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所有人行动出奇地一致。

  ——那便是与这两人同时拉开距离!

  众所周知,郝师兄可从来没什么双胞胎兄弟!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两人中,必定有一个人在说谎,也必定有一个是冒牌货!

  江宴秋身侧,那肤色黝黑、面容坚毅的高大剑修转头看向他,神情迷茫震惊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还有一抹不被信任的委屈:“江师弟,难道你认为我是假的吗?”

  对面那个兴冲冲奔来与他们汇合的郝仁也当场愣在原地:“……这是怎么回事?这人怎么长得跟我一模一样,你们从哪儿将其带来的?”

  江宴秋语气还算轻松平常,而动作可丝毫不是这样——他不仅迅速与身旁那个“郝仁”拉开了距离,凤鸣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刃已经搭在了他的侧颈:“在分清你俩到底谁是冒牌货之前……得罪了,‘郝师兄’。”

  另一边,王睿依跟伍柳齐也暂时停止了内战,而是将另一个落单的“郝仁”一左一右地围住。

  “抱歉。”

  “得罪了。”

  “王道友,你我分开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我离开之前还特地与你交代过去向,怎会……”

  面对他的不可置信,王睿依神色冷静:“不,在真相水落石出前,你们的身份都有可能作伪,在无法判定的情况下,我不能冒险。况且如果非要按照这个逻辑……你是伪冒者的可能性还更大一些,毕竟对面那个,可是一步都未曾与江师弟他们分开落单过。”

  “……”后出现的那个“郝仁”哑口无言。

  而江宴秋这边,“郝师兄”索性配合地举起双手,甚至直接将佩剑扔到地上踢出老远,神色分外坦荡,还不避讳地直视江宴秋审视的目光:“我是不是冒牌货,自己心里一清二楚,真的做不了假,你们要怎么检查,我完全配合。”

  他这一下无比坦荡,神色磊落,一下子为自己争得了不少无形的信任和好感。

  而后出现的那个郝仁则没有这么幸运了——他甫一出现就神色慌乱,并且那个理由也让人不免心生怀疑。

  好不容易才在这危机四伏之地与同伴汇合,在极有可能马上就会跟伍柳齐狭路相逢的情况下,竟然提出怀疑冥河喷发期有异,要前去调查一番?

  ——是真相如此,还是找借口深入冥河腹地,亦或是……担心被王睿依看出异样?

  一时间门,众人看向他的目光更怀疑了。

  “……”郝师兄那张黝黑朴实的脸瞬间门涨红,一个字都憋不出来,索性也学对面,将佩剑一扔,意思是任由调查。

  江宴秋审视的目光收回,将凤鸣略略移开了一些,朝对面道:“抱歉,‘郝师兄’,看样子……似乎是你有问题的几率更大。”

  他将剑完全从身旁之人脖子上挪开,沉思片刻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身边这位‘郝师兄’,从罗刹海上岸后在那片密林里就遇到了,在与其他人汇合之前,我们两个一路相互扶持,幸亏郝师兄多次出手相助,于情于理,我都更加信任我身边这一位。”

  他直直地看向王睿依:“王师姐,你旁边那位,是什么时候碰见的?”

  王睿依:“就在不久前,山脚下刚刚汇合。”

  她剑下的郝仁:“……”

  岑语也说道:“是啊,我也隐隐有种直觉,我旁边的这位郝道友才是真的,之前我遇上魔螂,也多亏了他跟江师弟及时赶来跟我汇合……”她狐疑地看向对面那个郝仁:“而且,你从什么时候有这项本事,能发觉冥河的喷发期异常了?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郝仁:“……”

  不知不觉,众人心中的天平再次倾斜。

  王睿依深深道:“得罪了,郝道友,既然你这边的嫌疑明显比较大——我们可能要先得罪一番,将你用缚仙索捆起来了。”

  郝仁无比沉默,良久,他眼眶赤红,猛地抬头:“到底要我怎么做,你们才肯信任我?!我去探查冥河喷发口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大家的安危吗!”

  他激动地指着对面与他一模一样之人:“为什么这个冒牌货,就能轻而易举地获得你们的信任?我不服!你们休想将我绑起来送死!”

  江宴秋和岑语他们脸色一变:“不好,他要挣脱了!”

  对面那个郝仁以一个无比刁钻地弧度下腰伸腿,一踩一勾,直接从半空中劈手夺过佩剑,直接从剑鞘抽出,反手就要向王睿依和伍柳齐砍去!

  江宴秋他们瞬间门拔剑出鞘,齐齐围攻上去一同阻止他!

  无人发觉,被他们扔在脑后的那个“郝仁”,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而下一秒,一股无比雄浑刚影的剑气直直地横空而来,江宴秋和岑语默契地从中间门闪过——那剑气毫无阻拦、气势如虹地朝着无人问津的那个“郝仁”席卷而去!

  他的笑容僵在原地。

  几乎没有半秒钟的耽搁,江宴秋一脚踢飞了他原先为了以示清白仍在地上的佩剑,瞬间门飞出去十几米远,然后几人同时转身,闪着各色灵光的剑气一同袭去!

  这些人的修为俱在玄光乃至伏龙之上,若是在外头斗法,轻而易举就能造成地动山摇、排山倒海的巨大威能,此时为了避免冥河黑山塌陷,将灵力和剑气无比精准地控制凝聚在一点,直直向身后那毫无防备那人击去,造成的伤害和破坏可想而知!

  小片山壁仿佛都轻微震动了两下,无数碎石滚落,带来滚滚浓烟。

  无数双眼睛紧盯着面前浓烟后若隐若现的黑影。

  终于,硝烟散去。

  那人的模样……着实凄惨。

  半边脸都是斑斑的血痕,右手臂露出森森白骨,左眼紧闭,眼窝凹陷,道袍破破烂烂,看着分外凄惨。

  顶着郝仁那张众人无比熟悉的脸,他仅剩的右眼转动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叹:“可真是……好狠的心啊。”他看向江宴秋,竟挑眉微微一笑,叹息道:“……是我小看你了。”

  他歪了歪头,似乎有些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并不是你那位‘郝师兄’的?”

  江宴秋手腕一抖,将凤鸣轻松一甩:“从最开始吧。”

  “……哦?”那人眼中的兴味更浓:“我还以为,我的模仿应该天衣无缝才对。”

  窃取了真正的郝仁的相貌和记忆,一路上遇到危险都冲在最前面甚至不惜令自己受伤,算得上掏心掏肺、感天动地了。

  却没想到……这是从一开始就怀疑上他了吗?

  江宴秋:“你太小看人类和人性的复杂性了,即使拥有全部的记忆,一个人也不可能做到方方面面全然顶替另一个人所有的思维习惯和下意识的小动作——‘郝师兄’,真正的你,应该完全不会看罗盘吧?”

  ——在密林中时,他无数次拿出罗盘跟江宴秋一起校准方向。

  ——而真正的郝仁,其实完全不会看罗盘。

  他们的罗盘一直都是由最擅长此道的岑语测算的,而如果这人“看”到了郝仁第一视角的记忆,会发现他也无数次拿出罗盘跟着一起观测。

  ——那是因为郝师兄想掩盖自己路痴的事实,每次都尴尬地掏出罗盘跟着一起研究个半天,顺便借此来判断自己跟岑语的选择是否一致!

  而江宴秋他们虽然心知肚明,暗中偷笑,却从不当场戳穿这样的怀疑和细微的暴露,一路上还有无数次。

  而最最明显,几乎让江宴秋笃定自己怀疑的,还是古城废墟中魔物的态度。

  明明应该危机四伏的一路行程,却因为有这人跟在身边,愣是一只魔物也没看见。

  首先,排除是被江宴秋这个在场唯一一个玄光中期吓跑了。

  ……那这人的真实身份,就很耐人寻味了。

  以至于后面跟岑语汇合后,那些立即闻风丧胆落荒而逃的魔物,压根不是因为他们人多势众——估计也是因为这家伙吧!

  所以,在看到另一个郝仁的第一眼,他们心中便迅速有了成算,并且瞬间门交换眼神,有了下一步的打算。

  ——故意指认错误的对象,让冒牌货放松警惕。

  否则依江宴秋和岑语谨慎的性格,怎么可能在实际结果调查出之前先给其中一方下“死刑”?

  那不过是故意说反话给王睿依递消息罢了。

  至于真正的郝仁……在王睿依说出那句“不久前在山脚下汇合”时,也瞬间门反应了过来,配合他们完成这场戏——因为他跟王睿依压根刚出罗刹海就碰过头了!不然路痴的郝仁是怎么走出那片密林的?!

  并在江宴秋他们奔来的一瞬间门,朝冒牌货郝仁挥出那关键的一剑!

  正是因为他们彼此间门多年的默契和一路以来的信任,才让这出完全没有彩排、演员甚至都没来得及彼此通气的戏顺利演下去。

  而现在。

  那冒牌货被他们团团包围,身前是顺利汇合的昆仑弟子,身后是碎石滚落的万丈深渊。

  看似已经无计可施了。

  即使一副无比凄惨的模样和境遇,他却似乎完全不在意,继续饶有兴致地对江宴秋问道:“既然你最开始就发现不对了,为何不早点揭穿我的真面目?还要辛辛苦苦陪我演这一路?”

  江宴秋:“……”他诚实道:“呃,毕竟有你在也还挺好用的吧。”

  毕竟有危险他是真上啊。

  而且他又不傻,万一这人其实身份大有来头,修为深不可测……

  他可只有玄光中期的修为,身边又没有能打的,这时候撕破脸,危的反正不可能是对方。

  听到如此质朴的答案,那人明显一愣,然后忍不住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有意思的笑话。

  ——那笑容出现在“郝仁”的脸上,不知为何,平白无故让郝师兄看起来聪明了几分。

  而对面的心情,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虽然他们成功汇合,得以联手对付面前之人,但依然无人敢掉以轻心。

  能近乎完美地模仿一个伏龙境修士,还能令一路上、偌大古城废墟内所有魔物闻风而逃……这人的真实身份,绝对不简单。

  “有意思,真有意思。”他顶着郝仁那正直坚毅的脸,神情却怎么看怎么邪气:“说实话,你让我有些想改变主意了。”

  他这话,是对着江宴秋说的。

  就在其他人满怀警惕挡在江宴秋身前,剑光就要亮起时,那人移开目光,用仅剩的那枚眼球,遥遥看向了自己面前、众人身后那喷涌的魔气组成的巨大立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过……眼下还有些别的小麻烦。”他轻笑一声,“现在,就先放过你好了。”

  “不用心急,我们马上就会再见的……我保证。”

  下一秒,他的身影化作一团四散的黑雾,骤然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