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辞推掉了一切工作和活动,然后关掉手机, 呆在家里专心陪伴和照顾孔莞。

  这期间他将自己整理好的账单发了一份给沈清川, 并分批次转了三百万到他的账户上。

  两年多的时间里, 沈清川转给他的全部款项,加上送给他的东西,折合起来大约有五百多万。

  田晓辞初步打算按照六百万来还给他,多出来的当做利息。

  如果他要违约金的话, 他也可以接受。

  虽然对他而言, 这的确是一笔很大的债务。

  但将来孔莞的病情稳定之后,他多接些工作,日子过的节俭些, 总会有还清的一天的。

  在孔莞面前,他还和往常一样,爱笑,爱撒娇, 嘴也很甜,哄得孔莞一天到晚都在笑。

  关于自己的情绪, 他连一丝一毫都没有露出来。

  有时候想一想,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夜深人静,或者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表情会瞬间变得冷硬。

  像被疲倦压垮了一样,无法让自己的面部肌肉做出任何表情。

  而心脏也会变得很沉,透不过气,接近窒息。

  有时候他会很悲观, 觉得很难撑下去,但想到孔莞,便又能努力变的坚强一点。

  偶尔他也会想,当年孔莞失去他的父亲之后,是不是也像他现在一样绝望?

  可是为了幼小的他,她不得不坚强地撑了下来。

  他想,他母亲为他做到的,他也可以为她做到。

  所以,他必须得坚强下去。

  命运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当人跌到谷底只剩绝望和灰心时,它会再给他一点希望和曙光。

  让他有动力继续挣扎下去。

  人类有时候就像被命运豢养在在掌心的宠物。

  它喜欢看他挣扎无助,看他绝望失落……

  却又能够让他在这种情绪中坚强地活下去,继续供它取乐。

  这种情况同样发生在了田晓辞身上。

  在他最难熬的这段时间里,孔莞终于等到了合适的肾*源。

  得到消息的那天晚上,孔莞虽然很喜悦,却也相当平静,可田晓辞却偷偷咬着被角哭的很厉害。

  崔文拜托了他的老师,肾内科专家杨文欢老师为孔莞主刀,手术时间就定在几天之后。

  田晓辞开始忙碌起来,他不再有时间去想别的,转而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孔莞身上。

  手术前两天,孔莞重新做完了各项检查,确认符合手术条件。

  手术的前一天晚上,田晓辞趴在病床前,听孔莞讲他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虽然肾脏移植手术的成功率很高,而且还是杨文欢老师主刀,把握更高,但他还是很紧张。

  只是孔莞并不紧张,她一直都很放松,但这一晚,她说起了他的父亲。

  田晓辞的父亲去世很早,大约在他两岁左右因公殉职。

  在最初的时候,孔莞告诉他,爸爸在很遥远的地方工作,不能回来陪他,他是相信的。

  到小学的时候,他开始写作文。

  作文题目经常有“我最爱的xx,”“我的家人,”之类,他刚开始还会写,“我的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工作,他每年都会寄很漂亮的礼物给我,我很爱他,”或者“我的爸爸很伟大,他为了大家舍弃了小家”之类的话。

  但渐渐的这些话不再出现在他的作文本上,取而代之的是“我是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但即使没有爸爸,我也很幸福,因为妈妈给我的爱并不比有爸爸的孩子少,我很满足。”

  他渐渐长大,没有谁说过,但他已经懂得。

  田晓辞很少问他父亲的事情,他怕孔莞会伤心。

  但这一晚他却听的很用心,他用手托着腮,含着笑听他母亲讲他父亲的事情。

  孔莞说他的父亲很英俊,特别能干,有责任心,爱她和田晓辞胜于一切。

  田晓辞的眼睛是弯着的,可是睫毛却湿了,眼珠上蒙了一层水雾。

  他从未像今天这一刻,体会到“父亲”这两个字的真实性。

  甚至于,他会有一种很奇妙的错觉,他心中父亲的身影总是很容易和沈清川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他探身在孔莞脸颊上亲了一口,很依赖地唤她:“妈妈。”

  很小的时候他叫她妈妈,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少年人开始改口叫妈,这样叠着的两个字很久没有出口,出口时却是全心全意的依赖,他说:“妈妈,我爱你。”

  然后又说:“我也想念爸爸,很爱他。”

  孔莞的手术很成功,恢复状况也非常好,最开始几天,田晓辞日夜不敢离开地陪在病床前。

  待真正稳定之后,才由他和阿姨轮流陪护。

  一个月后,孔莞正式出院,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年底。

  田晓辞给阿姨放了几天假,自己在家里筹备新年,母子两个过了这几年来第一个喜气洋洋的新年。

  大年初二那天,田晓辞和宁安覃闻语在SOSO聚了一下,他们各有各的忙,已经好久不见。

  他带了自己去陶艺馆做的烟灰缸做新年礼物送给他们。

  虽然很粗糙,但他们却都是很喜欢的样子。

  田晓辞坐在宁安身边,低头点了一支烟,还没来得及抽,便被宁安给捏了过去。

  宁安是很细心的一个人。

  田晓辞以前是从来不抽烟的,因为工作原因更是很少关机。

  可现在他不仅经常关机,低头点烟的姿势也十分熟稔。

  他轻声问他,怎么抽烟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又告诉他,他们都很担心他。

  田晓辞便笑了笑,轻声说:“我妈前一阵刚换了肾,熬夜陪床为了提神才偶尔抽一两根。”

  有这个原因,但不完全是,而他能说出口的原因,却只有这一个。

  在最难的时候,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过他母亲的事情。

  可现在,他却有些忍不住。

  田晓辞带着些天真气,很爱笑,遇到事情有时候很杠,有着普通少年人的锐气。

  而且他穿衣也大部分是高奢品牌,不了解情况的人,很容易把他认成谁家娇养出来的小少爷。

  没有人知道他肩膀上压着那么沉重的担子,过的那么辛苦。

  就连宁安和覃闻语,本来也只是以为他是为沈清川的问题,所以才低调消沉。

  他们虽然也有疑惑,但本着尊重和相信他的原则,从来没有说过也没有刻意问过什么。

  可在这一刻,那些曾有过的疑惑也在瞬间烟消云散。

  田晓辞对着他们笑了笑,鼻尖倏然变得酸涨,他轻声说:“这么多年,我终于把我妈治好了。”

  宁安很心疼地抱住他,抱了很大一会儿,然后对他说:“你很棒。”

  田晓辞的眼圈红了,但依然对他笑着。

  他一边笑一边想,他想,挺值得。

  他跟了沈清川,虽然在心尖上豁了一道可能永远都不能愈合的口子,但是他治好了他的母亲。

  有得有失,他得大于失。

  也是那晚回去,他发现了沈清川的车子,停在他现在租住的小区里。

  冬夜的月光很亮,他沐浴着月光前行,发现那辆车子的时候,再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

  虽然他立刻就偏开了头,但却依然能感受到那股锐利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刺在他的身上。

  几乎能将他那层貌似坚强的外壳刺穿。

  他心里很慌,怕他下车拦住他,怕他强行把他带走,怕惊动了邻居会让他母亲知道……

  他把卫衣的兜帽拉低,低头疾步往前走,像躲避凶神恶煞一般,带着仓惶。

  直到进了单元门,他才感觉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将贴身的卫衣都浸透了。

  那些汗水慢慢凉下来,变得冰冷,贴在他的身上。

  他的身体很冷,心却很疼。

  他有一点颤抖,但还是飞快地上楼回家,连灯都不敢开,躲在窗帘后偷偷看那辆车子。

  那辆车子一直停在那里,一动不动,直到后半夜,才启动离开。

  直到此刻,田晓辞才从窗帘后抬起头来,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让他四肢酸麻,几乎站立不稳。

  他并不知道沈清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过来的,但他没有迟疑,立刻开始着手找合适的房子。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和沈清川这样下去不行。

  他需要时间去沉淀,去慢慢将这些情绪抚平,慢慢忘记或者藏在心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张皇失措。

  可在有沈清川的地方,不行。

  田晓辞开始重新规划自己的财务状况。

  他留了一部分钱在手上,主要是为了保证他母亲术后万一发生感染或者排异,可以及时得到救治。

  另一方面,则是他有出国留学的打算。

  他很怀念校园生活,没能好好地把书读下来,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

  而且,他也并没有打算一直做模特这一行,模特的职业寿命太短了。

  他需要读书,充实自己,然后做一份更稳妥的工作。

  当然,他也想借机离开沈清川的视线,好好沉淀一下自己。

  这件事,他只跟崔文提过。

  因为崔文家里有些背景,可以帮他把他母亲也办出去,并能介绍合适的医生继续复诊他母亲的病情。

  沈清川的车子开始频繁出现在他现在居住的小区,但他并没有下车找过他。

  似乎只是为了来看他一眼,或者别的。

  但他的出现还是让田晓辞十分不安,他总怕哪一天,沈清川就会下车,然后将事情闹到他母亲面前。

  而他母亲的身体状况,经不起这样的刺激。

  所以,他在春节过后没几天便迅速搬了家,从此深居简出,一切才再度归于平静。

  直到三月初,因为宁安的原因,他接了一场小众高端品牌的服装秀。

  那天封允和宁安一起来看了秀,下了秀之后宁安到后台来接他,说要带他去SOSO喝一杯。

  他背着包和他一起出门,在门口看到了等待在那里的沈清川。

  只是这次的沈清川,像一道锋利的刀,直直地,毫不留情地切进了他的心口里。

  沈清川看他的眼神带着恨意,连笑容都很狰狞,像嗜血的狼。

  他看起来瘦了很多,也有些憔悴,但却愈加显得锋利。

  四目相交的那一刻,田晓辞感觉到那些一直被他刻意掩埋的情绪再也无法关住。

  只是它们也并没有爆发出来,而是像一道道绳索,缚住了心脏,让他难以呼吸。

  他总是在躲他,怕直接面对他,从离开到现在,没有一天不在躲避。

  他其实并不是真的怕他,而是怕自己,怕自己控制不住,再回到他的怀里。

  所以他必须躲着他。

  可现在,他躲不过了。

  他知道总有这一天,他总得面对他。

  所以他对拦在他身前的封允和宁安表示,由他自己来跟他谈。

  他退到窗边,忍着失序的心跳,点了一支烟,只是才吸了一口便被沈清川给掐灭了。

  沈清川低头看他,深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然后他伸手按住他的肩头,表情带着强迫:“田晓辞,你跟我回家。”

  只是,他的语气和表情不太相符,听着有一丝软弱和可怜,甚至于像是带着一丝乞求。

  田晓辞的手垂在身侧,握得很紧,紧到指甲掐进了皮肉里去。

  他摇了摇头,抿着唇不说话。

  “你还欠我的,你知道吗?”沈清川低了低头,两人几乎鼻息相闻:“你欠我半年,田晓辞,你赔我半年。”

  “我不欠你时间,”田晓辞艰涩地说:“我只欠你钱,我会尽快还给你,还给你,我们就两不相欠。”

  “两不相欠?怎么会?”沈清川冷冷地笑:“你让我白睡了一年多,你就这么不值钱?”

  “我不值钱,”田晓辞倔强地抬头,眼睫颤抖:“你说过我是最便宜的一个,不记得了吗?”

  沈清川甚至忘记了自己曾说过这样的话。

  他想了好久,才记起来,那是他在酒店卫生间对田晓辞说过的话。

  他当时说那样的话只是想让他把钱收下来,并没有考虑那么多。

  他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记着。

  只是仔细想想,这样的话,谁能忘记呢?

  他的唇动了动,最终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沈先生,”田晓辞惨然一笑:“我只欠你钱,我会尽快还给你,但我不再欠你时间。”

  “我不再欠你时间。”对于沈清川来说,既过于简单又过于残忍。

  田晓辞离开的这一段时间,沈清川过的很痛苦。

  他从没有那么想念过谁,也从没有那么恐慌过会失去。

  他已经很少去他和田晓辞共同生活过的那套房子,但在夜里,他依然还是想他想的受不了。

  他想念他的笑容,他好看的,总是显得很多情的桃花眼,他温热柔软的身体还有香甜的唇舌。

  他以为他只是迷恋一个年轻人而已,可是当他看到别的人,才发现自己完全提不起任何兴致。

  直至有一天,一个朋友带了一个少年人,那个少年和田晓辞长得很像,桃花眼,樱花一样的嘴唇。

  他对他笑,来揽他的腰,可他却觉得厌恶又恶心。

  没有谁能替代田晓辞,谁都不行。

  没有谁能和他一样,田晓辞就只是田晓辞,那一刻他仿佛醍醐灌顶。

  他喜欢他了,也可能是爱,他十分清楚,无论多么不愿意面对。

  可是所谓的“爱,”又让他充满恐惧。

  他怕他的爱会让田晓辞像他梦中那个女人一样,血肉模糊。

  他情愿他只养着他,而不是“爱”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一遍遍拿田晓辞为钱出卖自己这件事情来贬低他,告诉自己他不值得爱。

  可是不行。

  他去他居住的小区,以为悄悄看他一眼,也许就会发现他并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看到他的那一刻,他的感情汹涌到让他自己都感觉到害怕。

  而他,却避他如蛇蝎,立刻搬了家。

  他发现找不到他的时候,几乎发了疯。

  他开始恨他,他不过是出来卖而已,凭什么?

  可现在,田晓辞就在他面前,他穿回了以前朴素的衣服,但依然耀眼的厉害。

  他轻声而固执地对他说,他不欠他时间。

  他独自决定了一切,倔强坚持,那么他呢,他的感受呢?

  凭什么他一个人决定了两个人的事情?

  凭什么他说不欠他时间?

  他要的只是他的时间而已。

  他愤怒,恨不得把田晓辞推倒,看他流血,看他流泪,然后把他剥皮拆骨,吞吃入腹。

  他为了钱来到他身边,他还给他钱说离开就离开?他凭什么?

  他伸手捏住田晓辞的下巴,将他低着的头抬起来,然后将他狠狠按在墙上。

  说出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刺穿了自己的心脏,很疼,但他还是残忍地说了出来:“你他妈凭什么?你不过是个出来卖的!”

  他想低头亲吻他的嘴唇,将他口允出血来,逼迫他改变主意。

  只是一切都还没有来得及的时候,他就被宁安摔在了墙上。

  他的眼眶涨的很痛,本能地想要攻击把他和田晓辞分开的人。

  但他听到宁安冰冷的声音,字字如刀:“如果你只是想侮辱他,现在已经够了!若不是为了给他母亲治病,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那样糟践自己?”

  他不知道那么狼狈的一天是怎么结束的,回去的路上他只记得,田晓辞说:

  “他没必要知道。”

  “沈先生,我不能再跟你了……”

  “就算是为了我妈妈,我也是出来卖了,他说的没错。”

  他才发现,他不能接受任何人说田晓辞是出来卖的,就连田晓辞自己也不可以。

  可那些话,却是他最先说出口的。

  他的心像被放进了绞肉机中绞了一圈,烂成了肉糜,疼痛中透着麻木。

  他不想要钱,他只想要田晓辞。

  他想要那半年,然后还想要他的一辈子。

  可是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经失去田晓辞了。

  那一天他回了和田晓辞共同居住的那套房子,田晓辞走后,他没让人打扫过。

  一切都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似乎下一刻他就会开门进来,坐在他喜欢的那个沙发上,抬头对他微笑。

  衣柜里是他买给他的衣服,他一件都没有带走。

  床边的椅背上还搭着他那天清晨穿过的睡衣。

  他走过去,将那件睡衣抱在怀里,然后把脸埋进田晓辞的枕头里。

  田晓辞的气味已经快散尽了,他轻轻地嗅着,将他的睡衣抱在胸口,幻想着他在的每一天。

  他温热,柔软,有少年人的清新气息。

  他的睫毛很长,闭上眼睛能看到根根分明。

  他动情的时候连喘息也很克制,一切都迎合着他,乖顺的让人心都要化了。

  可那样的他,不再回来了。

  沈清川将头仰起了一点,感觉到脸颊上微微的痒,他将手覆上去,蹭了一掌心温热的水痕。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年底太忙了,更晚了,感觉写的太仓促了。

  而且这章写的时候感觉也不是很顺,很卡,希望阅读体验不会太差

  完结后我再回头看需不需要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