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所期盼的那出好戏并没有让他等上太久, 就在宫中的采办官员到顾家的库房中检查第一批贡缎的成品后不久,顾家的内宅里就惊天动地的闹了一场。

  时过九月半,顾深在水源村中所建的棉布工厂已经初具规模, 最早订货的一批客商也已经交付定金, 就等着冬至一到棉布上市, 好生赚上一笔, 也不枉这一年到头的辛苦。

  这一日, 天色灰蒙蒙的。

  昨夜苏晏读书又读到了三更天,顾深本想守着苏晏多睡一会儿, 谁知天色刚亮, 顾方氏身边的丫鬟翠翠就抱着小胖子顾南舟一路跑到了顾深的院子里:“亭少爷, 亭少爷救命啊,夫人疯了!要把舟少爷掐死啊!”

  “什么?”顾深闻得情况紧急, 立马披了衣裳下地让守夜的小厮雨春将院门打开, 将两个求救避难的人放了进来。

  丫鬟翠翠跑得钗松裙乱, 她怀里的小胖子顾南舟吓得脸色煞白,双眼都僵直起来, 顾深接连叫了好几声,那孩子的眼神才活络了起来, 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大哥哥救命啊!娘亲要杀了三叔!还要杀了我啊!”

  “怎么回事?”顾深从翠翠的怀中接过了小胖子顾南舟,并且将他交给了刚刚起身的苏晏。

  “奴婢也不知道具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婢只知道夫人昨天和三老爷一夜未归, 今日破晓时分回来,二人一进了内室便开始争吵, 吵着吵着夫人就发了疯,先是要用剪刀刺死三老爷,接着又要掐死舟少爷, 奴婢见状不好,只能带着舟少爷逃过来了。”翠翠擦了擦眼角被急出的泪珠子,抽噎道。

  顾深的心里暗中一动,佯做关切道:“那现在呢?你就这样跑过来了,母亲屋内可有人看着?”

  “夫人屋里日常服侍的几个倒是也都还在,就只是不知能不能控制得住局面,这事情关起门来是顾家的事,可若是夫人再这样闹下去,惊扰了后巷里住的那些长辈,事情可就没法收拾了呀。”翠翠摸了摸自己狂跳的心口。

  “既然这样你随我回去一趟吧,怎么说也要把他们两个劝开才是啊。”顾深作势将自己稍稍穿戴整齐,拉起翠翠便要朝那边的院子走去。

  “亭少爷,求您了别让我过去了。”翠翠挣脱了顾深的拉扯向后退去:“夫人这段日子都很是不待见我,见了我就心里不痛快,我若这时候上去拉架,保不齐夫人也要杀了我的。”

  顾深狠狠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若不敢去就呆在这里,我自己去就是了。”

  言罢,顾深拔腿快步走到院子里,先同着守院门的小厮唐好耳语了几句,随后又快步朝顾方氏的院落走去。

  约莫一柱香左右,顾深同着顾家那群住在后院中的长辈一齐赶到了顾方氏的院落。

  院中的场景比顾深想象的还要糟糕,所有的杯碟茶器都摔得粉碎,桌椅东倒西歪,顾宇秋的脸上明显挂着几道被女子的指甲刮伤的血痕。顾方氏散着头发,敞着襟怀,几乎连贴身的小衣都快露了出来,然而她却混不在意,手中攥着一把锋利的剪刀不停的向顾宇秋戳刺,顾宇秋连连躲闪,口中还不断念叨着:“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周遭的几个丫鬟婆子一个个的都吓得脸色煞白,想劝又不敢深劝,生怕失去理智的顾方氏会一剪子戳死自己。

  “你这个贼偷来的王八羔子!我怎么会瞎了眼蒙了心信了你的鬼话!为了你,我在这家里熬油似的挂到了今天,你倒是逍遥自在了!索性今日就都不要活!谁都不要活!”顾方氏嘶哑着嗓子,形如疯妇一般的歇斯底里。

  顾深就把自己隐藏在那一群听了热闹赶过来围观的家下长辈中间,只恨自己不能凭空变出一大把瓜子来。

  “大嫂,有什么话你也好生说,何必这样动怒呢?”顾宇秋遮掩着自己脸上的伤痕,余光看了一眼赶过来劝架看热闹的长辈们:“不过是生意上的事情,何必弄得这样不体面呢?”

  顾宇秋话里的意思顾深听出来了,他这是心里有鬼,又生怕顾方氏喊出什么来,故而抓紧拦住话茬道。

  “什么生意上的事!你现在想起来体面还是不体面了!”事实是一个因为嫉妒和情伤而发疯的女人,是什么也顾不上的。顾方氏并没有因为那些长辈的到来就停止这般疯狂的举动,她仍旧举着剪子朝着顾宇秋的方向刺去:“你跟那个小贱人!你跟那个小贱人到底多久了!你说啊!”

  旁人不知是,可是顾深知道。

  顾方氏必然是看见了那个娇艳欲滴的小娘子,保不齐还是在顾宇秋的床上看见的。她本就是个没有多少城府只会含酸拈醋的小女子,见了这样的事情,谁人能控制得了?

  要说顾方氏这些年在顾宇秋的指使之下做了多少事情,顾深一个外来者都见了不少,顾方氏这个女人对不起的人多了,可唯独没有对不起的便是她的情夫顾宇秋了。

  “大嫂!”顾宇秋恨恨的低吼一声:“我看你当真是失心疯了!”

  顾宇秋低声言罢,拂袖转身,一个长辈的询问也没有回答,分开人群径直走了出去。

  “你不许走!你想往哪里去!”顾方氏紧赶了两步想追,却被围观来看热闹的长辈女眷们截停了下来,眼看着顾宇秋越走越远,顾方氏颓然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任谁想上前说什么她都好似充耳不闻一般。

  许多年前,在顾方氏十六岁的时候,一次在随家中女眷外出春游时偶然邂逅了一表人才的顾宇秋。怀春少女,殷殷期盼的等了三年,原本以为她能等到顾宇秋的提亲,不想她却等到了一场巨大的阴谋。

  顾宇秋对她说,他是庶子出身,家中偌大产业他都不能染指分毫。若是她能嫁到顾家,作为他大哥顾宇春的填房继室,过几年把长房留下的那个祸患除了,他们再暗暗的怀个孩子,那么这顾家的产业也就顺理成章的是他们儿子的了。

  等到顾宇春几时一咽气,他们的儿子成了家主,她就能名正言顺的改嫁给他,他们就有一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顾方氏对于顾宇秋的话一直深信不疑,这么多年来,她冒着失节的风险替他生下了小儿子顾南舟,养废了先夫人留下的长子顾南亭,甚至不惜砍头的罪过谋杀亲夫顾宇春,现在她又顶着满脑袋的风言风语带着他四处去做生意,她从来都不在乎什么风言风语,她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和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谁曾想,她做了她所能做的一切,到头来却只换来顾宇秋身边多了一个名叫云烟的女子,一个歌女出身的女子,一个她从来也不知道的女子。还有那一句振振有词的:“我未娶她未嫁,我凭什么不能与她在一起?她一个清白女子跟了我,难不成我能负她不成?到时成婚我让你做正室不就结了?”

  顾方氏只觉轰隆一声天塌地陷,想想自己这十年来被人用花言巧语蒙了双眼,也当真是悲哀又可笑。

  当年的顾宇春虽说有些年纪,可是为人敦厚谦和,那个年幼的孩子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那样乖张跋扈。如果她当年踏踏实实的留在这里,顾南亭未必不会把她视为生母,她往后的下场也绝对不会是这般惨烈。

  现在好了,她手上不但沾了亲夫的血,还在婚期之内与旁人有染,像她这样的女人就算是死了也会继续横遭唾弃。

  顾方氏哭得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最后双眼泛白,直接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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