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赐婚,恭喜相爷,喜得美眷。”

  “恭喜恭喜,回头相爷摆酒记得给我们发请帖。”

  “恭喜恭喜。”

  远处高台之上南梁帝摩梭着腕骨之上的红痕,垂眸看向下方被众臣簇拥着的沈执清,“当年这后党中人,唯有他沈执清活到了现在,倒是审时度势的很。”

  随着南梁帝的声音落,张全从殿内躬身走出,“陛下,现如今能找到像相爷这般忠君为国的人可不多了。”

  “只希望咱们这位丞相能一直如此,也不枉朕的一番良苦用心。”南梁帝将放在沈执清身上的视线抽回,微微侧目看向张全,“听说那宴朝欢是你亲自送去相府的?”

  张全:“是。”

  南梁帝回身看向对方,“你觉得,宴朝欢会是那人吗?”

  张全惶恐,“回陛下,此人老奴之前就观察过,他虽长得与摄政王极为相似,但绝不会是,更何况,当年陛下不是亲自看着摄政王入葬的吗?”

  “当年先帝以金匮盟约封了嵇宴为摄政王,此后处处压了朕一头。”南梁帝沉默了片刻,“非亲缘,却如此相像。不管如何,此人绝不可入朝为官。”

  南梁帝摩挲着腕骨的手稍稍一顿,“宴朝欢的身份再派个人查一查,若他当真安分守己的肯嫁入相府也就罢了,若不愿,此人决不可留。”

  张全神色动了动,“是。”

  南梁帝偏过头来,“人带回来了吗?”

  “已被安置在了御龙殿。”张全躬身,“但全身骨骼断裂仅剩一口气。”

  南梁帝错身与人走过,顿住脚步,“看着自己前主子这般,可有什么感想?”

  张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陛下,老奴为您鞠躬尽瘁,绝无二心!”

  南梁帝抽回目光迈步离开,“去相府传旨去吧。”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查证,宴家一案确系君后蒙蔽天听。今特赦宴家无罪,追封宴霖为三品内史令,家眷奴籍归良,归还其府宅,良田百亩。宴家有子,名曰宴朝欢,品性端方,念其于丞相两情相悦,今朕特赐婚于二人,愿永结同心,不负圣恩。”

  张全将手中的圣旨合上,递到对方面前,“这可是今晨,丞相亲自给爷求得,爷还不接旨?”

  “亲自求得?”嵇宴挑眉,“他怎么说?”

  张全回答出声:“今日陛下本是要将荣乐郡主赐给爷,是相爷说与爷两情相悦,陛下这才允了相爷抬了您做夫人的。”

  昨日沈执清才将他赶出来,今日就在朝堂之上对他诉说爱意。

  虚情假意,嘴里倒是没个实话。

  嵇宴心里生气,面上却还是将圣旨从张全的手里接了。

  至少有了它,沈执清想赖是赖不掉的。

  他起身,冲着张全出声,“公公不如去我屋里坐坐?”

  张全:“宴公子请。”

  回了霜花小筑,嵇宴就将手里的圣旨丢在了桌子上。

  随着‘啪’的一声,让跟着进屋的张全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殿下。”

  嵇宴整了整身上的衣服袖子,“新主子如何?”

  张全叩首一拜,“殿下,天地良心老奴的主子只有您一个,今日陛下下朝问起您,老奴还帮了殿下隐瞒。”

  嵇宴:“公公看上去还挺得意。”

  张全给人磕了一个头,“老奴不敢。”

  见嵇宴没说话,张全膝行了两步跪到人跟前去,“殿下,老奴不管去了哪里心一定向着殿下。”他将手伸进怀里,将一枚玉佩呈给嵇宴,“这就是当年君后从宴霖那里拿到的玉佩。”

  嵇宴微微垂眸,抬手将玉佩拿到手里。

  他将玉佩来回翻看了一番,就看见了玉佩一面刻着的金乌纹样。

  张全仰头解释出声,“此物的原主是一个名叫先生的人,这么多年这位先生一直与雍玦保持联系,宴霖的事情包括陛下的事情,背后皆是这位先生在出谋划策。”

  嵇宴询问出声,“他的标志可是一片尾羽?”

  张全:“殿下见过?”

  “行宫天池内,在水下欲杀了沈执清的那几个人手腕之上皆有此印。”嵇宴将玉佩握在手中,“看来,要杀沈执清的不是雍玦,而是这位先生。”

  嵇宴眯起了一双眸子,“可有与他的传信方式?”

  “并无。”张全声音一顿,“这些年有事都是这位先生主动联系的雍玦,但老奴知道一点,这人应是双叶城之中的人。”

  嵇宴:“怎么说?”

  张全解释出声,“因为此人每次走后,屋子里总会被染上一股子淡淡的迦叶兰的味道,此花只有双叶城中会有,且味道浓郁,老奴不会认错。”

  “双叶城,燕国。”嵇宴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半晌方才再次问出声,“还有别的吗?”

  张全:“此外老奴就只知道当年雍玦与陛下在双叶城之中相见,是雍玦设计而为,其余的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嵇宴:“雍玦死了吗?”

  冷不丁的问话让张全冷汗涔涔,他双手撑在地上回话道:“雍玦他……”

  张全一句话尚未说完,衣服领子就被人揪起。

  嵇宴垂眸将人望着,“雍玦怎么?”

  张全面色煞白,“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雍玦将人丢开,“饶命什么?孤没听懂。”

  张全赶忙爬了回来,“殿下,老奴不是有意要隐瞒于您,是陛下临时决定,老奴这才将人带回。”

  嵇宴摩挲着手里的玉佩,轻笑了一声,“孤倒是低估了雍玦在嵇君策心中的地位。”

  张全:“那需不需要老奴将人直接……”

  “不必了。”嵇宴眸色微眯,“一个废人,孤留着也没什么用,嵇君策想要孤就送给他。”

  或许对于雍玦而言,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咚咚咚’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在嵇宴的眼神下,张全从地上爬起身来。

  门被嵇宴打开,入眼就看见是跟在沈执清身边的掌事姑姑浮春。

  “姑姑有事?”

  浮春冲着人微微躬身,“见过宴公子,公公。”

  “宴公子,相爷派人传话来,说他在宴府等您,让您现在过去一趟。”

  嵇宴嗯了一声,“辛苦姑姑来通传,我这就过去。”

  嵇宴跟着浮春迈步出了屋子,错身从张全身边走过之时,稍稍顿住一步,“你回去之后密切关注宫里动向,有消息立刻报我。”

  嵇宴直起腰朗声却道:“公公回宫之后,记得代我向陛下问好。”

  张全:“一定一定,恭送宴公子。”

  *

  今日阳光正好,阳光从树叶之间投射下来,映照在下方的人身上。

  只见树下之人单手撑着脑袋,侧坐在树下的石凳上。

  风将他身上的衣衫吹动而起,白衣翩然如蝶,而坐在树下之人此时闭着双眼,似是已然沉睡。

  沈执清又做梦了。

  现实中是白天,而梦里,已是黑夜。

  他睁开双眼,入目所见,便是寂寥无人的宴府府邸。

  他迈步向前一步,脚下就踢到了一个东西,沈执清低头一看,就发现是宴府的匾额。

  匾额断成两节,碎裂在染了雪的台阶上,像是珠玉蒙尘,一片萧瑟之意。

  沈执清伸手将匾额扶起,放在一旁地上拼接而起,自己则是直起腰,迈步入府。

  寒风瑟瑟,比起四周冷风更为冷清的则是府内。

  府中安静的出奇,沈执清离了老远,只看见有一位佝偻着背的老者正在握这手里的扫帚扫着院中的雪。

  想来上次入梦之时,府中虽然遭了浩劫,但家丁兴旺,倒还是一番生活气。

  可此时,仿佛是人去楼空,再无生气。

  远处那老者似乎是注意到这边,冲着他走了过来,“欸,你是谁……探花郎你怎么在这?不对,该是叫您奉御郎,您现在不应该已奉旨去了乌蓬里了吗?”

  原来是这个时候。

  春日宴之后,他被封为奉御郎奉旨前去乌蓬里查案,而宴霖正是在他走之后被处决,等他回来之时,宴家一家已然惨死。

  沈执清哦了一声,冲着对方道:“想起来点事情,就晚走一些。”

  老者朝着屋子里看了一眼,“您是来找摄政王的?”

  嵇宴?

  沈执清顺着老者的视线朝着后院亮着灯的屋子里看了一眼,“对,我来找他,他在哪?”

  老者顺着一指,“殿下在里屋见老爷。”

  “多谢。”沈执清冲着人微微颔首,就迈着步子朝着里面走去。

  算算日子,明日宴霖就会被问斩了。

  当年宴霖事发,他不相信事情为宴霖所做,年少轻狂的他曾去流云台求过嵇宴一次。

  而嵇宴拒绝了。

  当时他就觉得此人冷血无情,南梁若交给他,一准要完蛋。

  可没想到,在行刑前一天晚上,嵇宴来见了宴霖。

  他来见他做什么?还是说,之后宴霖一家惨死跟嵇宴有关?

  想到此,沈执清加快了脚步走去内室。

  他脚步顿在屋外,用手指在窗花之上戳了一个洞。

  他趴上去看,只见屋内镣铐加身的宴霖正冲着嵇宴俯身跪拜于地。

  立于宴霖身前的嵇宴伸手将人一把扶起,“此事本殿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宴公不必行此大礼。”

  宴霖却还是给人跪了下来,“罪臣自发现了行宫的秘密之后,便知自己已然活不长。殿下能够救下罪臣的亲眷,罪臣死也可以瞑目了。”

  沈执清稍稍直起了一些身子。

  原来当初宴家亲眷改为为奴流放一事是嵇宴的手笔。

  这不还是出手相救了,干嘛当初要在他面前说出那般狠绝的话?

  沈执清眯起了一双眼睛,耳朵里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号。

  他附耳过去,就听见宴霖出声道:“殿下,此前奉御郎曾救过罪臣一家性命,朝堂波诡云谲,我宴家之后恐无力回报,不知罪臣能否向殿下讨一个赏?”

  嵇宴:“讲。”

  宴霖:“殿下与奉御郎同朝为官,奉御郎出入官场年轻气盛,求您看在宴家这么多年为皇室效力的份上,在朝堂之上照拂奉御郎一二,他若是日后犯了什么错,亦是求您护他一次。”

  作者有话说:

  宴霖的事最后一次入梦。

  明天会把宴家最后的结局一口气写了,所以今天先这么多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