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年这一次能轻松拿下姜扶,是捡了一次漏。
从舆图上来看,常阳算是在后方,距离闹事的安昌那一段,说成腹地都可以。
加上先前尉迟泰河带领的军队打了两年之后,一来物资短缺;二来,冬季本就不适合打仗,前两年只是搞点小动作;三来,把尉迟邑彻底惹毛了,干脆避避风头,就造成了一个边境已经暂时闹不动的假象。
他也算谨慎,自己带着一部分将领和小部分军队到了常阳,大部分的常水军还是留在大营以防万一。
大营的位置在城墙中段偏北,紧挨着卫州距离最近的一座大城川化。虽然距离城墙确实略远了一点,但补给方便。
要知道卫州对退敌的不配合是全方位的。
这个地点也是经过了姜扶多次改变之后,最终定下的。但凡大军离得远一点,卫州就敢找一万个借口不给钱不给粮,甚至还敢扣别处调集过来给军队的粮草。
他这次来常阳,压根就没带多少人。
竺年本以为会面对一支三至五万的军队,结果拿下的是一支不到两千人的队伍。
姜扶已经在他手里了,再去打剩下的那些人就简单得多。
一支军队没有了主帅,还没有了好些个将领,战斗力肯定是要下滑不少的。
他们在常阳城短暂休整了两天之后,就重新拐回去,直扑川化。
川化城此时已经知道竺年来袭的消息。
来源是从边境军营里逃出来的士兵。
当他们想把消息上报给上级请示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大了!
目前在川化,上级有两个。
一个自然是卫州的主人——卫侯;另外一个是常水军的主人——姜扶。
川化是一座大城,和卫州府城之间有大道相连,哪怕没有铺上水泥路,也是常年维护非常平整。
常阳又属川化管辖,虽然路没有那么好,距离倒也没多远。
两边各派了人去,回来一听消息——完了。
卫侯被围在府城内,城墙都快被神火炮给轰成麻子了。
指着姜扶去解围?
过两天消息回来,姜扶被抓了。
最糟糕的是,两边都说是竺年领的兵。
竺年又没有双生兄弟,连年岁相近的兄弟都没有,怎么可能一下冒出俩?
“这其中一定有一个假的。”
川化县令心说这不是废话嘛,可不敢直说,问:“那将军是什么打算?咱们是先去州府给侯爷解围,还是先去常阳救王爷?”
留守大营的将军姓任,看着这位县令一幅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心里面多少有点解气,心想这滑不留手的老匹夫也有今天!但转念想到他们家王爷已经落入敌手,显然情况更加糟糕。
他几乎没怎么想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道:“府城外十数万人,常阳不到一万。我方骑兵一万,步兵两万八,自然是去常阳。”
人数,是对不懂军事作战的人最能讲得清楚的东西。
若是非得要扯什么战马的好坏,兵器甲胄的好坏等等,那可扯上几天都说不明白。
川化县令自然是想着早点把卫侯救出来的,但实打实的人数摆在面前。这边几万人估摸着确实打不赢十几万人。
不会打仗的人,很自然的就把“把人救出来”和“打赢”划上等号。
根本就没想过,若是只想把卫侯救出来,甚至是给卫州城解围,压根就不需要把人打赢,只需要暂时打开一个缺口,甚至可以先联络其他军队过来,只需要把局面盘活,那普通十几万人真不能顶什么事。
这些道道川化县令不明辨,任将军门清。
作为姜扶的下属,姜扶和卫侯之间孰轻孰重,那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哪怕今天有几十万人围着姜扶,他也一定是先去救姜扶的。
更何况卫州这两年的德行,就算他能给卫侯解围,解围之后的卫侯会帮他救姜扶吗?大概率是不会的。
那他干嘛要为了一个老匹夫拼死拼活?
这两年全军上下,对卫州的怨言还少吗?
他们和安昌贼子拼命周旋,保卫了卫州百姓,结果这群废物,除了拖后腿,还能有什么用?
他们这么干,其中要是没有卫侯的授意,谁信?
这时候的川化县令倒是不拖后腿了,就指着他们赶紧把姜扶救回来了,再去救卫侯呢。他看任将军准备拔营去常阳,立刻提供辎重等辅助,怕他们东西不够,还开了一个外面的粮仓。
川化虽说是一个县,但实际比一些小的州要更大。县令能够调动的资源相当可观。
任将军看着这些东西,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只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最后收下东西,赶紧拔营走人。
然后他就被竺年绕了后。
等他发现不对劲再折返的时候,竺年已经把化州城外面的几个粮仓洗劫一空。
他压根不打化州城,抢完补给之后,就埋伏在常水军折返的路上,算定了他回援时候的心态焦急,在细节上会有疏漏。
常水军果然“不负所望”,骑兵和步兵之间已经拉开了足有半天的路程。
骑兵之间,看得出已经尽力保持队形,但难免松散。
若主将是别人也就罢了,他们的主将可是皇长子姜扶啊!
在卫皇后被废的当下,身为皇长子的姜扶完全有能力争一争储君的位置,胜算还相当大。
到时候姜扶荣登大宝,他们这些人自然是天子旧臣。
天子的气象,能和戍边的王爷相比吗?
这些是远的。
近的,若是皇长子有个三长两短,那皇帝能给他们好果子吃?
这是一支和自己骑兵人数相当,后头还有步兵支援的军队。
李曲等人终于等来第一次和另外一支势均力敌的军队正面较量的机会!
耐心等待常水军跑过一半,竺年一声令下,大量惊蛰被小型投石车砸进队伍中。
巨大的声响和飞溅起的石块泥土,搅乱了高速行进的骑兵队伍,弄得人仰马翻,并且成功把军队切成两半。
两头的部队听到声响直接收束阵型,采用雁阵,首尾变阵成两翼,围攻中间,没想到同样的巨响从自己的脚下或后方响起,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好歹是一支经过连年战争洗礼的军队,他们尽可能快速地跑出伏击范围重整队形,对着埋伏的方向进行追击。
但此刻竺年早就已经拉开距离,转换方向,在炸起的烟尘中,和剩下的敌方展开近距离厮杀。
为了避免伤及自己人,他们只能放下弓箭,采用近距离搏杀。
但马匹的速度降低之后,骑兵带来的最大的优势已经丧失。被竺年带队直冲的那部分,根本就没有重整队形的时间,像秋天的庄稼一样被收割。
等冲杀过这一阵,面对已经不再有人数优势的常水军,他们已经完全适应了作战节奏,冲上去就杀。
对面的常水军以前在面对安昌军队袭扰的时候,虽然十分憋屈,觉得正面对冲谁也不怕谁,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刚正面,本以为能够杀个痛快,好好出一口憋了两年的气,没想到阵型刚拉起来就被冲散,反复数次。
一支速度没起来的骑兵,面对一支速度提起来的骑兵,结果只有一个被冲散切割阵型。
他们不知道这么大一支骑兵,竺年究竟是从哪儿搞来的,一个个的又是凶悍又是阴险。
武器盔甲都是极好的,他们想张弓,对面竟然用连弩,时不时还掏出几个不一定能把人炸死,但一定能把人炸聋的玩意儿。
这东西叫惊蛰,现在已经不是秘密,但怎么应对,却还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尤其是在他们这种被伏击的情况下,连把马匹的耳朵堵住都来不及。
受到惊吓的马匹,在战阵中造成的混乱完全是无差别攻击。
任将军还算经验丰富,见势不可挡,没有再和竺年军死磕,整肃了能够整肃的外围部队,总算没有撤退得太难看。
一场伏击持续不到半个时辰,远比李曲等人预料中的要快速得多。
看着他们逃跑的时候依旧整齐的阵型,竺年没有下令追击。
其余人不用特意命令,自有人负责救助伤员,清理战场,清点损失等等。
一些受伤并不怎么严重的俘虏,像是看神仙一样看着也就一刻钟多点的时间,原本一片狼藉的战场就被清扫完毕。不是说完全看不出作战痕迹,而是所有有价值的人和物资都被带走。伤员都得到了应急救治,甚至尸体都被挖坑填埋。
过不多久,队伍回到了营地。
他们现在驻扎的是一个隶属川化的粮仓。
卫州不愧是姜国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哪怕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粮仓都是满的。
不过也算是跑了卫州许多地方,哪怕是李曲这种对民生并不敏感的军汉,也知道这种满,有时候未必是因为本地产粮就很多,更有可能是因为横征暴敛。
姜国伐月当时举全国之力。卫侯当初能有保留,也只能保留一点点,肯定是下了大力气的。
类似这种小粮仓,大概率是要被搬空的。
但这才过去了没几年,这就满了?
卫州的土地确实适合耕种,但产量并没有比南地那种山地高多少。打仗还死了那么多壮劳力,剩下的很多都是妇人老人在种地,他们经过的许多房子,都有着失修的迹象。
扎营之后,李曲和几个在后勤方面帮不上忙的将领,回到营房,围在一起稍事休息,也说会儿闲话。
“卫州这边城高池深,连这么一座粮仓都盖得像模像样。不过我情愿像咱们南地那样,城破一点,家里人住的房子盖好一点。”
“咱们城也不破好嘛!”
“小城确实比不上这边。”
“那咱们的小城也比这边的干净。”
“一眨眼好几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家里孩子还认不认得我?”
“银城那边的还能把家里人接过去。”
“还是待在南地安全。”
“我现在连家乡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不是南泉人吗?”
“不是,我家是岚梦泽边上的。当初小王爷修南沱线的时候,把我救了下来,后来就去了南泉的学校,再后来进了亲卫营。”
“那兄弟你厉害啊。这么短的时间,就能进亲卫营。我们好多在学校里拼死拼活学了好几年的,都没法进呢。”
“岚梦泽经常发大水。”
“是啊,不过听说研究院已经在修大坝了。先前我听小王爷和沈公子说起这事情,沈公子大概等这边完事了,就要去南地。”
“嘿,反正咱们小王爷到的地方一定是越来越好的。”他说着,就从脖子上拉了一根红绳出来,下面拴着一个胖乎乎的木雕娃娃,不过一个拇指指节大小,雕工着实好,惟妙惟肖的。
“嚯!”
一群人围着木雕娃娃先拜了拜,才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你竟然敢随身带着!”
“我就怕被小王爷发现,连个小像都不敢带。”
“这雕工真不错啊。”
“安昌更西边有很漂亮的白玉,有机会搞点来雕,肯定比木头的好看。”
“我这是油梨!看到这金线没?还带香气的。不比白玉强?”
“吵什么?不怕被小王爷发现了?”
那人赶紧把油梨娃娃塞回衣服里去:“我觉着现在小王爷应该没那么反感了叭?沃州那边拜龙王,他都没管呢。”
“你也说了是沃州。搁梁州试试?就算不把庙拆了,也得改成学校。”
“唉,我觉得咱们小王爷真是龙王。”
“瞎说什么?小王爷比龙王强多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竺年开门进来,看一群人围着炉子烤栗子吃,一股子尽得红二真传的齁甜版本,眉头就皱了起来:“怎么在屋子里烧火,不怕中毒啊?”
李曲赶紧站起来,给竺年让了个座:“窗户开着缝呢。”
粮仓虽然很好,房子也算坚固,但只有少数几间有类似火塘、壁炉一类的取暖设施,都让给了伤员。
竺年坐下,有人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没敢往里头放糖。
竺年怀疑是不是给自己军中提供的糖太多了。
前不久在尉迟泰河那儿,看他们物资短缺,明明已经给了他们很多糖和盐之类的东西,他还以为自家的得紧着用。
竺年看李曲几个人缩着肩膀的鹌鹑样,怀疑:“你们刚才是不是关起门来说我坏话了?”不然干嘛这么心虚?
别看李曲他们年纪和竺年差不多,有些还比他大两岁,但都对竺年充满了敬畏心:“绝对没有!”
竺年对他们有救命之恩,有养育之恩,有教养之恩,许多亲爹妈都做不到这样。哪怕竺年说那是他身为南王府小王爷的职责所在,他们也不会将其视为理所当然。
那不成了没良心的白眼狼了嘛!
竺年看他们的样子,还是有点不信,觉得他们肯定是在干坏事,有一种小伙伴们撇开自己偷偷组团上分的感觉。
李曲赶紧说道:“我们是在说关内的情况。到开春也没多久了,咱们来得及吗?”
“反正咱们按计划,把姜扶剩下的兵给吃了,把卫州拿下。时间要是赶得及,能把墙修好,把尉迟邑关在门外也算完事。”
“啊?咱们不和尉迟邑打吗?”
“是啊,我们不是一开始就是要和尉迟邑打的吗?”
“这不是找不到人嘛。”
“打不是目的。目的是不让人发挥出战斗力。”糕老师趁机上线,“直接打死是一个办法,把人拦在战场外面,也是一个办法。我们的目的是赢,不是杀人。”
毕竟是真实的战争,不比游戏死了还能复活。
人,还是少死一点的好。
像尉迟邑这样的,其实和茅高远是一类人。在情势面前,他们非常懂得该怎么选择。
和他们谈什么忠君爱国,谈什么为国为民,全是笑话。他们只会选择对自己最好最有利的。
尉迟邑投靠姜国,真的是信了他母亲是姜国公主?
姜灭月之后,他有给他生母请封公主吗?
什么公主不公主的,他只是想通过提高他生母的地位,来提高自己的出身罢了。
若是身处尉迟邑的立场,也能说得通。明明是同一个爹生的,自己能力很强,等兄长死后,竟然还得看一个十来岁的侄子的脸色过活。自己统帅了黑荥关的军队,却不能给他生母哪怕一个妾的身份。
他明明已经做得比大部分人都好都强,却依旧是个奴生子,在庶子里都是最低一等的。
当然,尉迟兰没点头,和这对母子贪心不足有很大关系。
尉迟邑想要的,那是将军府主人的位置,不只是给母亲求一个妾的名分。
尉迟兰能同意才怪。
竺年一边心疼当年尉迟兰被小叔叔逼迫到跑去京城,一边给自己的部下上课。
等上完课,晚饭也做好了,斥候也回来了。
竺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指了指舆图上的一个点:“正好今天活动量还不够,晚饭吃完了,咱们出去遛个弯。”
“咱们去打骑兵那里,不打步兵吗?”
“嗯,步兵营那边先不打。后头人送来了吗?先试试劝降。”
“降了怎么办?那么多人,我们没法安置啊。”
“送去沈化那儿,抓紧时间修墙。让尉迟大哥帮忙看着。”
“要是等尉迟邑回来发现自己被关在外面,盆地那里不一定安全。”
“那倒是可以。”
他们商量完毕,吃过晚饭就重新整装出发,直扑常水军剩下的骑兵所在。
其实在之前的伏击战中,常水军死的并不多,但是受伤的数量惊人的多,能够全须全尾跟着撤离且没有跑散的,最后扎营清点了一下,竟然只有不到五千。
这么短的时间,竟然损失了一半还多!
任将军自诩临危不乱经验丰富,此时脸上也挂不住,但也还不能发作。
战马勉强撤退后,急需安抚,也不能立刻去和后面的步兵汇合,只能派出一些斥候。
“先做饭休息,剩下的等明天再说。”
部下听着他多少有些丧气的话,听令行事,不敢问明天怎么个“再说”。
不过他们起码今天晚上不想再有什么事情了,被伏击对心神的消耗极大,死里逃生到现在心还悬着呢。
然后他们饭都才吃了半碗,被迫熟悉的惊蛰声又炸响了。
小小的投石车十分迷你,像个微缩版的神火炮,射程却不近,至少比没有巨弓的竺年远。
早早吃过晚饭的竺年,骑着稳如泰山的雪鸦。
他“担心”常水军被炸了几轮之后,耳朵会不好使,就让能言者上前。
一整排能言者齐刷刷策马上前,齐刷刷往腰间一抹,拿起唢呐,气运丹田,就是一首《大出殡》。
常水军一口气没缓过来,差点直接被送走。
真不愧是能言者,不用开口说话,就能把人给气死!
任将军见此情此景,发现自己逃也没处逃,干脆直接问:“嬉王意欲何为?”
竺年就往队伍后面招了招手,一个任将军格外眼熟的人露了出来,这是他的亲兄弟,也是常水军里的参军,更是这一次跟着姜扶去常阳的人之一。
他在这里,那说明姜扶被俘的消息很可能是真的。
任参军也自己骑着一匹马,并不敢跑远,只是出列站在能言者边上一点,对着自家兄弟苦笑:“王爷和王妃都在军中。嬉王仁善,并未亏待。”
这两句话的意思很明白。
第一句是说姜扶和常王妃都被抓了,其他将领和家眷也一同被俘。
第二句是说,尽管投降,性命无忧。
至于今后如何,他们谁都不好说。
但是眼前,如果他们真的负隅顽抗,那姜扶夫妻的性命有个万一,他们肯定不能保全。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是个人都知道情势比人强。
而他们到现在为止,甚至都不知道竺年和这一支骑兵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
若是深想下去,竺年在这里,那尉迟兰在哪里?
竺年在卫州横行,是不是月地也有变化?
不,月地肯定有变化,只是不知道变化成了什么样。
明明,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能冰雪消融,消息不再阻隔。
作者有话要说: 尉迟大哥(>﹏<):以战养战,战到快饿死了。
糕儿(⊙。⊙):我先给你点调料,回头你跟在我后头。
尉迟大哥(⊙。⊙):?
糕儿(⊙。⊙):我去搞点。
糕儿 ( ̄y▽ ̄)╭:这里搞点,那里搞点。
尉迟大哥 ( ̄y▽ ̄)╭:阿弟嫁得好,嫁得真好。
阿扶弟弟(—皿—):活该我受穷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