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莞的身体恢复的很好,基本已和正常人无异。

  除了定期的复查, 平时只要注意服药和保养, 她甚至已经可以从事比较轻松的工作。

  田晓辞自然不舍得让孔莞再出去工作, 但他鼓励他母亲参与一些休闲娱乐方面的活动。

  电影杀青之后,田晓辞和宁安覃闻语聚了一次,然后陪孔莞过了年,又在春季陪她到处走了走。

  五月份, 他和孔莞飞往美国, 正式开始了自己盼望已久的留学生活。

  离开的那天,覃闻语和宁安一起送他到了机场。

  这个时候的覃闻语已经是家喻户晓的歌手了,人气十分高。

  除了和陈默瑶合作之外, 他也请了专业老师,一直在学习音乐方面的知识并尝试着自己创作。

  这几年他的作品不算很多,但几乎首首都是经典。

  又因为外形十分出色的原因,他的粉丝团成员也十分复杂。

  除了比较传统低调的歌迷之外, 还有一部分颜控粉。

  所以每次出现在公众场合,他所引起的骚动并不比当红流量明星小。

  因此到了机场他并没有下车, 而是由宁安一个人送田晓辞和孔莞进了机场。

  那一天, 沈清川在陪一个很重要的合作方打球。

  高尔夫球场依山傍水,绿草如茵,在球场的休闲酒店旁边,有一方小小的湖泊。

  湛蓝的湖水中映出天上大朵的白云,像棉花糖。

  沈清川坐在球车上,经过这方小小的湖泊时, 他的目光停在湖心的白云倒影上。

  他一直觉得田晓辞就像棉花糖一样,软软的糯糯的,透着香甜的气息。

  被人握在手心里,舔上一口,便能万分满足。

  风很大,云飞的很快,很快便随着风飞去了山的那一边。

  而田晓辞也要飞走了,像那朵云一样。

  球车很快就驶离了湖岸,沈清川垂着眸子,心不在焉。

  合作方是澳洲大型连锁超市的负责人Peter,以及他的爱人。

  该品牌超市历史悠久,在澳洲的市场占有率占了整个市场的半数以上,产品的采购遍及全球,近年来才开始将目光投向中国。

  对方每年的采购量十分巨大,利润相当可观。

  可想而知,对于这种高端客户的竞争,也一样十分激烈。

  Peter此次的行程是高度保密的,他特意休了年假陪他的爱人出国游玩,并无意处理公事。

  沈清川之所以能在今天和对方见面,完全是因为周群的关系。

  周群在澳洲创建了一家品牌奶企,于前几个月刚刚打入该超市,又借着她父亲身份的关系,迅速与Peter一家建立了友好关系。

  Peter只有今天有时间见沈清川一面,还是看着周群的面子,多以沈清川来了。

  Peter把架子拿的很高,但作为一个商人,他其实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沈氏是以地产和超市起家的,和他们算半个同行。

  他们对于超市运营以及商品质量管理更有经验,合作起来会更加省心。

  而且沈氏实力强大,资金流充足,这一点对他们将来谈付款条件也十分有利。

  总的来说,沈氏的确是一个十分合适的合作对象。

  只是很明显,Peter给了沈清川这样的机会,可沈清川却完全无心把握。

  他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过了那块湖泊之后,这种状况变得更加严重。

  Peter问了他一个关于合作的问题,他却迟迟没有给出答案。

  他的目光很远,很沉,似乎在望着很遥远的地方,Peter连叫了他好几遍,他才回过神来。

  这一年,沈清川刚刚二十七岁,可Peter却已经五十六岁,比他父亲还要年长。

  无论是从对方的年龄上来讲,还是从与对方的商务关系上来讲,作为一个礼貌的成年人,他的表现都很不合适。

  Peter对他的心不在焉十分生气,也不欲再与他多谈。

  车子停在山脚下,他下车携了他的爱人便往前走。

  沈清川在原地怔了一会儿,才追上去对Peter两夫夫道歉。

  Peter还未来得及表达他的不满,沈清川便先提出了终止今天商务会谈的提议。

  他说他的爱人今天离开中国,他必须去送他,改日将会亲自到澳洲登门致歉。

  说完他便快速离开了,甚至没等Peter的回答。

  他走的很急,已经不顾形象。

  他想,与田晓辞在一起的那一年多,无数次田晓辞想依赖他的时候,他都无情地推开了他。

  可田晓辞今天要离开了,如果田晓辞还有一点点想念他的话,他都应该出现在他面前。

  他必须得过去,立刻需要过去。

  不仅仅是为了田晓辞,其实更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机会,给自己一个缓解内心内疚与苦痛的机会。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Peter两夫夫才反应过来。

  Peter大怒,但他的爱人却安抚他,说也许他们和他们一样相爱,所以,他情愿浪费掉这次机会,也要亲自去送他的爱人。

  沈清川前一晚基本没睡,一夜辗转。

  这会子因为着急,他的眼底浮起了密密的血丝。

  他知道田晓辞和他母亲一起离开,也知道他不想让他母亲知道他与他的那一段。

  即便他早已还清了他给他的,甚至还回来的比他给他的还要多。

  他忍耐下了自己去送他的冲动,以为上午的商务会谈能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可最终他还是没有办法专心,满心里都是怅惘的失落与苦痛,满眼里都是田晓辞的音容笑貌。

  田晓辞就要离开了,这句话不停地在他脑海里回响,像一把钝刀磨着他的心脏。

  什么样的商务会谈,也比不上看田晓辞一眼,就算是偷偷的一眼。

  沈清川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不停催促着司机,一路飞速往机场赶去。

  他要再看一眼田晓辞,看一眼他一直压抑着的欲望。

  这欲望现在再也无法压得住,像滚油在烹着他,让他坐立不安。

  田晓辞他们来的时间恰好,换了登机牌,办了行李托运,便到了过安检的时间。

  田晓辞和宁安拥抱,然后挥手告别。

  宁安没有离开,看着田晓辞过了安检门。

  在过去的那一瞬间,田晓辞的脚步略顿了顿。

  他回头看了宁安一眼,然后又向他身后很远的地方看去。

  他似乎看到了沈清川,他跑的很快,和他平时沉稳笃定的形象很不相符。

  他觉得眼眶有些酸胀,忍不住眨了眨眼,再张开时,那个人影便不见了。

  田晓辞想,大约是自己真的太想他了,所以才出现了幻觉。

  他自嘲地笑一笑,他怎么可能会来?

  他也许已经忘记了他是谁,他的那套房子里也不知道又住进了什么人?

  田晓辞是谁,田晓辞要去哪里,跟他是没有关系的。

  所有他与他的情感,爱恨,都只是田晓辞自己的事情而已。

  他最后一次与宁安挥手告别,然后消失在了安检门后。

  宁安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人认了出来,他零零落落帮人签了几个名之后,准备回去跟覃闻语汇合。

  他走了几步,经过一道大理石柱时,被从柱子后面闪出的人一把按住了肩膀。

  沈清川红着眼眶看他,眼神狠戾,好像就要扑过来跟他狠狠打一场一般。

  沈清川还是来晚了,他下了车一路狂奔着跑进来,却只看到了田晓辞进安检的背影。

  他想大声叫他时,却不小心撞掉了别的旅客的登机牌。

  他一边道歉一边捡起登机牌,再抬头的时候,田晓辞已经不见了。

  他靠在柱子上,身心俱疲,没有力气也没有了勇气再往前走一步。

  田晓辞离开了,自始至终都没给他说一声,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个城市。

  他甚至羡慕宁安,羡慕他可以来送他,光明正大地与他挥手告别。

  他按住他的肩膀,看到宁安眸子里冰冷戒备的光。

  他知道宁安一直都不算喜欢他,作为田晓辞的朋友,他甚至有些讨厌他。

  所以每次见面,他给与他的也只是礼貌而疏离的点头,连笑容都欠奉一个。

  他按着宁安的肩膀,半晌才沙哑着嗓音说出一句话:“他有没有提起我?”

  宁安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肩头移开,然后摇了摇头。

  即便这样他还是抱着一线奢望,因为他看到他好像在往后寻找着什么。

  他肖想着他是在寻找自己。

  即便他内心深处十分明白,那不可能。

  田晓辞那么决绝的人,应该早已挥刀将他斩去,弃如腐肉。

  他垂着头,失魂落魄,像被父母抛弃的孩子一样,惶然无措,让人忍不住心生同情。

  宁安蹙了蹙眉,他本不欲再说什么,但却因为这个一贯强势而冷硬的男人露出的脆弱,而软了心肠。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沈先生。” 宁安客套地说。

  沈清川点了点头,却还是失神地站在原地,宁安唇角抿了抿,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田晓辞一走就是一年,沈清川给自己营造了一个他并没有离开的假象。

  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他便会收到田晓辞的照片并配一些十分简洁的文字说明。

  田晓辞的笑容似乎少了很多,但偶尔也会笑。

  不知道是因为已经是一名艺人的原因还是因为别的,他很低调,一直一个人独来独往。

  他最常去的地方是图书馆,老式的木椅一坐能坐一上午,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打在他乌黑的发和纤长的睫毛上,像镀上一层碎金。

  他参与的活动很少,但比较重要的也会出席。

  沈清川第一次在照片中看到田晓辞在舞会上穿了燕尾服。

  他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一般,发与眸乌黑,皮肤却雪白,嘴唇依然是粉嫩的樱花色,略含了一点笑意。

  常年的模特生涯,让他的举止优雅大气,举手投足间气质斐然,周身流露出些贵气来。

  即便他很刻意地低调,但能驾驭最时尚高端的服装和最奢华珠宝的完美身材与气质,是怎么都无法藏得住的。

  那一晚,他成了那场校园舞会的焦点。

  尤其许多华人认出了他,很多人跟他搭讪,很多人邀他跳舞,男的女的都有。

  田晓辞跳了好几支舞,他的笑容很礼貌,但很矜持,有着淡淡的疏离感。

  沈清川看着照片上的他,用指腹轻轻描摹他的眉眼和唇角。

  他那么好,每个人都能看到他究竟有多好,那么好的人,曾经属于过他。

  他垂着眸子,看屏幕上对方发给他的文字说明。

  文字很简单地说,田晓辞入学以来很受欢迎,很多人追求他,但他似乎无意于此。

  田晓辞似乎开始抽烟了,酒量也好了,偶尔会拍到他坐在吸烟室或者站在户外垂头抽烟的照片,也有聚会时喝酒的照片。

  他参加的都是集体性的活动,很少有私人的约会。

  私下里陪伴最多的是他母亲,他和他母亲养了一只猫,灰色条纹的,并不好看,但每晚都会钻出大门等田晓辞回家。

  田晓辞租住的房子是华人聚居的地方,周边很多华人,他母亲便不会很孤独。

  他经常骑自行车来回,到门口开院落小门的时候,那只猫会跳到他的怀里去。

  田晓辞常常站在暮色里,一手扶着自行车,一手抱着猫,然后很艰难地把猫托到肩头,腾出手来去开门。

  每当他看着那些照片的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看着他的每一点生活,但却又变的不能再了解他。

  田晓辞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对人有了防备之心,待人礼貌而疏离,是冷淡的。

  他的笑容和以前也不一样了,总是只露出几分来,却无法完全绽放,似乎那几分也很耗费力气。

  只有对着那只猫和他母亲的时候,他才能露出曾经有过的,那能甜到人心坎里的笑容。

  那是沈清川最爱的笑容、

  田晓辞离开的那一年,他生日那天,沈清川偷偷去他学校看了他。

  田晓辞穿着薄款卫衣,几乎目不斜视。

  他从离他只有五六米远的地方经过,却没有发现他。

  他恍惚间变得绝望,他想,即便他看到了他,是不是也不会再认识他?

  他把他扔了,彻彻底底地扔掉了。

  在他离开一年后,电影模特终于上映。

  沈清川第一时间去了电影院,他沉默着看完了整部电影。

  在屏幕明明灭灭的光线中,他的眸光深沉似海。

  电影中有一个他十分熟悉的桥段。

  孟小群每夜从梦中惊醒,都会独自一人坐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

  他习惯微微陷进去,点上一支烟,眼神迷惘又无助地投到茫茫的夜色中,一坐到天明。

  生命于他像是煎熬。

  那种刻骨的孤独与绝望,像是会从屏幕中卷起巨浪,吞噬掉现场的所有观众。

  他从影院出来,便看到了张旗导演的采访,他说这个桥段是演员田晓辞自己的提议。

  他们试着拍出来,没想到效果特别好。

  沈清川再次回到他和田晓辞居住的房子,他以前从来没想过田晓辞为什么那么喜欢坐那只单人沙发。

  但当他坐进去的那一刻,他体会到了。

  他体会到了田晓辞的孤独与无助。

  田晓辞他只有他自己,所以他选择了那只单人沙发。

  沈清川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田晓辞有了这个认定。

  是从他依赖他却被他一次次推开开始,还是别的什么他不知道的时候?

  他以为他是在通过那种方式让他变强大,可事实是,他亲手把他推入了绝望的深渊。

  田晓辞因为知道他只有他自己,也知道没有人能与他并肩而坐,所以从那时候起,他便没有给别人留下自己身边的位置了。

  他孤独的一个人,坐在单人沙发上,度过了很多时光。

  他从来都不说,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资格去说。

  正值初夏,窗户开着,白色的窗纱被风吹起来,不知道是谁在看老电影,沧桑的歌声在夜晚清晰地传入耳中:

  “苦海,掀起爱恨,

  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竟不可接近

  ……”

  这么多年,从他母亲去世,从田晓辞离去,沈清川一直忍着,压着,

  即使红了眼眶,即使胸口沉的透不过气,可他从不放任自己变得脆弱,变得不堪一击。

  可今天,他感受着田晓辞的情绪,眼泪瞬间喷涌而出。

  他坐在田晓辞常坐的那只单人沙发上,将来埋进掌心,难以抑制地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毫无保留。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打湿了手心,

  他的背影和那一晚,自己推门而入时看到的田晓辞痛哭到颤抖的背影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田晓辞,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作者有话要说:  很嘈杂的环境下换成了这一章,希望还算通顺

  应该还有一两章就结束啦,明天大概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