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或者说飞羽, 确实不是凡人。
当年黄杉失去记忆,重伤入院,就与飞羽有关。
……
飞羽转学来时, 黄杉上高二, 两人在相处中互生情愫,剖白心意。
但在二十年前, 他们的感情不容于世俗, 黄杉便没有告诉家里人,他想等父母回家,慢慢地和他们说。
黄杉的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但对黄杉其实非常上心,他们怕委屈了黄杉,在多子多福观念盛行的时候, 也没有再多要几个孩子。
在黄杉高考这年, 他们推了一切工作来到了黄杉身边, 陪他去考试。
等出了考场,黄杉就把飞羽带回了家里。
常年没有父母陪在身边的生活, 让黄杉懂事很早, 做事也很周到, 他把飞羽带回家,父母以为这个气质超脱的小少爷似的男生,是黄杉的好友, 一顿饭下来其乐融融,等到飞羽离开, 黄杉跪了下去, 对父母说, 刚才的男生, 是他的爱人。
一开始,自然是不同意的。
他的父母虽然在外打工,见过了很多事情,也知道有同性恋的说法,但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出现在自己儿子身上。
泼辣的母亲像个孩子似的默不作声地流眼泪,沉默的父亲抽了一夜的烟。
他们后悔了,觉得是自己的陪伴太少,才让孩子误入歧途,看着跪在地上的黄杉,想要打骂,想起他这么多年独自生活,却又开不了口,到底,还是把人拉起来,让他回屋里去。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伴着雨声,他回着飞羽的消息。
飞羽不知道这顿饭之后他的想法与玄机,他不舍得自己的爱人受家里人的不喜,他想劝说父母接受飞羽之后,再告诉他这个消息。
飞羽多傲的性子,在来他家吃饭之前,却对着镜子把衣领理了又理。
路是他自己选的,他不想让父母难过,也不想让飞羽受伤,所以他想把这一切扛起来。
时钟滴答滴答走到夜半,他算着时间,想大概父母已经平静多了,便又走了出去。
黄杉办事从来稳妥,他条理清晰地列出了父母可能有的担忧,又认真地说出了解决办法。
在大人看来,有些办法还稍显幼稚,但足以看出,他对这段感情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了很长远且认真的规划。
看着缓缓说着规划的儿子,父母突然觉得眼前的孩子陌生又熟悉,他们在孩子的生命中缺少了太多时光,一转眼,当年抱在怀里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团子,已经变成一个能为自己未来负责的成年人了。
黄杉将一切说完,将空间留给父母,等他们认真消化思考。
回到房间里,不过这么短短的一会,飞羽的消息又填满了对话框,今天他的话似乎格外多。
……
母亲的手里攥着纸团,很久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父亲抽烟的细微“吧嗒”声。
过了很久,她狠狠地擦了一下眼睛,还带着哭腔,但声音已经变得坚定,“咱们在外面打拼,不就是让孩子过上好日子,大不了咱们掌掌眼,替小衫多看看那个男生!”
父亲低沉地“嗯”了一声,“小青年火气旺,咱们越拦念头越旺。他们谈就谈吧,老子自己的儿子养得起。”
于是等到晨光熹微,一夜未睡的一家三口,达成了协议。
黄杉可以和那个男生谈恋爱,但是不能到处乱搞染上病。
黄杉不能因为谈恋爱荒废了学业。
如果受了委屈,必须和家里面说,不能自己憋着。
黄杉没想到父母这么快就接受了,他看着父母眼底的青黑,知道他们一夜未眠,鼻头发酸,上前轻轻抱住了父母亲。
……
早饭过后,黄杉匆匆下楼,他想去找飞羽,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天还早,晨露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芳香,黄杉小跑着下楼,一推门看见了楼下的飞羽。
一身洁白的少年,站在晨光里,正收起雨伞,口袋里斜插|着没电关机的手机。
他的半身都湿透了,恐怕在雨里站了整夜。
看见黄杉,他弯了弯眼睛,用调侃的语气问,“跑的这么快,难道是有什么等不及的好事?”
他背在身后的手却在轻轻打颤。
黄杉深吸一口气,压下涌到胸口的涩意。
他不去想飞羽是怎么看出他的念头,又是怎么在雨里看着他窗口的灯光在雨里站了整夜,此时此刻,他只想拥抱他。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这个拥抱,便是对飞羽那句话的回应。
雨伞从手中滑落,飞羽回抱住了他。
……
得到父母承认之后,他们的感情越发甜蜜,在正式去见父母时,飞羽面对着黄父黄母结巴了半天,憋出一声“爸妈”,让黄杉笑了好久。
黄母最喜欢通过飞羽的口中,去了解他们错过了成长的儿子,一身反骨的飞羽,在黄母的面前乖巧地不像话,有问必答,把黄杉夸得像朵花,让黄母也笑得像朵花。
可背着孩子们,黄母忍不住偷偷对着黄父擦眼泪。
有时候她甚至庆幸,在黄杉孤寂的青春期中,出现了这么一个飞羽,能时刻陪伴着他。
可这样温馨的生活过了没有多久,出事了。
那天,黄杉说晚上叫飞羽来吃饭,他们准备了一桌菜,等了很久,直到菜凉,飞羽都没有来。
黄杉一阵心悸,说要去找飞羽,却再没有回家。
两个孩子的电话都打不通,黄父黄母半夜上山去寻,找到了满身是血昏迷不醒的黄杉,和飞羽。
飞羽抱着黄杉,身上环绕着白色的光点,像是山中的精怪,下一秒就要破碎,变回原形。
他的一边耳朵是长长的羽耳,另一边的面颊上分明带着鱼鳞。
护犊心切的情绪驱使着黄父,从飞羽手中夺下了黄杉。
飞羽没有抵抗,他只是惨笑一声,看向黄杉的目光尽是歉意,“对不起,是我害了他。”
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睛,重重摔倒在地,随着纯白羽毛光影炸裂,一捧白色的光点,在空中散去了。
黄父抱着黄杉,赶去医院,大病一场。
黄杉昏迷了半个多月,醒来后,高二之后的记忆都模糊了,也忘了飞羽。
没有父母会轻易原谅伤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尤其对方似乎不是人,身边有太多危险。
恐惧与愤怒之下,他们决定,要向黄杉永远隐瞒飞羽的存在,要让他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他们搬离了老家,销毁了所有与飞羽有关的东西。
他们不求黄杉有多大出息,只求他能一生平安。
这才是他们疯狂催黄杉相亲的真正原因。
……
黄父黄母的话,像是一把钥匙,帮他回忆起过去的故事。
他眼前流淌着数不清的记忆,那曾是他在青春岁月中,永不褪色的珍宝之一。
他轻轻地说,“爸妈,错了。”
“我当初受伤不是因为他。”
身为鲲鹏血脉的飞羽,每次结束沉睡期之后,都会经历短暂的记忆缺失,这段时间的飞羽,最为脆弱,同时强大的肉|体天赋,总会被强大的鬼怪觊觎。
那一晚,有鬼怪找上了飞羽。
关键时刻,飞羽激活了血脉天赋,以一敌多,灭除鬼怪,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黄杉去时,看见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飞羽,艰难地撑着身子坐起来,按开手机想要发消息。
就在这时,黄杉心口微痛,不知为何竟然隐隐看见在飞羽背后出现了一张鬼脸。
他想都没想冲了上去,替飞羽挡下致命一击,自己也被重创濒死。
为了救他,飞羽将自己一身灵力灌进他体内,自己却因为重伤加灵气耗尽乃至伤及本源,提前进入沉睡,而黄杉也因为受伤,而失去记忆。
所以再次苏醒的“冬雪”,没有在固定的地点醒来,没有及时恢复记忆。
他只是凭借本能,向着黄杉的方向走去,然后再次爱上他。
黄杉认真地看着他们,“爸妈,我还是喜欢他。”
“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会找到保护自己的方法。”
黄杉知道,这次比上次劝说,要困难得多。
因为父母不会放心,让孩子和一个周身伴随着危险的人在一起,除非让这些危险不再是危险。
黄杉想,既然世上有鬼怪妖精,那肯定也应该有人类可以掌握的除鬼之法,他会去学,有自保能力,既能保护飞羽,又能让父母安心。
而现在,他很想见飞羽一面。
他回到了那个曾与飞羽一起生活的小屋子,他站在房屋正中,“冬雪。”
无人应答。
“对不起,之前我的话不是真心的。”
他闭了闭眼,“我不喜欢女孩子,也不喜欢男孩,只喜欢你。”
他心中生出怯意,曾面对穷凶极恶的歹徒都不曾退缩的黄杉,开始生出胆怯。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如此胆小,怕自己的猜测不过是一厢情愿,怕那晚的获救不过是幻觉,怕飞羽不在身边,更怕飞羽会嘲弄地一口回绝。
门窗紧闭的房屋里,突兀地升起一阵风,像是有人伸出又缩回的脚。
黄杉的心一下子落进了肚子里,不可遏制的欣喜涌出。
可那风只是轻轻抚过衣摆,便没了声息。
黄杉一愣,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肯定地问,“你也想起来了,是吗?”
见不能再隐瞒,飞羽终于在黄杉面前显出了身形。
他那总是挂着高傲与不屑的脸上,第一次挂上了苦笑,他在爱人面前,几乎要把头低到尘埃里。
飞羽深吸一口气,道,“黄木头,你知道的,我身边很危险,是你想象不到的危险,我不想再看你在我面前死一次了。”
不等黄杉反驳,他继续道,“我的记忆还没有完全恢复,可是我知道,我的实力能在这个世界排到前五,就连我都会遇到七年前那种情况,我怕你跟在我身边会出事。”
他曾觉得,自己可以护住黄杉,他自信自己实力,就像鹏飞于天,信任每一股狂风,鲲潜于海,信任每一波浪潮。
现在他依旧自信自己的实力,却再不敢让黄杉冒险。
他无法接受黄杉受伤,为此,宁愿把自己驱逐出黄杉的世界。
可是黄杉仰头问他,“这个世界有普通人能掌握的驱鬼方法吗?”
“有……”
“那就可以了。”黄杉第一次打断他的话,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双眼亮得惊人,“不管是像话本子上说的修仙也好,买符纸也好,练武也好,只要有我就能做到。”
他脊背挺拔,这个容貌普普通通的青年,此刻几乎要耀得人睁不开眼。
他能做到。
他当然能做到。
他是能为了啃透一个题型,连续刷几十道同类型题目的寒窗学子;
是明明不算多聪明,却能凭借毅力与意志力死死咬住省状元尾巴的省榜眼;
是为了蹲一个犯罪分子,连续两周睡在垃圾桶的警察;
是永不会说放弃的爱人。
……
他们在一起了。
黄杉虽然灵力稀薄,不能学习玄门法术,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接收飞羽灵气和本源灵气的原因,他渐渐地,发现自己有了一个神奇的能力。
他能看见鬼,并通过速写他们的样貌,把他们锁进画里。
而飞羽送给他的特制的钢笔,笔尖上刻着阵法,可以直接伤到鬼怪。
这样,最后一个隐患也解决了。
只是他们不知道,由于当年飞羽损伤本源,导致被章问玄的师父盯上,同时记忆恢复缓慢,因此,一直不曾想起自己灵管所灵警的身份,也没有想起,自己的鲲期与鹏期。
在黄杉二十五岁这年,飞羽在以两人的精气用鲲鹏秘法凝聚两人后代后,陷入沉睡。
同年,黄杉加入异管局。
俊逸的少年,分明只有十六岁,身上却有张扬与沉稳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
他伸出手,道,“欢迎加入异管局,我是外编组,高誓。”
……
“队长,我明天休班一天。”
“好。”高誓咬着棒棒糖,看到黄杉手机上的票,“黄哥,你是要带一一去游乐园吗?”
黄杉笑着点点头,自从鲲鹏印记激活后,他的外貌越发年轻了,已经恢复到二十七八的样貌,“新乐园开园,带一一去看看。”
“嗯……我问问乐乐要不要去。”
看着拿出手机的高誓,黄杉莞尔。
回到家中,饭菜已经做好,倒是没看见一一。
“一一呢?”
飞羽顺手接过黄杉的外套,“送咱妈那去了。”
当初飞羽两次失踪,第三次再露面,让黄母发了好一顿火,还是小棉袄一一抱着黄母的脖子,甜甜的撒了半天娇,又拉着黄父的衣摆摇了好久,他们才让飞羽进家门。
【哼,进来吧。】
黄母给了飞羽老大一个白眼,在外面怼天怼地的飞羽,大气不敢出一声,乖巧地像个一百多斤的孩子。
两人吃完饭洗漱完,黄杉坐在书桌旁规划明天游乐园的行程,对着飞羽招招手,“明天出去玩,你想玩哪个?”
飞羽走到黄杉背后,不由自主地看向黄杉露出的雪白的后颈,“都可以吧……摩天轮?”
他说着,趴到了黄杉的背后,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黄杉微长的鬓发。
黄杉被他弄得发痒,笑着闪躲,“别闹,先看看玩什么,明天人会很多。”
飞羽蹭蹭他的头发,“我觉得这个旋转木马不错,一一应该会喜欢。”
……
“好,那就这么安排了。”
黄杉满意地看着大体的规划书,明天乐园的人太多,不做规划的话,一天的时间基本都会耗在排队上。
“嗯。”
飞羽侧头看了看规划书,满意地一口咬在黄杉的脖颈上。
“等等,你……”
……
半晌,飞羽放开满脸绯红的黄杉,心满意足地把人抱在怀里,像八爪鱼似的。
黄杉推了推他,反而被抱得更紧,他哭笑不得,“松松手,我要被勒死了。”
飞羽哼起了那支无名小曲儿,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黄杉听见这只小曲儿,想起过往种种,心生感慨,不由好奇问道,“这支曲子的名字是什么?我从未从别人那听过。”
飞羽“哼”了一声,“那是当然,这支曲子叫《债》,我自己谱的。”
黄杉奇道,“为什么取这个名字?”
飞羽突然看了黄杉一眼,气鼓鼓道,“因为我当初第一次随口哼出这只小曲儿时,引来了一个小孩。”
“那个不守信用的小屁孩说,第二天要带煎饼果子上供给鲲鹏大人,但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来。”
黄杉一愣。
被飞羽这样提起,他儿时的记忆慢慢开始清晰。
依稀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一身白衣的人,躺在树枝上,轻轻哼着小曲儿。
他问那人,是不是妖精,那人气哼哼地说,自己是鲲鹏大人。
“那鲲鹏大人有灶糖吗?”
“鲲鹏大人不吃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哦,那鲲鹏大人没有灶糖。”小豆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从自己手帕包着的两块灶糖里,拿出大的那一块递过去,“我分给鲲鹏大人一块。”
那人愣了愣,小豆丁以为他不好意思,就小大人似的把糖放在了他的手上。
小豆丁家里大人似乎不在家,不怎么有空管他,这一下午,都在和他聊天。
直到炊烟升起,小豆丁回去吃饭了,临走前挥挥手,承诺,“我明天给鲲鹏大人带世界上最好吃的煎饼果子哦。”
那人挑眉,看着小豆丁跑远,随手把灶糖丢进嘴里。
“啧,好齁。”
那人第二天,在树上等了一整天,小豆丁都没有来。
……
受鲲鹏印记影响,记忆力也大大提高的黄杉,想起了当年的事情。
“这……抱歉。”黄杉捂住脸,“我当时去表姨家借住,第二天就被带走了。”
他第二天的时候,一直闹着不要走,喊着什么“鲲鹏大人在等他”,被以为是撞了鬼,所以后来就再没让他去表姨家那边借住。
小孩子忘性大,后来黄杉就把这事给忘了。
飞羽故作愤怒,把黄杉压在身下,“我好生气,那天等了足足一整天,那个可恶的小豆丁都没有来,你说我是不是该把这笔债讨回来?”
黄杉无奈,“那怎么样才能还债呢?”
飞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露出了不怀好意地笑容,“再喊我几声鲲鹏大人怎么样?或者鲲鹏哥哥也行。”
黄杉一听,脸接着红透了,他反抗道,“休想!”
飞羽欺身压上,发尾红绳缠住黄杉无名指端。
后来,折腾了半宿,飞羽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了那声鲲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