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城市没有秋天,气温一降,就从夏天过渡到了冬天。瑞城便是如此,一晚入冬。
宋温繁寄来厚衣,问谨宁上个月怎么没过来,半真半假地抱怨她和程慈元是留守父母。
“太忙了。”
谨宁或是三字,或是一两字地应付宋温繁,没什么感情地回着“有”“在吃”“挺好”“嗯”“拜拜”“过几天”。
温可谣在旁边听见,说:“宋女士脾气真好,要是我妈,直接开骂我这是什么态度。”
她的弦外之意,无非是在点谨宁过于冷漠的表现。对此,谨宁用于辩解的依然是同一个理由:“确实是太忙了。”
除去忙工作,谨宁能忙什么?
温可谣不确定,但她可以肯定一点,上个月雷蒙·普尔曼被捕,其中多少有他的手笔。
新闻报道莘城警方接到群众举报,前往酒店抓捕在逃嫌疑人时,意外解救了另一名被猥亵的受害者。据悉,这位受害者是雷蒙所雇佣的私人短期导游,男性,三十五岁,醉酒后被意图行不轨之事的雷蒙带到酒店。好在警方到来及时,受害者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
而谨宁上个月在莘城的活动很多,有被拍到和雷蒙同框的照片。大家猜想的是谨宁的云开医疗将和普尔曼药业合作,毕竟云开医疗近期突然发布多个招聘启事,高薪吸引医学和药学人才。业内有风声,云开想要重振药业。
温可谣离谨宁近,可知道的还不如小道消息多。她挫败地从办公桌上拣了几张纸当扇子,心想空调开得热死个人,谨宁怎么还穿那么厚?西装搭运动护腕,谁教他这么穿的?一点也不像个服装集团的总裁。
被她沉默地盯了五分钟,谨宁用她手里的纸给她折了一个小扇子,最后发问:“有什么事吗?”
“难得榕榕好一些了,这周末我做东,组个饭局,给她补过生日,你把姓叶的带上。”温可谣拿纸给谨宁扇风,继续说,“我会想办法说服晋庆安让他们一家三口过来的,你们的关系别就这么算了。”
谨宁停住动作,表情看起来像被这个提议难倒了,又像觉得这个提议多此一举。
温可谣往他正在处理的合同上瞟一眼,是有关童装代言人的更换,新的推荐名单里已经没有了晋允榕的名字。
任谁都能感觉出晋庆安在疏远博约集团。他主动提出的解约,坚持要付违约金,说是就当买走晋允榕在博约剩下的物料,禁止博约再使用晋允榕的肖像。
他是有点迁怒的意思在,私下里,温可谣就收到过晋庆安类似以后减少往来的表达。对她尚且如此,想想就知道谨宁和叶近秋肯定也收到了,而且会更直白,更伤人。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也很纯粹的。相信我,全博约的情商加起来都没我高,听我的话,吃福在眼前。”温可谣说完,把小扇子交给谨宁,接着秀了一下她手臂上约等于无的肌肉,径自去证明她的情商了。
谨宁把折成扇子的纸打开,用掌心一遍又一遍抚平上面的折痕。但无济于事,该凸起的地方还是会凸起,一放手就变得有棱有角。
他不再折腾这张纸,打算放回原处时却找不到原来的文件盒。一份一份翻,翻到后面已经不是在翻文件。
他在翻他的情感,那些被分门别类打上喜怒哀乐标签的情绪波动,住在一个又一个封闭的小盒子里。
谨宁严苛地要求自己一个都不打开。这并不意味着感觉的缺失,相反,他更为强烈地接受着这个世界,不亚于第一次得知自己只是个书里的人物。
从前他不想步杨芝乐和徐超的后路,不想落入世俗的窠臼,把方孔当成理想的模板。与方孔分开后,自以为由叶近秋打造是重新找到了方向,在他离开重返后才发现其实变成了另一个他,从未真正改掉把自己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习惯。
在完成和怯懦的自己的战争前,谨宁想他要自私一回了,至少这一秒,他不在乎所有人的幸福,他想要自己幸福。
……
天平偏了。
这个怪想法在心底生根发芽的同时,叶近秋耳边呼啸的风声变小了,而滋啦滋啦的杂音怎么都消除不了。
难道色盲的副作用消失,又来了耳鸣吗?
是用哪一个治疗方法导致的?得回去和晋庆安说一下。
叶近秋转身,系统打了一个哈欠,问:【你不是刚被他赶出来吗,怎么又去?】
【你困了你就休眠,别打扰我。】叶近秋催它关机。
在国外那段时间,系统经常被十八岁的他搞成死机状态,回国后这个人工智能都累出了人类的样子。
系统“哼”一声关机,叶近秋“叮”一声按响晋庆安家的门铃。
他收集了每一位志愿者的治疗方法,用过的药,他都在自己身上先试了一遍,最后才把安全的综合方案发给谨宁。
谨宁没有直接把治疗方案给晋庆安,而是让叶近秋给。
这和叶近秋的想法不谋而合,他需要观察晋允榕的治疗效果,再对每一期的治疗做调整。
但晋庆安不乐意,把叶近秋关在门外,拿走药,交流完病情就让他走。
门铃这样按下去显然也不对,容易扰人清梦。叶近秋写下一张字条,包上一粒小石子,从没锁的窗户里扔进晋家。
关窗户时,他的头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
顺手摸过去,一个纸杯,连着一根悬挂下来长长的线。
叶近秋把传话筒放到耳边,晋允榕“嘻嘻嘻”地笑着。他抬头,看到她穿着喜欢的公主睡衣,对着另一个纸杯说话。
“谢谢你叶叔叔!我认识你哦,你和小叶叔叔很像,但是你脸上有个小小的疤,我记得可清楚了,之前也是你救的我,谢谢你!”
恢复得很好,连细节都可以想起来了。
叶近秋肩膀松下去,也对着纸杯说:“谢谢你,允榕。但是你应该早点睡觉,晚安。”
“好的哦,晚安,叶叔叔,再见~”
她把绳子收上去,欢快地挥手告别,叶近秋在心里批驳专家的胡话,什么史上最冷,这明明是个暖冬。
他的批驳换到特定环境,就是真理,例如冷空气吹不到的连海平市,正在穿短袖。
叶近秋落脚在连海平市,是迫于无奈。可以说他一发送综合方案,谨宁就撤掉了对他的投资,把他在莘城的商业版图抽成稀巴烂。
他在国外是没闲着,小挣了一笔,全部拿来拍了一颗美丽的钻石。然而比钻石更美丽的,是钻石被天衣无缝地盗走这个故事。
叶近秋的破产,莫名地被衬出了美感。可能也是一种回旋镖,他曾严格控制谨宁的零花钱,和他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现在扎到他自己被谨宁弄破产了。
尽管没什么钱,叶近秋的心态还是很平,对赚积分的欲望都低了。适合养老的连海平市以往绝不会是他发展的首选,他和谨宁给它的定位都是适合浮生一日闲的城市。
景区里有他给谨宁买的房子,他暂时就住在那里。今年谨宁没来度假,也就没找人打扫,家里全是灰。
叶近秋洁癖发作,不打扫干净心里不舒服,花大力气内内外外地清洗了一遍,不忘给泳池蓄满水。
这个房子对他的意义是独一份的,他只有在这里,恋爱脑似的,每分每秒都想和谨宁黏在一起。
天天都在躁动的夏日,叶近秋有时用他背后的文身引诱好奇的谨宁,故意吸引他的眼神,故意说出来让他出糗,故意握着他的手摸自己,从手臂到肩胛,看他害羞又抽不走手的样子。
有时把谨宁堵在飘窗上,在他认真看银河的时候亲他的眼睛,等他瞪过来,气鼓鼓的时候亲他的锁骨。隔着薄衣料,含住他的皮肤,听他又怒又羞的声音:“拉窗帘!你又不拉窗帘!”
窗帘当然是会拉的,但要谨宁答应他的条件,他常常是说:“喘一下。”
起初的起初,谨宁扭过头,不屈地说:“奇耻大辱。”
然后,知道反抗无果,小猫一样低低呜咽。
再然后,熟练得面无表情来勾他。
坦白地讲,有差点擦枪走火的时候。但是谨宁不愿意,叶近秋也就放过他了。做到最后一步讲究你情我愿,不是真的床上打架。
有事没事,叶近秋都想亲谨宁。谨宁不会回应,可他有其他反应,会下意识地抓住叶近秋的衣服,紧紧的。
谨宁是很怕被抛弃的人,他自己或许没意识到,叶近秋倒是一直很清楚。
清楚到他现在坐在沙发上抽烟。
叶近秋极偶尔才抽,上一次是他快死的时候,想着反正都到肺了,那就让肺也尝尝尼古丁的味道。
不得不说,很中二。
也不得不说,他现在很寂寞。耳朵的杂音时有时无,一般白天持续得时间长,深夜会消失。
叶近秋问了晋允榕,她没有出现这种状况。她还兴高采烈地说,可谣姐姐要给她补办生日派对,谨宁哥哥和小叶叔叔都会来。
“叶叔叔你能偷偷来吗?我会给你留蛋糕的~”晋允榕悄悄邀请他,把时间和地址都给了他。
叶近秋没看天气预报,从连海平市飞到瑞城,冻得人快傻了,不得不先去买羽绒服。
后又在赶去酒店的路上被出租车追尾,系统说:【我估计你等会儿还有倒霉事。】
到达时果然误了时间,生日派对已经在散场。
【就你长了张乌鸦嘴。】叶近秋说完系统,想找个机会把生日礼物给晋允榕。
礼物外面的包装是纸,叶近秋却摸到了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他一惊,盒子脱手,里面的水晶球落地发出闷响,流出带着碎星星的液体。
他那有杂音的耳朵开始听到不一样的声音,有人问:“谨宁,你等会儿要怎么回去?梁之庭送你吗,还是说他在小贝那边不准备来?”
叶近秋仓皇地往酒店门口看去,被所有人拥着的谨宁一边说“他应该来吧,我打个电话问问”,一边摘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戴到复制体身上。
一圈,一圈,一圈,总共绕了三圈,末了对齐拉好,指尖最后的感觉是围巾上的流苏。
叶近秋能感觉到谨宁在想什么:怕复制体感觉冷,怕复制体不知道这是冷,怕复制体冷了不知道说。
叶近秋脸色剧变,一个想法就够了,偏有那么多,像那条围巾一圈一圈又一圈缠到他脖子上,几欲窒息。
他咬牙切齿。
复制体它妈的,这真的是个冷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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