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珹和叶遥冰释前嫌,又和从前一样好,甚至比从前更好。没过多久,容玙从江南回来,给容珹带了不少好酒。容珹分了一些给被他借用名义的世家子弟们,众人纷纷摆手说没关系没关系,并欢迎下次再借用他们的名义去请叶遥。

  容玙虽然立了大功,却心事重重。他来找容珹,闷闷地说起朝政。皇帝的岁数越来越大,合法继承人换了好几任,这次的太子很可能是最后一任。

  虽然他们一直隐忍蛰伏,暗中布置势力,争夺皇位,但太子始终是横在他们面前的障碍。容玙有这样的顾虑:倘若他们的计划还未完成,皇帝就突然驾崩,太子自然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而太子从前就与他们不睦,更是从小派人追杀他们,一旦太子登基,他和容珹的处境都十分危险。

  容玙苦笑道:“现在江南的水患解决了,太子在江南的势力大打折扣,太子党的人最近在朝廷上像条疯狗似的,见人就咬。我们蛰伏得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众人面前,轰轰烈烈地和太子争?”

  容珹穿着鸦青色的袍子,坐着的时候脊背很挺,相貌英俊,根本看不出是京城中著名的废物皇子,也看不出有什么病需要医治。他编贝似的牙齿在没什么血色的唇上抿了一下,开口道:

  “我们还需要拿到兵权。虞家多出文臣,早些年忽略了拉拢武将,才导致外祖被诬陷流放时,母妃被打入冷宫,我们也成了随处可捏的软柿子。倘若你能拿到北疆的兵权,太子也要忌惮我们三分。”

  容玙饮下一口闷酒:“难。太子和六皇子都在北疆钻营了许久,到嘴的肉,怎么可能放给我们?”

  容珹道:“让我想想。”

  “多谢兄长。”

  容玙知道,容珹素来比他聪明。若不是从前因为护着他撞伤头落下了病,当世大儒周公传人这个称号本应该是容珹的。就连他在江南做的那些被百姓交口称赞的事,背后也少不了容珹的手笔。

  他对容珹的本事毫不怀疑,容珹说想想,就是将来肯定能拿出主意的意思。正事谈完,他感兴趣地问容珹:“听说兄长最近不写话本了?”

  容珹微笑:“最近更喜欢陪着叶遥。跟他在一起,我很久没有头痛过了。”

  容玙晃晃酒杯调侃:“当心美人有毒。”

  容珹的太阳穴跳了一下:“他很单纯。”言外之意,叶遥不可能是政敌派来打探消息的人。

  容玙知道兄长看人比自己准,他笑了笑,道声失言。

  随着容玙的归京,京城中的风云再度搅动起来。叶东林和叶逢之忙得脚不沾地,叶遥成了自由的小鸟,出门不会受到任何阻碍。

  没过多久,他接到小姨托镖局送来的金银,让他去京城的钱庄兑成银票。

  叶遥一看那金银是熔化后重新成型的,就明白小姨是抢了朝中官员的钱,让他在远处销赃。以前销赃的活都要派人去远处做,现在他在京城,做起来倒是正好方便。

  他让镖局的人在原处等候,把金银分成一堆堆的,换了中原装束去不同的钱庄换成银票,最后让镖局的人带走。

  小姨没有亏待叶遥,分了叶遥几两金子,还让镖局的人给叶遥带了不少北疆的玩意。叶遥见里面有不少北疆装束,一时手痒,翻墙去虞三公子的府邸找容珹。

  容珹恰好在那里,听说叶遥来了,兴致勃勃地开门迎接。刚打开门,就被一堆衣服撞了个满怀。

  容珹肩膀上顶着一件衣服:……

  他拿下身上的衣服,发现是北疆的款式,而且是全新的:“这是你买的?”

  叶遥:“小姨送的!”

  他抱着衣服拎着首饰袋,兴高采烈地对容珹说:“我不是穿过中原的衣服吗,我想让你试试北疆的衣服!快进屋进屋!”

  容珹被他打扮得花花绿绿的,但还是很好看,是那种有异域风情的俊朗。

  叶遥围着容珹看来看去,勉为其难地道:“嗯,经过我的手打扮,你就算本朝第二好看吧。”

  容珹问:“第一是谁?”

  “第一当然是我!”

  容珹绷不住笑:“好,你本朝第一好看。”

  叶遥大方得很,主动把容珹穿起来好看的衣服送给容珹。容珹比他小四五岁,长得比他高一点点。北疆的衣服宽松,所以他的尺码容珹也能穿。

  他一股脑儿把衣服塞给容珹,容珹笑着问:“给我这么多,你怎么办?”

  “我还有!”叶遥指给容珹看,“我还有这个、那个……另外,小姨还会给我寄!”他说:“不用担心啦,小姨很有钱的!”

  容珹疑惑地眨眨眼睛。

  跟叶遥相处久了之后,他也学会了叶遥的一些小动作。

  “哎呀,你别不信!”叶遥说,“我小姨的功夫也很好,成天劫富济贫!”

  容珹:“嗯嗯,我信。”他说:“不过,怎么确定你小姨他们劫的是坏人呢?”

  叶遥托着腮:“耶律大叔知道。耶律大叔说了,他今生杀过一百零三个人,每个都是大奸大恶之徒,没有一个是好人!耶律大叔在我们那里管调查和算账,虽然功夫不好,但人挺不错的。”

  容珹摸叶遥的头。

  叶遥要么来自一股江湖势力,要么来自山匪。但听叶遥的描述,江湖势力和山匪也有好的。于是对容玙提出的问题,他稍稍有了些灵感。于是他真诚地对叶遥说:“谢谢。”

  叶遥坐他腿上,凶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襟龇牙:“谢什么谢!”

  ·

  九皇子从江南立功回来后,明面上实力更强的太子和六皇子都加强了对他的关注。三方斗法之下,九皇子党隐藏在暗处的势力不得不露出水面。

  容玙的人被弹劾,诬陷,甚至丁忧回家的路上被劫杀。容玙焦头烂额,容珹却建议他稳住心态。现在这种制衡的态势,对手发力,他们必须避其锋芒。等到对手疲软,就是他们反击的时候。

  容玙叹了口气,跟兄长对酌喝闷酒。

  理是这么个理,但他心里沉不住气,受不了太多的损失。他又问容珹兵权的事情有没有头绪,容珹沉默了一会儿:“还要考虑一下。”

  容玙点头。

  但他下次感到沉不住气的时候,还是来找容珹喝酒,问同样的问题。

  喝酒喝了这么多次,叶遥不可能闻不出来。有一次容珹刚送走弟弟,就迎来了叶遥。开坛的酒刚刚被收起来,叶遥闻到了空气中的酒味,好奇地问:“你又喝酒了?”

  容珹诚实回答:“喝了。”他又说:“但是今天的酒味,肯定没有你之前闻到的那种香。”

  叶遥使劲嗅了嗅:“确实。”

  容珹唇角翘起。他对自己的信香向来有自信。

  天气好的时候,叶遥邀容珹去河边网鱼捞虾。他赤着脚进水中抓鱼,扑通一声没扑到鱼,却把自己弄进了河里。

  叶遥喜欢玩水却不会游泳,这一下掉进去就蒙了,河里冒出几个泡泡。虽然河水并不深,要是叶遥站起来,就没有什么危险。但叶遥不通水性,怎么扑腾也站不起来,在河里一沉一浮的。

  容珹吓了一跳。他本来在岸边拉网,这下根本没有多想,直接跳进了冰凉的河水中。他涉水过去捞叶遥,下半身浸在水里,伸出手给对方:“快过来!”

  水里冒出一颗湿漉漉的小甜桃。

  叶遥扑进容珹怀里,手紧紧地揽着对方的肩颈,腿绕着对方的腰,心有余悸:“吓死了吓死了,还好我会武功能闭气……”

  容珹身体一僵,起了反应。他僵硬地托着叶遥回到岸上,侍卫火速给两人拿了新的衣服。容珹裹着布巾挡住自己身体的异样,轻手轻脚地给叶遥擦干,长出一口气:“我去旁边换。”

  叶遥朝他挥手:“快点回来哦!”

  当晚回府后容珹身体不适,想来是着了凉。他喝了些治疗风寒和头风的药入睡,整晚都因为头痛无法安寝,终于在天亮的时候得以睡着。

  他梦见了叶遥。

  叶遥像落水的时候一样抱着他,把桃子味的腺体递到他嘴边。他用犬齿咬破腺体,注入信香,打上属于他的标记。他怀里的人像颗圆嘟嘟水润润的桃子,泛着酒味的甜。

  “你亲亲我吧。”叶遥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用下巴蹭他。

  梦里他恶趣味犯了,属于乾元的征服欲占了上风:“叫哥哥。”

  “不叫。”叶遥奶凶奶凶的,“你比我小,我不叫。”

  容珹:……

  好气哦,他气醒了。

  醒的时候头很痛,像有人正在用锯子一点一点锯开他的脑子,又像数万根针在里面使劲戳。他没有立刻出声叫人,因为床边摆着药碗,叶遥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听见起身的响动,叶遥咚一下坐起来。他揉了揉眼睛,满怀歉意地对容珹说:“对不起哦,害你落水染上风寒了。”

  容珹揉揉叶遥的脸:“你怎么来了?”

  侍卫们怕泄露他五皇子的身份,没有把头风的事情告诉叶遥。

  “你下水之后第二天,我在叶府墙根放了消息,你没有派人来接我。第三天还是没人来接我,我就翻墙出来看你了。”叶遥关心地道,“头还痛吗?”

  容珹摇摇头:“不疼了。”

  叶遥伸出手给他揉太阳穴,软乎乎的手指让容珹从心里觉得头痛好了许多。他想起昨晚的那个梦,笑着问叶遥:“假如让你叫我哥哥,你叫不叫?”

  叶遥嘟嘴:“不叫,我比你大。”

  容珹:……

  果然要输这一城。

  叶遥是偷溜出来的,已经守了他一大天,眼看着傍晚该回去了。

  叶遥走后,容珹叫来侍卫询问,情况果然跟他想的差不多。

  侍卫说那天他因为下水着凉诱发了头风病,吃了药后睡了好几天。侍卫们怕暴露容珹的身份,不敢跟叶公子说实情,就说容珹是感冒了。于是叶公子把治头风的药当做感冒药,喂容珹喝了好几碗。

  容珹听完,不由得笑了起来。

  容珹昏迷这几天,容玙快急疯了。一方面是因为兄长的病,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朝中局势。他是受宠的皇子,府里的药材自然比容珹的好,千年人参灵芝等贡品都有不少。

  容玙一声令下,补品流水似的往容珹那里送,皇帝听说了,都赞他友爱兄长。

  听说兄长醒了,容玙又马不停蹄地过来探望。见弟弟脸色不佳,两个大黑眼圈挂在眼睛上,容珹猜想有朝中出事的原因。他强撑着坐起来,听弟弟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听说太子又办成了几件事,在父皇面前得了脸,他起身下床走到书桌前,简单给容玙写画了几笔:“虽然计划还不成熟,但最近情势紧张,我先和你讲一下。”

  他怕万一自己再犯头风病,这些计划无法尽快得到实施。另外现在和弟弟讲了,也能定一定弟弟的心。

  “我的想法是,向父皇提出笼络北疆亲近朝廷的民间势力。这些民间势力熟悉地形,战斗经验丰富,比朝廷的兵马更擅长对抗匈奴。到时候,想方设法把这件事的执行权落到我们的人手中。”

  “提出清点将士名册,放归因伤退役的老兵,再征新兵。召来的民间势力和新兵都会成为我们的新鲜血液。”容珹在地图上又画了画,“从这里开始,悄悄蚕食太子和六皇子的势力,你就能在北疆站稳脚跟。”

  容玙认认真真地听着,觉得容珹的计划条分缕析,已经很完备了。

  但容珹说:“还要派人先行调查和联络北疆那边的势力,确保他们是真心和我们合作。另外匈奴实力强大,这些年朝廷吃了不少败仗,百姓对待征兵定然有抵触情绪。这些事情如何敲定,还需要再细致商议。所以北疆的事情,暂时不忙着办。”

  容玙叹了口气:“好,多谢兄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太着急,他总觉得容珹在帮他争夺北疆兵权的事情上有些拖延,不仅总说要再想一想,还有时间陪着叶遥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异域美人逛东逛西。

  而这样的拖延,正是从他显露势力,正面与太子和六皇子对抗开始的,不由得他不多想。容珹才智胜他数倍,若不是当年为救他伤了头,现在虞家支持的人合该是容珹。

  在江南的时候,他的心腹得知背后的出谋划策有容珹的一份力,就提醒他当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虽然他发作了那个人,但事关重大,总归是在他心里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容珹按了按太阳穴:“王大人被劫杀的事情已经查出来了。六皇子私下笼络了一些江湖人作为杀手,暗算我们和太子的人。六皇子的母妃最近不得父皇喜欢,被降了位份,六皇子已经孤注一掷了。为以防万一,我也给你挑选了一些人。做杀手也好,护卫也罢,你看需不需要用。”

  容玙欣然接受,连声道谢。

  想起最近被打压得很惨的六皇子,他嘲笑道:“六皇子背后的张家最近太出风头,父皇不喜是肯定的。他现在这样心急,张氏已经由贵妃被降作了妃,说不得还会再降为嫔。”说完想起自己也是太心急的那个,这些日子总是往兄长处跑,不禁哑然。

  容珹笑道:“是不能太心急。”

  容玙给两人各倒了杯酒,自己抿了一口。

  他忽然问:“兄长,你想娶叶遥么?听探子说,他的雨露期快到了吧。”

  虞家在北疆的人脉不多,叶遥的父母知道土匪的身份敏感,因此把叶遥的身份捂得严严实实的。因此容玙现在还没查出叶遥在北疆的背景,只知道他是叶东林和北疆坤泽的私生子,到中原是为了度过雨露期。

  叶遥相貌中的精致随了父亲,高鼻深目的俊朗随了母亲,算得上标志的异域美人。虽然叶遥的性格长相和中原的审美不太一样,但只要兄长喜欢,就无所谓。

  只是叶东林老谋深算,定然不会把自己的儿子嫁给政敌,除非让父皇赐婚。但父皇向来多心,兄长提出赐婚的话,相当于把太子党和九皇子党绑在了一起,父皇肯定会多想,对他们的大业不利。

  容珹简短地道:“想。等你坐上那个位置,叶东林不会造成任何阻碍。”

  那就是等他登基之后赐婚了。容玙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他问:“那叶遥的雨露期怎么办?”

  容珹道:“我让太医院的人做了最好的抑制贴,防水防乾元信香,且能延缓坤泽的雨露期。”他浅浅地喝了口酒,眼里放射出那种猛兽盯住猎物的精光,又像狼又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