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州那边会出民变,竺年倒是不意外。
作为原来大月北地,现在姜国势力范围内的主要产粮地,在沃州生活的人口数量极多,甚至还超过了京城加上京畿地区的数量。
这么多人,前后遭受了兵灾、水灾,估摸着瞧今年京城的状况,自然也少不了雪灾,当地百姓日子过不下去的数量只多不少。
加上原先沃州门阀林立,别的不提,起码对当地的控制力是在的。
现在原先的门阀,连同地方豪强都几乎被姜国军队一扫而空,姜国初初掌控当地,对沃州的管理还很不到位,就留出了空间。
而权利是永远不会真空的,朝廷不去管,自然有人会去管。
旧的门阀没了,新的势力起来。
譬如原先就在沃州有苗头的天罗教,就在沃州广收门徒。
更有姜国的新贵们在沃州有封地的,仗着天高皇帝远,行事之间颇有些不讲究的。封地三百户,又“买”了周围百亩千亩良田的。
若是往年还好,对于当地农户,无非是租子、税赋换了个人交罢了。但是今年大灾,沃州颗粒无收的地方多得是。百姓别说吃饱饭了,逃荒的都不知道有多少。
大老爷们可不管。他们只管往年收多少,今年也一样收多少。
交不出来,卖儿卖女也要凑出来,不然就抓去做苦役。
别说沃州当地百姓素来有血性,但凡是个人到了这会儿,都会直接“干他娘的”。
横竖都是个死,再扯上一面反姜复月的大旗,响应者瞬间就有数万之巨。
竺年的属下中,就有一支一直在沃州和周边地区发展,对以前沃州的情况多少知道一些:“沃州多聚族而居,经常十里八乡就两三个姓氏。没得世家门阀,只要是个族长招呼一声,就能召集起一两千人的队伍。”
“他们当初还正经扯过造反的旗,本事都不小,兵甲尽有。”尉迟兰也知道,看着竺年神奇得两三下把一团面摔几下就变成一碗面条,眼也不眨,“这怎么弄的?”
竺年就告诉他:“把面团摔碎了,就变成了拉面。”
别说尉迟兰,连同守着的长随都一脸无语。
厨房里高汤一直熬着,一碗面煮熟,浇上高汤,烫一把豆芽,再来两根略显寒酸的青菜,煎两个荷包蛋,又切了一块羊肉,一直把碗堆得高高的。
跟着尉迟兰的长随也得了一碗,就是没青菜。
其实也不能说是正经青菜,而是白菜苗。
玻璃作坊略微争气一点之后,竺年就在琢磨盖个玻璃暖房。目前的成果就只有这种半死不活一看就营养不良的白菜苗。
尉迟兰着实饿了,吃得比平时要快。
竺年就把厨房交给下人收拾,等洗漱完,和尉迟兰躺在床上才继续聊:“商量到这么晚,商量出什么结果来了没?派谁去镇压?”
“没。面上倒是热闹,想去的人家不少。实际上大雪封路的,谁愿意跑那么远?”尉迟兰吃得有些撑着了,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不舒服,干脆下床在屋里头学着竺年做几个拉伸动作,也算是动一动,帮助消化。
“那他们也不管自己的封地吗?”
尉迟兰嗤笑一声:“早晚几个月,他们又不会少收一粒粮食。”
竺年在床上盘腿坐起来:“你说,我们去平叛怎么样啊?”
“嗯?!”尉迟兰一惊,差点把自己摔在地上,“怎么想的?”
竺年就慢吞吞地把自己的想法大概说了一遍,最后说道:“待在城里也是无聊,还不如出去写功课。立威的那个功课,我还没找到机会做。”
京城虽然很大,但没有什么意思。
吃喝玩乐虽然丰富,在活了两辈子的竺年看来,还不及上辈子一个普通小县城。
他又是个质子,各方面活动都不方便,去外面虽然也有人盯着,但总比在京城好。
尉迟兰不知道他打算怎么立威,倒是不介意大冬天地跑出去,但是:“得宫里头同意。”
“唔。”去坪阳容易,去沃州就不一定了。
竺年往后一倒:“我明天去宫里头问问。大叔叔那么小气……不对,大叔叔是心胸宽广的明君,一定能知人善任。”
尉迟兰笑得不行:“好话留着明天到宫里说。”
“唉!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搞个厨神争霸赛!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是冬日里菜都找不到几根,有些为难人。”
“搞吧。不够的菜,找你干奶奶要。”
两人说了一阵,第二天早上尉迟兰照旧去兵部看热闹。要是竺年不去,他也懒得出门。
其他人已经习惯了他这个透明人,只每次有事情的时候叫上他一声,不把人落下就行。哪怕是如今在兵部混得风生水起的尉迟邑,也没考虑过让大侄子带兵平叛。
开玩笑,姜国又不是没有军队了。
沃州民变,一定意义上也是一次姜国力量的展示。必须一次性把沃州压服,才能让沃州彻底对姜国的统治服气。
一群人争论了一上午,进度和昨天一整天一个样。
尉迟兰今天带了一天三顿饭加上两顿点心,出门的时候竺年还给他在车上带了个可以热饭菜的小炉子,完全不慌,走神在想午饭里的豆腐肉饼,冻肉也好吃。夏天吃肯定更好吃。
“陛下驾到——”
一声长长的调子响起,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众人齐齐整理衣冠,一同恭迎圣驾,心里面也明白过来,这次民变不是他们不想去就能不去的,陛下显然非常重视。
姜卓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早上就被叫去议事的兵部尚书姚大人,另有户部尚书和侍郎,工部侍郎;再往后还有一名大学士。
竺年和宴瑞跟在最后,要不是都身高腿长过分显眼,倒还注意不到他们。
行礼过后,尉迟兰下意识把竺年拉在自己身边,小声问:“真让你去?”
竺年同样小声地回答:“不知道。”
他现在也不用去衙门点卯,早起送尉迟兰出门之后,又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到宫里的时候已经是巳时三刻。正常来讲,这个时间姜卓已经和大臣们商议完毕,开始批阅奏折了。
他本来想着这个时间去,正好说完之后去太后宫里头蹭一顿午饭,顺便还能看看御厨房里有什么新鲜蔬菜,方便他打包带回家。
他哪儿知道御书房里一堆人在,大咧咧进去,听姜卓问起,就随口说了一句想去沃州平叛,就被裹挟到了兵部。
瞧瞧这一堆的人,眼瞅着什么时候能吃午饭?
姜卓假装没看到说小话的小夫夫,对着一屋子臣子说道:“朕来的时候,瞧诸位爱卿讨论得热火朝天,想好派谁去沃州了没有?怎么应对叛乱没有?”
答案是,都没有。
姜卓看着一屋子人面面相觑,不敢回答,再看看和一屋子人格格不入的小夫夫,额头上的青筋一跳:“竺年!”
竺年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还是被尉迟兰碰了一下手才抬头看去,满脸迷茫:“啊?”
“你刚才跟朕说的想去沃州平叛,朕答应,就你去!”
竺年“嘿”了一声,眼睛闪亮:“真哒?我要带我家夫人一起去!”
“去去去!”姜卓对他和尉迟兰说道,“从禁军里点上两万兵马,准备好了来与朕说,尽快出发。”
尉迟兰拉了拉兴奋过度的竺年,行礼:“臣遵旨。”
姜卓走了。
姚大人的脸色显然也有些无奈:“尉迟先生、世子殿下,请随老夫来。”又招呼剩下的姜崇等人一起到了自己的屋子。
他今天一早就直接去了御书房,屋子里火盆也没点,众人一进来就觉得冷。
小吏飞快地生了火。
竺年才注意到墙边有个壁炉,一想就明白了。对比地暖和火炕,壁炉是相对造价最低,改造最便利的一种取暖方式。比起传统的火盆等物,由于有烟囱的存在,也更加安全。
其实伴随着火炕的普及,现在京城很多衙门内的值房,已经基本普及了火炕。但是作为日常办公,尤其是姚大人岁数大了,腿脚没那么灵便的,还是坐桌椅更加舒服一些。
屋子里椅子没这么多,几名小吏又忙忙碌碌地去搬了椅子,又送上热茶。
好不容易等人全都坐下,姚大人就问两人:“不知道两位有什么需求?”
姜卓只是简单说了两万兵马,但同样是两万人,步兵多少骑兵多少很有讲究。主要是看主将的带兵风格。
另外带什么兵,需要配给多少辎重,又有很多细节。
尉迟兰和竺年相视一眼。
竺年明白了自家先生是不打算吭声,就说道:“两万太多了。外面大雪封路,不好走。给个三千骑兵就行。”
三千,对比两万,人数实在相差太大。
姜崇等人面露诧异,倒也没吭声。
姚大人笑了笑:“也好。我开个调令,你们拿去城外军营。”
确定了人数和兵种,剩下的配给就好谈了。
需要多少粮草、多少兵甲,竺年这种做后勤的老手,几乎不需要过脑子。
需要配合的户部和工部的人,竺年都熟悉。
准备三千人的物资,比准备两万人的物资东西要少得多。
他们在后勤物资方面同样是老手,一听数字就知道竺年要的东西都在份上,当下没有二话,直接说道:“三天后运到城外禁军军营。”
“不能马上准备好吗?为什么要三天?”三千人,又不是三万人,更不是三十万人,为什么要这么久?
觉得自己被质疑了工作能力的两部人脸色难看:“今天不行,最快也得明天。路不好走。”
竺年又说:“路不都有专门的人清扫的吗?给我把东西都运到一号码头就行,我去调船。明天什么时辰能把东西都送到?辰时?”
忍了又忍的姜崇把手上记录的本子一摔:“明天晚上!”
辰时和今天晚上有什么区别?
“噫~”竺年用一种“你好没用”的眼神看着姜崇,“小叔叔……”
“闭嘴!我马上派人……我亲自盯着去办!”说完,姜崇就走了。
工部侍郎自认能力比姜崇强,年纪比姜崇大,受不得气,趁着竺年还没开口就赶紧说道:“我也去准备。明天一定给殿下安排好。”
人一瞬间就走了一大半,尉迟兰也拉着竺年告退:“下官这就去军营。”
姚大人赶紧把写好的调令给他,怕军营中有人不开眼,又亲自写了个条子,让身边的小吏跟着一起去。
一直跟着的宴瑞这一下没出去,等他们都走了,才对姚大人问道:“伯伯,三千骑兵就能打数万人吗?”
“看怎么打了。”姚大人笑眯眯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郎,“怎么?大婚在即,还想跟着去打仗?”
宴瑞嘿嘿一笑:“天寒地冻的,我才不去呢。”又可惜,“不过年哥和尉迟先生出了门,我就没地方蹭点心了。他们家的点心可好吃了。”
姚大人下意识点了一下头,马上反应过来不对:“堂堂国公府家的公子,吃个点心还要蹭人家的,说出去像话吗?”
“外面点心可贵了!这么小一盒,就得两三百文!好一点的,都得一二两银子!还没年哥家的好吃。”他以前对价钱不敏感,最近着意了解了一下物价,发现两三百文已经是京城一个普通打工人一个月的薪水。平日里还只能支取一小部分钱,大多数钱得到了年底才能一次性发放。
城里类似梨园精舍那样独门小院的住户,一家老小的日常花用,一个月也就五两到八两之间,一般不会超过十两。
姚大人就说:“你找你年哥要个厨子?”
宴瑞:“……那么我要被我爷爷打死。”
老国公早年被磋磨过,平生最讨厌这种奢靡的东西。
姚大人就给他出主意:“你年哥马上就要出征了,路上肯定不能带厨子,找他商借几日,做一些大婚用的点心?”
宴瑞一听,顿时茅塞顿开:“哎!我这就去!”
姚大人看少年郎风风火火跑走,笑着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了一块小饼吃。
绿豆沙裹着红豆沙的小饼,做成了梅花的样式,质地细腻,不太甜,满满豆子天然的香气,仔细品尝还能感觉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梅花香气。
这不就很适合他这样牙口不好的老人家嘛。
自家的厨子倒是也琢磨着做了,就是味道怎么也及不上,明明瞧着也不怎么复杂。
不过就这么一小盒,得卖几两银子?
姚大人忍不住又吃了一块,瞧瞧盒子里还剩下的四枚小饼,嘀咕:“带回去给老妻尝尝。”问身边的书吏,“方才宴三郎说的卖点心的地方,你知道?”
书吏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好在他确实知道:“宴三郎说的应该是东市糖巷。其实是东市连着的几条小巷子,卖一些精致新奇的吃食,大家都习惯把那儿叫糖巷。大人您看的话本的书局,就在糖巷。”
姚大人作为尚书,真正需要他做的事情不多。他当这个兵部尚书,主要也是为了坐镇,免得底下的人翻天,不是让他事事亲力亲为的。
他的桌上摆着像模像样的公文,桌子的抽屉里却又是点心又是话本。
他岁数大了,脾气有些老小孩儿,想到什么就要去做,把公文一推:“快中午了,咱们去糖巷吃饭。那边有饭吧?”
书吏四十来岁,跟在姚大人身边已经二十多年,赶紧把公文整理好,锁进柜子里,一边说道:“有的。要是您想吃简单点的,糖巷边上就有个专门做饼的店,花样很多。什么包子、馒头,各种面、馄饨、饺子之类的。”
“听着你很熟?”
“也没有。那边东西可不便宜。”偶尔带上家人一起打打牙祭还行,经常吃,他的俸禄可没那么多。
不过今天跟着姚大人一起去,那肯定是姚大人付钱,或许他能趁机吃点好的?
如今的糖巷,可不是当初几个铺子了。
许多做糕饼的店铺,扎堆着往这儿挤。许多京城里的姑娘少爷,有事没事都爱往这边跑。
喝上一杯热热的奶茶,去银楼试试首饰,瞧瞧胭脂水粉,回去时候再买上一些糕点。
便宜一点的,一天花个几十文也行;贵一些的,一天花上几百两也行。
书吏带着换了便装的姚大人来的时候,还没到饭点,糖巷里人已经不少。巷口有小厮引着他们去停马车:“里面都停满了,只能去稍远一些。”
书吏多给了小厮一些钱,让他帮着去停,自己扶着姚大人直接下了马车去逛街。
小厮得了赏钱,指着糖巷里的一家店说道:“泉肆新来了一批葡萄酒,许多人正在抢呢。三巷子尾新开了一家专供女宾的澡堂子。现在去还送澡票。”
泉肆是专卖各种饮品的店家,有各地搜罗来的酒,也有茶,还有一些品质极佳的泉水,夏天的时候还卖冰。
姚大人这等身份,自然不至于自己去排队。
书吏倒是想尝尝葡萄酒,但想到泉肆的价格,就望而却步。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三巷子,巷尾有人支着一个棚子,几名样貌端庄的妇人见有男宾过来就拦,倒也客气:“再往前,男宾止步。两位先生可是要给家中女眷买澡票?现在买月票,送十次精油搓澡;买年票另外送三张月票。平均下来一次还不到十文。自家烧热水也不止了。”
冬日里洗澡是个大问题,不是谁家都有条件有温泉的。
想想现在哪怕皇宫里,几个年纪小的皇子皇女洗澡,还得商借太后宫里的汤池子。
倒不是温泉,而是铺了地暖之后,洗澡不怕着凉。
家中女子又通常更爱干净一些。姚大人都不止一次听老妻抱怨过。
妇人见他们有些意动,又笑眯眯地说道:“这个月刚开张,体验券头一张澡票只需要五文,两位来一张吗?”
五文,那真的是连一把豆芽都买不着的价钱。
两人当场就掏了钱。
姚大人家中女眷多,看着一张体验券,想着难道让家中老妻一个人来?觉得不妥:“先给老夫来二十张。”
妇人当场笑面如花:“好勒。”
单买一张澡票是二十文,妇人收了钱,把一沓澡票卷起来,用一根彩绳系好:“老先生拿好。”
书吏在一旁问:“你们是哪儿人?怎么就单独开个女宾的澡堂子?”
妇人说了一句阳州话:“我们是阳州的,澡堂子多。这不是世道不好嘛,就干脆来京城讨生活了。倒是想多开几个澡堂子,没那么多地方啊。东家在商量着,能不能先开一个给娃娃洗澡的。男宾的澡堂子咱们就不想了,京城可多呢。”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妇人热情地送了他们两张按摩券,绕到吃食最多的二巷子和四巷子去。
这边书吏明显要熟悉得多:“一巷子是最早的,全京城最好的糖果铺子都在那儿,也不单卖糖果,还有一些胭脂水粉和银楼之类的,泉肆也在那儿。二巷子卖小吃的多。四巷子卖一些简单的饭食。”
这时候的时间显然已经不早了。本来想借着上司搓一顿的书吏,就带着姚大人一起去了一家叫糕饼店的铺子。
两人还没走近,就先看到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白腾腾的热气从人群的头顶飘过。
队伍飞快地往前进,走的人都拿着一张干荷叶包着的东西,有些人直接就站在街边吃了起来。
姚大人看到一个经过自己身边的,着意看了一眼,发现是白白胖胖的包子。
书吏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这时候早了一点,也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才能吃上。”
正当两人走到糕饼店的正门时,竟然看到了熟人。
姚大人十分吃惊:“你们两个怎么在这儿?不是去城外军营调兵吗?”
竺年指了指自己,又抬头指了指糕饼店的招牌:“糕开的饼店。这不是要出征了,所以先来安排自家店啊。”
作者有话要说: 糕儿⊙ω⊙:这是包子,这是馒头。
先生⊙ω⊙:炊饼。
糕儿⊙ω⊙:这是面条、馄饨、饺子。
先生⊙ω⊙:汤饼。
糕儿( ̄ω ̄):这是我寄几。
先生(/ω\\) :糕饼先生专供版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