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观剑洞。

  看着昔日衣冠楚楚的剑修同门们,此时一个个衣衫不整,残破的衣角也遮不住身上大块大块的腱子肉……江宴秋心中还是忍不住涌起拔腿就跑的冲动。

  着实是有碍观瞻了一些。

  但抛开这点不看,这幅场景……还怪热血的。

  江宴秋深吸了一口气,踏入洞中。

  瞬间,刺骨的罡风鞭笞着他的肌骨,要不是事先有所心理准备,差点闷哼出声。

  这种痛苦磨砺人意志就在于,不是忍过了一波、一时就好,而是无穷无尽的。

  只要多呆在此处一天,就必须忍受多一天的痛苦。

  因此,很少有人能在此处坚持超过一周。大部分都半途而废,慌忙跑路,甚至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再不愿踏入观剑洞半步。

  而坚持下来的那批,道体和意志力也会被打磨得越发坚韧。

  江宴秋深吸了一口气,挑选了一处无人的石壁前,静静地盘腿而坐。

  石壁坑坑洼洼,粗糙不已,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剑痕,难以想象曾经有过多少前辈和昆仑弟子,曾在此处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无数道剑意仿佛一种密不透风的大网,将人层层包裹在其中,充满杀气的、柔情似水的、光风霁月的、辛辣狠毒的……

  这些剑意千百年来共存于此处,甚至彼此间形成了一定的呼应和共鸣,空气中回荡着常人听不见的,呼啸着的风声。

  江宴秋深吸了一口气,将凤鸣拔出放在了地面上。

  奇迹般地,凤鸣竟然无风自动,缓慢漂浮起来,周身散发着温润的灵光,与那些千万道的剑意一同响应共鸣,甚至轻颤了起来。

  江宴秋缓缓闭上眼。

  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很玄妙的境界。

  眼前明明应该是一片黑暗,他却仿佛“看”到了无数四溢飘散的灵光。这些灵光五颜六色,有的还在欢快地相互碰撞,有的则在碰撞中渐渐湮灭了。

  他仿佛回到了刚刚炼气、初入仙途那会儿,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

  忽然,他看到了一团无比明亮的光点。

  ……那东西说“光点”都有些不太恰当了,简直是个加大版的光圈,比周围点都要膨胀了一大圈,散发着明黄亮白色的暖光,正活泼地动来动去,与周围的光点挨个撞击。

  ——以上都是江宴秋脑海中抽象看到的一切。

  事实上在旁人看来,他眉头紧皱,凤鸣颤动的幅度加大,正在与罡风和各式各样的剑气相互碰撞,一边努力保持着自我,一边汲取百家之长,领悟各种剑意蕴含的精妙之处,取其长处,为己所用。

  周围渐渐有人注意到了异象,小小的角落投射来不少吃惊异样的目光。

  “好家伙,这位是何方神圣,师出何门?”

  “我的天,他这是第一次来吗?一上来就能前辈大能遗留的剑意共鸣上了?”

  “以前从来没见过,应该是生面孔。”

  “新人头一次就能坚持这么久,这都是什么怪物啊。”

  然而事实上,江宴秋此时的状态也不是那么轻松。

  因为他发现那个大胖光团,好像就是凤鸣自己……

  这家伙简直就像个活泼过头的人来疯,四处乱窜。遇到温柔似水的,就挨着人家一顿挤挤蹭蹭;碰上比他强势、冷酷暴虐的也不害怕,反而把自己炸成更大一团,气势汹汹地就要冲上去干架。

  江宴秋:“……”

  宝,你悠着点。

  其实跟剑尊对战过那么多次,被天下第一的寒霜喂过那么多剑招,凤鸣已经很能适应了,天底下最强大的他都见识过了,最不缺的,就是英勇无畏、一往无前的少年意气。

  它所欠缺的,还是与人对战的经验。

  与天底下各种各样的人、各式各样的剑法交手、作战的经验,让它像一块吸水的海绵,虽然磕磕绊绊,还被凛冽的剑意划出道道伤口,却也飞速成长。

  ……

  十个时辰过去。

  江宴秋睁开眼。

  ……肌肉好痛。

  虽说是凤鸣在作战,但归根结底,还是依靠他的灵力输出,换言之,其实也是他在作战。

  浑身就跟大卡车碾过一样,动动手指都困难。

  他们剑修,真不容易啊……

  因为太长时间的全神贯注和高水平的消耗,他的瞳孔周围一圈都变成了淡淡的金色,配上那张过于尽态极妍的脸蛋和玉石瓷器般的肤色,竟然有种妖异的非人感。

  江宴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道袍。

  万幸,没有发生衣不蔽体的惨案。

  他翻箱倒柜把储物袋里防御系数最高的那件道袍都翻出来了,还不要钱似地往衣服里面贴了数张防御性质的符箓,可以说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钞能力还是有些用处的,只有衣领和袖口处破损了一些,维护了一些作为剑修的最后的尊严。

  所以他浑身疼可能还有另一个原因……估计是被这罡风刮的。

  法衣虽然没事,但这罡风邪门得很,简直能吹到人骨头里,连皮带肉都泛着淡淡的刺痛。

  他艰难地抡了抡胳膊,刚想歇会儿喘口气,就听见一道讶异的声音响起:“这不是江师弟吗?你怎么也来了?”

  江宴秋转过头看去,原来是乔迁仪式上酒后失态狠狠痛哭出声的剑修师兄。

  说实话,他对对方的那晚吐露的伤心事都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师兄一直在嚎叫“我都单身多少年了呜呜呜为什么我还是找不到道侣”“我们剑修容易吗为什么我们单身率这么高”“天道能不能赐给我一个对象我实在太想要对象了性别什么的都无所谓了”……

  江宴秋看向他的目光不禁染上一丝淡淡的同情。

  这是憋了多久了啊……

  好在师兄酒醒后已然忘记了一切,还主动跑来打招呼:“你不是不准备参加剑道大会吗?怎么突然又改变主意了?”

  江宴秋:“……说来话长。”

  比起被掌门真人强行挂上东南枝,还不如说是自己主动报名的呢。

  虽然心碎百花门的漂亮师妹又要被这小子勾一部分视线,但单身太久,伍柳齐已经释然了,反而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师弟,这才是我们昆仑剑修该有的气魄,你这么优秀,拿出点真本事让上玄那帮人见识见识,咱们可不是吃素的。”

  江宴秋:“……”

  他决定实话实说,诚恳道:“师兄,其实我剑法水平真的很一般,这是临时抱佛脚来了。”

  比起剑法,他的阵法水平可能还要更高一些。

  江宴秋可以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有半点凡尔赛的意思,他是发自内心地这样觉得。

  但不知为何,师兄的面孔还是扭曲了一瞬。

  江宴秋甚至怀疑他的语气是不是有些咬牙切齿。

  伍柳齐默然片刻,才意味深长地说道:“……师弟,还是给师兄们留条活路吧。”

  就这还剑法水平一般,那他们其他人直接一头撞死得了。

  原来这就是学婊的世界吗,他不懂,但他大为震撼。

  但江宴秋眼神中的清澈的真诚打动了他,看着那张诚恳的漂亮脸蛋,伍柳齐立即陷入自我反思:一定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这个做师兄的怎么能这么对师弟呢!

  于是在江宴秋眼中,伍柳齐看他的目光……简直更诡异了。

  欣赏中怎么还……夹杂着点愧疚?

  黑暗中这短短的三十秒,也不知道师兄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回到刚刚的话题,伍柳齐思考了片刻,认真道:“师弟你若是想为了剑道大会做准备,我倒是有个建议——你知道观剑洞的最底层,有一处幽冥寒昙吗?”

  江宴秋微微一愣,摇摇头:“从未听说过。”

  伍柳齐耐心解释:“那里是洞窟的最深处,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寒潭,不知经历了多少年岁,昆仑弟子代代来观剑洞磨砺剑意、打磨自身,竟然让一株普通的昙花产生了异状,生出了一些灵智。”

  江宴秋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不由感叹道:“竟然还有这种奇闻异事。”

  伍柳齐:“幽冥寒昙的花粉能制造出一种幻觉,真实地模拟出与曾经来过此处的大能交战的情景,相当于能跨越时空,跟过去无数剑修前辈交手,其中获得的进益是巨大的——当然,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江宴秋好奇道:“为何是道听途说?”

  伍柳齐羞涩一笑:“这幽冥寒昙刁难娇气得很,非得灌溉足足五十滴以上的天山仙露才肯搭理人,你懂得,我们剑修向来囊中羞涩。而且它挑剔就挑剔在,要是剑法和资质太烂,第一重幻境就被前辈的幻影直接噶了,还会被这花一话不说直接丢出来。”

  说着,师兄的脸上露出屈辱外加肉疼的表情。

  江宴秋:“……”

  好像不用追问,一切尽在不言中了。当事人现身说法了属于是。

  他点点头,感激道:“多谢师兄了。”

  伍师兄也报名了这届的剑道大会,理论上他俩要是分组时遇上还是竞争对手,却依然不吝惜地把这些情报告诉了自己,足以证明他是个赤忱又热心的好人。

  幽冥寒昙……

  他思索片刻。

  来都来了。

  既然已经做好了为剑道大会好好准备的决定,那就更加没有逃避的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