孙白萍来看望顾长山的时候，手里没带东西，她晓得即便带了，东西也吃不到顾长山嘴里去。
看着顾长山那张迅速消瘦下去的脸，孙白萍鼓起劲儿，冲对方笑道：“家里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顾长山一脸菜色：“别骗我了，我被抓走后，他们是不是派人去大队找到家里了？”
孙白萍没吭声，顾长山：“你去求二哥二嫂了？”
孙白萍依旧没吭声，顾长山似乎意料之中，“被拒绝了？”
孙白萍喟叹：“你别怪他们，如果当初分家，咱有想过二哥二嫂，不至于……”孤立无援。
顾长山也沉默。
谁说不是呢。
当初分家字据立下的时候，他内心还嘲讽过，二哥已经废了，还能飞黄腾达？他们能沾到二哥的光？那不是痴人说梦嘛。
事实证明，人真的飞黄腾达了，即便顾长亭还跛脚，也是全国赫赫有名的跛脚厂长，在京城也排得上名号。别说沾光了，但凡他从前念及点兄弟之情，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在革委会坐冷板凳。
你看看大哥，在人落魄的时候资助过，心向着爹娘，这会儿即便娶了个带三个继子的寡妇，但爱国有爹娘养着，进了烧砖厂不说，以后不缺摔盆的。
但凡以前的他不那么势力丁点……
二哥的心和他一样狠呢。
顾长山：“白萍，你凑过来，我跟你说。”
孙白萍捂住嘴，凑过去听他道：“我在后院树下埋了私房钱，够你和孩子过日子了。我这次躲不掉，估计得分到比较落后的大队去，你和梅花……好好保重。”
孙白萍泪流满面，“你别瞎说话，你告诉我，你做这几年生意，有啥人脉，我用那笔钱替你疏通人脉。”
顾长山摇头，“没用的，现在是严打期间，你如果真拿钱疏通，只会把你也搭进来，你不想梅花一个孩子在大队没爹没娘的长大吧？”
孙白萍彻夜彻夜地睡不着，最后人似乎沉稳了不少，找来李秀英这儿的时候，还是问道：“真没法子了？”
李秀英听闻了顾长山的决定后，私下还和顾长亭吐槽过：“这顾长山，重色忘友的厉害，对不起原主夫妻和孙红梅俩老口，唯独对妻儿不错。难得的是孙白萍不孕，没想过抛弃对方，现在落难了，藏的那点积蓄还劝孙白萍和梅花过好日子。”
顾长亭：“难道不是因为即便送了钱也是无用功？”
李秀英耸肩，“有些人既自私又蠢，出了事还想搭进去妻儿才罢休，这顾长山也就对自家人自私了点，对妻女还是不错的。”
在孙白萍最后那丝希冀下，李秀英的话将丝线一点点斩碎了。
“不管你问多少遍，都只有一个结论：没法子。”
尔后，李秀英听说孙白萍把房子卖给了大队知青，带着梅花追着顾长山的步伐远去。
顾长山一路遭受折磨，但让他坚挺的意志是总会在不远处看到妻女的影子。
他们一家三口的视线，通过众目汇聚。
他眼神责备地似乎在骂她傻。
她坚定的目光又何尝不是对他的鼓舞呢？
鼓舞他一定要撑下去，她和梅花会陪着他，他去哪儿，她们跟去哪儿。
顾长山定了分到哪个大队。
是省外某个偏僻的小村落，据说很落后，倒是支书家和这个小村落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亲属关系。
孙白萍听闻了此事，还特意跑来求支书，最后是李秀英实在看不下去了，道：“支书啊，也就一封介绍信的事，后面，对方要不要认我弟媳这门亲戚，要不要收容她们，也得看她们的本事咯。你怕啥？反正你我都没做错事，我弟媳为了梅花，去了那里也会低调，不会和三弟扯上关系。”
支书想了下，去征求了村长的意见，这才给了介绍信。
拿到介绍信那刻，孙白萍总算看到了对未来的一丝希望，答谢还没出口，李秀英就警告道：“到了那里别惹事，尽量低调点，做啥都得忍着，就算是为了梅花，明白没？”
“……嗯。”
“当然，要是有人欺负梅花，你这个当娘的也别放过谁。”
“我晓得。”
李秀英看了眼惜字如金的孙白萍，一时间还有许不适应，须臾，道：“我知道你和三弟情根深种，但人活在世，很多身不由己，小不忍则乱大谋，明白吗？”
“好。”
李秀英没再说什么。
原本梅花不用去吃苦，但孙白萍舍不得，梅花自己也舍不得爹，说到底，顾长山为什么这么拼？还不是为了家。
送走孙白萍后，厂子那边通知顾长亭回去上班。
顾长亭欲哭无泪，抱着李秀英的肩头，依依不舍，“英子，要不我辞职吧？”
李秀英翻了个白眼，“你还想我赚钱养家不成？”
“那不然，我跟妇联打个招呼，让你也……”
“打住。”李秀英服了这男人了，捏了捏眉心道：“行了，大不了你往返辛苦跑下，在我恢复正常上班作息前，我允许你住大队。”
县城的房子为什么一定要顾长亭守着？她是怕革委会的人乱来。
虽说县城房子差不多被搬空了，但那些人找不到东西，拿家具或是老杏树发泄呢？来年酿不成杏花酒，就该顾富英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