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笙朝着那月光下的祠堂望去。

  高屋建瓴、檐牙高啄, 飞檐上象征着吉祥如意的瑞兽早已失去了光泽。朱红色的砖块红得深沉,衬得那黑漆的大门越发古朴沉重,远远望去, 就像是棺材一般, 越发不祥。

  一阵风吹来,地上的纸钱便绕着圈转了起来, 像是无声地在警告着些什么。

  洛笙握紧了陆熙的手, 像是在给自己壮胆:“走吧, 我们进去。”

  刚跨过高高的黑色门槛, 一股寒意从洛笙的后背生起, 祠堂里明明没有一个人,他却蓦然间产生一种正被无数道视线窥伺的感觉。

  洛笙往四下里张望,在墙角,借着隐藏的月光, 他看到密密匝匝、一个接着一个整齐地被摆放在墙角的,纸人。

  那些纸人大都浓妆艳抹。鲜红的腮红, 殷红的唇,似笑非笑, 栩栩如生,似乎下一秒就要从那纸人躯壳中活过来一般。

  唯一与真人不同的是, 他们没有眼睛。每一个纸人那里, 眼睛处都留下了空白。

  杂乱地铺陈在纸人旁边的, 是一些颜料和毛笔, 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竹篾、剪刀和钢丝, 看来, 这些就是扎纸人的工具了。

  洛笙望着那些纸人, 再联想到那古里古怪的小厮和老爷, 还有这岛上奇怪的不允许有明火和灯的规定,他蓦然间明白了什么:“这个府邸里的,压根就不是活人,而是纸人!”

  陆熙感受着从那纸上身上缠绕过来的丝丝缕缕的黑气,宛如一条条黑蛇般向他缠绕而来,牢牢地捆在他的身上,还妄图透过衣服再往里,吞噬他的血肉,不由冷笑了下。下一秒,他的另一只手心冒出了一小团火焰,将那些黑线烧得痛苦地哀嚎了起来。

  “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洛笙屏住呼吸,他似乎听见了一些细碎的脚步声。

  陆熙很淡定地“嗯”了一声,告诉洛笙道:“刚才在我们进入祠堂后,这里面的纸人就已经报信了。要是我猜的不错,现在整个府邸里的纸人应该都要涌过来了。”

  闻言,洛笙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怎么办?我们得快点找你的船。”

  陆熙对着洛笙摇了摇头:“来不及了,他们就要进来了。”

  洛笙回过头去,往门口望去,门口站着乌泱泱的纸人,以岛主为首,手里都拿着不同的武器,脸上无一例外都是愤怒的表情:“你竟敢带着外人进入祠堂内,你违背了岛规,今天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洛笙拉着陆熙的手,一步步地往祠堂里退去。

  那些纸人跟着一步步地逼近,脸上是一模一样的愤恨的表情,口中反复地念着同一个字:“死、死、死······”

  洛笙再退无可退,他的腰间抵到了桌子的边缘,他回过头望去,身后是一张供桌。供桌上密密麻麻都是这个岛原先的岛主的祭祀牌。桌子的中央,供奉着各式各样的贡品,在桌子的两边,正燃烧着两根白蜡烛,正袅袅向上冒着青烟。

  “祠堂从不允许外人进入······”洛笙默念着这一句,突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拉着陆熙跪倒在祠牌前。

  “今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请诸位岛主长辈见证,我愿与陆熙结为夫夫,从此白头到老,恩爱两不疑!”

  在洛笙说完这句话后,一股淡淡的契约之力,化作白光钻入洛笙的身体内。

  而在一旁莫名其妙就被“逼婚”了的陆熙还没有回过神来,腰侧就被洛笙用手指戳了戳,有些急促地催促道:“你快说呀!”

  同鬼怪立下婚约是会有契约之力的,这契约之力会同时约束立下誓言的双方,去践行自己许下的誓言,否则,反噬之力巨大,越是强大的鬼怪越是如此。

  若换了旁人,陆熙是定然不会立下这样的誓言。

  他伴随着这间精神病院而生,一生下来就是这个结界里最强大的鬼怪。他不需要受任何的规则约束,也没有任何的鬼怪能够强大到与他匹敌,他为何要放弃自己原本无可匹敌的生活,去选择一个人类作为自己的软肋?他为何要选择去受一个人类的辖制?

  但是,眼前这个脆弱的人类,他对自己情根深种······

  想到这里,陆熙缓缓垂下眼睫,用低沉悦耳的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出了洛笙刚才所定下的契约——白头到老、恩爱不疑。

  一股强大的契约之力化作白光,钻入了陆熙的身体内。

  如果是为你,哪怕带上镣铐,我也愿意。

  祷告过天地,也拜过高堂,契约之力已经形成,他们已经是岛上合法的夫夫了。

  洛笙牵住陆熙的手,走到了岛主的面前:“现在我们已经是夫夫了,他也已经不能算是外人了,那我也没有必要,非杀了他不可,对吗?”

  岛主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洛笙半晌,最终却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咬牙承认:“是的。但是我亲爱的儿子,我们岛上的人是不允许离开岛的,今后他只能陪着你,生生世世地留在我们这座岛上了。”

  留在这,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只是什么时候走,却不着急在现在就一定要得出一个结果来。

  在岛上纸人愤恨的目光中,洛笙落落大方地牵着陆熙,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们还得想别的办法离开这座岛,我想在三天后的祭岛大典上,搞点事情。”洛笙望着陆熙,眼睛里满是狡黠。

  陆熙用手绕着圈把玩着洛笙的头发:“那个倒是不着急。”

  洛笙瞥过来的眼神里,带着疑惑,似乎在问“那什么着急”。

  陆熙凑到洛笙的耳边,用略带暗哑的声音说道:“今晚难道不算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打算就这样白白地浪费掉?”

  一句话,洛笙的耳廓便整个都红了。

  陆熙正要解释自己是逗他的,就算他们俩真的要洞房花烛夜,他也不会选在这种地方,玛丽小姐制造的幻境中,这样未免太过于委屈陆笙了。

  下一秒,就看见洛笙红着耳朵,微低着头,凑到他的耳边说:“你要是真的这么想的话,其实我也可以。”

  一句话,说得陆熙眼眸幽深,险些当场忍不住,他定定地又看了洛笙几眼,才推开门出去了。

  远远地,陆熙听见洛笙在后面问:“你去做什么?”

  “洗澡!”陆熙走得头也不回。

  身后的洛笙抱住了被子,在床上笑得直打滚,以至于洛笙明明走出了好远,却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两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是祭岛大典。

  岛上处处挂满了彩纸,纸人们往自己的身上贴上各种红的、红的花,远远望过去,花团锦簇,一片喜气洋洋。

  岛主站在台上,真诚地祷告上天,祈祷岛上风调雨顺,幸福祥和。然后对着过去岛主的牌子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着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洛笙,朗声说道:“今天,应是我的好儿子继承岛的大好日子。为了延续我们岛的传统,我特意从外面又抓来了一个外人。今天,就请我的儿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用这把刀捅进这个外人的心脏,好让我们岛迎来一位新的岛主。”

  他似乎是,笃定了洛笙并不会动手。

  但如同他所预料的那样,洛笙也确实不会动手。

  洛笙佯装接过了岛主手里的刀,一步步向那个无辜被抓过来的人走去。那人被绑在绞架上,嘴里牢牢地塞着麻布,只能眼里含着泪,无助地一遍又一遍地摇着头。

  洛笙在那个人的面前站定,对着他缓缓举起了刀,然后,伸手,割断了他的绳子:“快逃!”

  那人愣了一下,急忙朝着湖边跑过去,想要找自己的船逃命。

  洛笙则趁机跑上了祭台,将祭台上的蜡烛拉了下来,在陆熙倒上煤油后,将手中的蜡烛一翻,火势熊熊而起,顺着风燃烧了起来。

  无数的纸人逃跑不及,哀嚎着在火海中化成了灰烬。

  岛主用怨毒的眼神望着洛笙:“呵呵,你以为烧了我们、烧了这座岛,就是结束吗?不是的,你和他,注定两不相立,非死一个不能破局。”

  “什么意思?”洛笙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忙追问岛主道。

  岛主上下打量着洛笙,用怨恨的声音说道:“你没发现,你自己也在燃烧吗?”

  洛笙低头一看,他的左手不知道何时沾上了一点儿火星,此刻,火舌蜿蜒而上,正舔舐着他的衣服和手臂。一会儿功夫,他的左手已经被烧光了。

  原来,他竟也是这纸人!

  洛笙这才恍然大悟。

  “只要这岛上还有纸人,就永远没有人能够逃离这座岛,你猜,结局到底会是你成全了他,还是他会杀了你了。枕边人,心上人,最终都会变成刺向你心脏的那把刀。”原岛主用愤恨的声音说道,“若非如此,若非如此,我又如何会成为这座岛的岛主。”

  “他既负了我,我必也要了他的性命。”岛主用蛊惑的声音望向洛笙,“想活下去吗?想永永远远拥有无止境的寿命吗?只要你杀了他,用他的血淋到你的身上,你将在这座岛上,永远地活下去······”

  洛笙望了一眼陆熙,隔着火海,他的那双黑色的瞳孔中似乎也跃动着火苗。

  洛笙对着陆熙笑了笑:“好好活下去,离开这座岛,忘了,我!”

  说完,洛笙纵入了火海。

  火苗一点点地吞噬了他身上鲜艳的色彩,最后,只留下淡淡的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