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的声音戛然而止。

  漆黑的院落深处,一只手轻轻的捏住了他的脖子,就像是一只粘腻的蛇,突然攀上了脖颈。张全脸色煞白,他微微侧目,就感受到身后有人靠近。

  宫中竟然进了刺客!

  张全正要开口出声,一颗不知名的东西落入到了口中。嗓子里的粗粝磨砂的感觉让张全皱紧了眉头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对了,宴朝欢!

  张全赶忙看向身前的宴朝欢。

  只见对方立着的身子拢在阴影里,周身并无异常。

  他低垂着头,手里把玩着那只小瓶子,清贵的面容上此时显得十分的沉稳平静,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在感受到张全的注视之后,嵇宴微微抬眸,将视线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夜色之中,那双眸子深邃且高远,望着他的眼神十分的孤傲冷淡。

  张全只觉得面前的人,给人的整个感觉都变了。

  若说刚刚低眉顺眼是一副奴的模样,而此时拢于星月之间的身影如神孤冷尊贵。

  这般朗月出尘的姿态让张全脑子里突然想到一人。

  可明明那人早在一年半前就已经……死了。

  张全皱紧了眉头,“你……到底是谁?”

  嵇宴没说话。

  他迈步走上前,垂眸将人看了一眼,“你的话太多了点。”

  明显不悦的嗓音落在耳朵里,让张全遍体生寒。

  他想起来了,之前双喜楼的妈妈曾经跟他说过。

  晏家的这位公子,自打晏家一家惨死之后,性情大变活生生像是一个疯子。

  道理是什么疯子是不会听的。

  直到这个时候,张全才意识到,当初宴朝欢自荐前来相府,恐怕是有意而为之。

  到头来,被利用的那个人,其实是他。

  张全:“宴朝欢,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嵇宴淡淡的出声,“只是觉得你说的有些话我不爱听罢了。”

  话,什么话?

  张全将刚刚的话再脑子里过了一遍,就察觉到对方之所以向他发难,恐怕是他说冰鉴那事。

  他竟是为了沈执清!

  张全感受到脖子上的手收紧,吓得他赶忙出声,“别别别,别杀我!”

  “宴朝欢,你别被沈执清给骗了!”

  脖子上的手微微松了松,张全长舒了一口气。

  嵇宴眸中不变真意,半晌他微微扬了扬眉,“继续。”

  看样子还有转圜的余地。

  张全心下琢磨了片刻,再次开口,“宴朝欢,你别忘了你这张脸到底像谁。”

  “你别看那沈执清现在宠你爱你,实际上他是在利用你。”

  张全:“沈执清恨嵇宴他怎么会喜欢上拥有同样一张脸的你?此前摄政王位高权重,不可肆意玩/弄。可现如今你不一样,你出身卑微,给一点好处就会为他肝脑涂地,沈执清想看到的就是这张脸对他卑躬屈膝,俯首称臣的模样。”

  张全观察着对方神情,循循善诱,“宴朝欢,人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将喜欢的东西紧紧的攥在手里。只有沈执清败了,你才可以将人困成笼中鸟,让他只属于你一个人,供你享乐。”

  嵇宴:“雍玦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张全看了人一眼,“此次迎神之礼就是好机会。”

  “你只需在沈执清净身之时,将冰鉴倒入水中,此物并不致命,只会让人身体稍微有点难受罢了。依照咱们这位南梁丞相的性格,就算身体再难受明日迎神礼也会出席,届时……”

  “届时,沈执清作为侍神之人,在迎神礼上失礼,致使迎神礼失败,他就是南梁的罪人。百官就算心里再向着沈执清,亦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忤逆雍玦。”嵇宴看向张全,“我说的对吗?”

  “没错。”张全神色之中添了一抹激动,“南梁有沈执清在的一天,君后就会一直抬不起头,只有让沈执清消失,君后的计划才能成。届时,你再将沈执清带走,是囚了还是死了,君后都不会过问。”

  “倒是好计谋。”嵇宴摩挲着手指,“不过可惜了。”

  张全听着这话,猛地瞪大了眼睛,“宴朝欢,你想反悔?”

  “反悔?”嵇宴轻笑了一声,“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何谈反悔?”

  “你在套我的话……!”

  脖子上的手突然收紧,张全的脸色胀红,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有一点,公公说错了。沈执清是我的人,要杀要剐,要伤要囚,可不是你们说了算。”嵇宴靠近,微微俯身,“雍玦若是敢动他分毫,我让他百倍偿还!”

  声色沉冷如冰,让张全瞬间觉得如坠冰窟。

  他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对方,张全脑海之中瞬间涌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他总觉得现如今立在身前之人不是宴朝欢而是曾经那位权倾朝野的摄政王。

  一言出,百官皆忌。

  完了。

  一个沈执清就够让人头疼的了,现如今又多了一个嵇宴,恐怕……君后大业难成。

  张全面色一瞬间的露出了颓然之色。

  嵇宴直起腰,面色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疏离。

  捏住张全脖子上的手抽去,人向后撤了一步,侍立在了嵇宴身侧。

  没了支撑,张全吓得跌坐在地上。

  他跪爬了两步,冲着面前之人叩首,“殿下别杀我,别杀我。”

  还算聪明。

  嵇宴将衣摆从张全的手里扯出,“孤本是不想杀你,可你知道的太多了。”

  张全伸手抱住了嵇宴的腿,“殿下殿下老奴绝对不会说出去,要是说出去,老奴天打雷劈不得……”

  张全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身上突然如万蚁啃食,疼痛难忍。

  嵇宴嗤了一声,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蹲下身来,“怎么?遭报应了?”

  张全攥住了嵇宴的衣服下摆,“殿下……救我。”

  嵇宴就像是没有听到似的,他低头看向手上的瓷瓶,问出声,“你说是筋脉撕裂疼还是这万蚁撕咬血肉疼?”

  “殿下……老奴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张全脸色发白,“这件事……都是君后一个人……一个人做的决定,老奴……也是被逼的。”

  “殿下……求你救救我……给老奴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嵇宴将手臂放在膝盖上,“孤没什么耐心,说说吧,孤救了你有什么好处?”

  张全:“您现在身份不便,您救了我……我可以帮您在雍玦面前周旋,帮您递送消息。”

  嵇宴摩挲着手指,“扶风。”

  “等等!”张全咬牙,“我知道雍玦的秘密!只要……只要殿下救了我,我可以全部奉上!”

  嵇宴站起身。

  张全手中攥着的衣玦从指尖滑出,“殿下殿下……”

  在他的恳求声中,解药的药瓶被一旁的人丢在了眼前。

  张全飞快的将药瓶拿到手中,将塞子打开,将解药倒进嘴里。

  嵇宴微微侧目提醒出声,“孤今日可以留你一命,之后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张全俯身跪地冲着嵇宴叩首一拜,“老奴从今日起,就是殿下的人了。殿下想知道什么,老奴一定知无不言。”

  嵇宴:“你手里的只是一次的剂量,若想活命,每个月的月初来找孤。”

  张全:“是是是。”

  *

  “宴朝欢。”沈执清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看见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身,此时披了一件单衣,立在窗边,手里护着窗台上放着的花。

  窗边的栀子花只开了一朵,白色的花骨朵孤零零的在风中花枝摇摆,但被宴朝欢护在手中的花朵,却半丝没被风侵染。

  沈执清看了一会,方才迈步走上前去,“从哪弄得花?”

  “殿外。”嵇宴抽回手,“路过时看开得可怜,便移来栽在了这里。”

  沈执清走上前,俯身凑到跟前轻嗅,“好香。”

  突然凑近的人,让嵇宴呼吸一窒,下意识想要移开的脚步却到底没有挪动分毫。

  窗外的月光拢下,白衣之上的暗纹鲜明如流光。

  沈执清的侧颜如玉,容颜比花还艳。

  随着沈执清的微微躬身,腰线紧致窄薄的轮廓越发明细。

  嵇宴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曲起,半晌,别开眼来,“相爷喜欢就好。”

  “我喜欢,那你可要好好照顾好。”沈执清说着直起身,这才发觉他离对方很近,以至于他转过头来时与人近在咫尺,只是一瞬就望进宴朝欢的眸中。

  “相爷。”

  门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沈执清赶忙移开视线,向后退了一步,转过身来,“谁?”

  张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是奴。”

  “是张全。”沈执清看了嵇宴一眼,抬手指了指门外,“我去看看。”

  嵇宴嗯了一声。

  沈执清从对方身前离开,朝着门口走去。

  “公公。”

  张全冲着人躬身,“老奴见过相爷。”

  是他的错觉吗?

  他怎么觉得张全对他客气了。

  沈执清:“公公不必多礼。”

  张全起身一抬头,余光里就看见屋内嵇宴从窗边走出来,抱着手臂靠在屋内的柱子上。

  而那双冰冷的眼神此时就落在他的身上。

  怕了怕了。

  张全咽了一口唾沫,赶忙将视线移开招呼着身边的宫女上前,“相爷您客气。”

  “这是明天相爷一应用物,老奴已为您备好。”

  沈执清视线从宫女手里捧着的衣服扫了一眼,伸手摸了摸。

  果不其然,与白日里那些看上去敷衍的衣服不同,面前的这些衣服料子厚实,质地精洁。

  张全躬身解释出声,“明日金鳞台上风大,相爷身子骨弱,还是多穿一些为好。”

  沈执清抬了抬手,让宫女将衣服放进屋内。

  他轻笑了一声,“那本相就在这,谢过公公好意。”

  张全将头垂的更低,“应该的应该的。”

  再敢怠慢,只怕那位饶不了他。

  张全:“相爷可是已用晚膳?”

  沈执清嗯了一声。

  张全伸手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天池那边一应用物已经备好,相爷请。”

  沈执清:“走吧。”

  “等等。”嵇宴从屋内走出,将一件大氅披在了沈执清的身上,“山间风冷。”

  沈执清低头看着嵇宴为他系着束带的手,张了张口到底出声,“别担心,我去去就回。”

  嵇宴嗯了一声,“我等你。”

  立在一旁的张全将头垂的更低。

  果然传言不可信。

  什么摄政王与丞相不合,避而不见,恨不得杀了对方,都是放屁。

  爱而不得,不见,不念。

  情丝却已入骨。

  *

  金鳞台内的天池,位于峰顶,是一眼自然而形成的泉眼。

  山径纡回,林木交荫,蔚然深秀倒是颇有几分人间仙境之感。

  离天更近,自然离神就更近。

  当年先祖在山中修建了金鳞台行宫之后,便将这池水命名为天池。

  帝王迎神拜神之前,皆会来此净身,好以洁净之身侍奉神明。

  沈执清到的时候,天池周围侍奉的之人已至,一应用物也皆以备齐。

  “都下去吧。”沈执清微微侧目看向张全,“本相不喜人侍候。”

  若是换做以往,沈执清说什么那自是不能应什么,非得看人下去才行。

  而此时张全却是迈步上前,冲着周围立着的人挥了挥,“都下去都下去。”

  看着人都离开,张全这才走到沈执清身边,冲着人躬身一拜,“这天池水寒冷,老奴已命人放了炉子在侧,炉子上有煮沸的茶水,相爷可自行取用。”

  沈执清撇了一眼,“有劳。”

  想的倒是周到。

  “没有老奴的吩咐,那些人不会上来,老奴就在下面等候,相爷若有吩咐,唤老奴一声便可。”张全抬眼看向天池,“老奴走后,您自便。”

  沈执清心头一跳。

  他怎么觉得张全这话的意思是在说,等他走后他想下去就下去不想下去就不下吗?

  雍玦什么时候这么好心?

  天池周围空旷,只有天际星辰作伴。

  夜色沉寂,周遭当真是空无一人。

  沈执清盯着身侧烧灼着的炉子,眸中露出了一抹深思。

  虽说张全说的不错,但明日迎神,不止是为了试探雍玦,实际却是为南梁祈福。

  他原本不信神,可在经历了这次入梦之后,他竟是觉得这世间有些事有些神奇。

  若他今日之举,影响了明日祈福,倒是难辞其咎。

  纵然池水冰冷,沈执清到底还是将身上的衣衫一件一件的褪掉,迈步下了湖水。

  *

  水放成这样,等候在天池之下的张全到底没想到沈执清竟然还会下水。

  这人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位不得宰了他。

  张全心急如焚的在下面来回踱步,刚想要探头观察,就有一只手按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给按了台阶。

  手一拿掉,张全赶忙仰头,就看见嵇宴来了。

  他刚刚看什么看,不要命了!

  张全这下连偷瞄都不敢了,只是将视线落在了嵇宴身上。

  头顶星辰夜幕,嵇宴站在石阶之上,风将他身上的玄色衣衫吹起。那拢在夜色之中的俊朗面色,此时阴郁沉冷,像是随时都能发作。

  张全咽了一口唾沫,赶忙躬身解释,“殿下,老奴刚刚提醒了相爷,可相爷……还是下了水。”

  嵇宴负手立于原地,视线落在不远处池水之中的沈执清身上,“孤知道。”

  沈执清是什么性格他再清楚不过。

  怕不是就算张全说的再清楚,沈执清也会选择如此,就像在梦中,他不让救,沈执清亦会动手一般。

  若是能杀一人可安天下,沈执清宁愿赴死。

  更何况是如此。

  这便是他与沈执清最大的不同。

  若是他,便会为了一个人,负了天下所有人。

  也是如此,上辈子两个人才会走到那种地步。

  嵇宴攥紧了拢在袖中的手,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这一世,他不再是摄政王,若是他愿意,他可以一辈子只做他身边的一个妾。

  “殿下?殿下?”

  张全的声音将嵇宴从深思之中抽回,他将攥紧的手指慢慢松开,“说。”

  张全拿不定主意的出声,“您要不去劝劝?”

  “随他吧。”嵇宴转过身,迈步走下,“有一件事,孤要你去查一下。”

  张全躬身,“您说。”

  嵇宴:“三年前,南梁帝应是将一株火灵芝赠给了萧家军,你去查查,这株火灵芝可尚在。”

  张全:“是。”

  张全直起身,就看见台阶下有人走来。

  嵇宴转身回避。

  待人走近,张全发现是君后身边的亲卫。

  张全迎上前去,“卢大人,您怎么来了?”

  虽一同侍奉在雍玦身边,可卢明最是看不起的就是阉党。

  他一直以为张全攀权附会,最是恶心。

  卢明从未给张全过好脸色,他鄙夷的将人看了一眼,冷冰冰的开口,“奉君后之命,来寻丞相。”

  “相爷就在上面。”张全注意到了卢明手中的盒子,伸手挡住了卢明上前的路,“卢大人手里拿的是?”

  卢明:“冰魄珠。”

  张全心头一跳,“此物用来做什么?”

  卢明伸手将张全挡在面前的手臂给拨开,“自是给丞相。”

  “丞相是不是在上面,那就由他来放置吧。”

  坏事了。

  张全赶忙追了上去。

  *

  冻死了。

  沈执清出了池水,将衣服拢上,赶忙饮了一杯热茶。

  暖呼呼的茶水下肚,身子总算是舒服了一些。

  “丞相。”

  沈执清握着茶杯抬眸,就看见一人抱着盒子从台阶处走了上来。

  他摩挲着杯子,看向身后跟着的张全。

  张全快步走上前解释出声,“相爷这位是君后身边的亲卫长卢明。”

  此人走来时,眼神之中的鄙夷更甚。

  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养出来什么样的狗。

  来者不善。

  既然如此,沈执清也就没打算给人好脸色看,他抱着手臂微微垂眸,“亲卫长不过三品,见了本相为何不跪?”

  卢明一噎,没想到这位看上去病怏怏的丞相竟然一见面就给他一个下马威。

  卢明只好忍气吞声的抱着盒子冲着人跪拜,“卢明见过相爷。”

  沈执清将视线落在了盒子上,“这是什么?”

  “冰魄珠。”卢明将盒子打开,出声道:“君后言天池乃圣湖,不能被一点活物给侵染,若得冰魄珠,可保湖水在不用的时候冻结冰封。君后有旨,让丞相今日将此物置于湖底。”

  沈执清盯着盒子里的东西,眯起了一双眼。

  雍玦想要致他于死地的心果然还没死。

  卢明起身,将盒子端放在沈执清面前,“丞相,请吧。”

  张全急道:“相爷的身子骨不好,若是下水放珠……”

  卢刚笑了一声,“这点寒算的了什么。”

  “当年相爷不是连冰……”

  “我来。”沈执清说着就将冰魄珠拿起。

  他雍玦说到底不过是想看他明日吃瘪,他沈执清偏偏不会如他的意。

  大寒那日他活着,今日他亦会活着,

  他会活着看着雍玦到底是怎么从神坛之上跌下!

  张全正想再说什么,沈执清便是已然跳进了池水中。

  好冷……

  握在手里的冰魄珠就像是一块千年寒冰,冰魄珠入水可致周遭水域凝结成冰,肉眼可见那冰自手掌内开始,逐渐蔓延……

  他若停下,怕是会在水下冻结成冰块。

  沈执清不敢耽搁快速的下潜,好在池水不深,他很快摸到了底。

  他刚要将冰魄珠丢开,黑暗中突然有一人将他的手握住,阻止他放手。

  竟然有人在下面等着他!

  失算了。

  他没想到,迎神礼之前,雍玦竟是就想将他弄死!

  这么做必是为了明日的迎神礼,看来陛下果然是出了事。

  只有他悄无声息的死了,雍玦明日才能糊弄群臣。

  沈执清皱紧了眉头,抬脚将面前之人给踹开,将珠子丢了出去。

  他没再停留,头也不回的向上游动。

  哪知还没游两步,双脚就被两个人给拽住。

  沈执清挣动了两下,脚腕就被扣上了铁链,而铁链一端固定在池底的山壁之中,让他挣动不开。

  该死的!

  沈执清将腰间藏着的匕首拔出,下潜下去,朝着铁链砍去。

  水下的两个人突然袭来,沈执清握着匕首刺了过去,血腥味当即在鼻息之中蔓延。

  沈执清将刀拔出,另一人却突然从背后袭来。

  手腕被对方攥住,下一刻双手的手腕亦被扣上了铁链。

  然而他们还没完,沈执清被拽入水底的那一刻,冰魄珠又被人塞回到了他的手里。

  沈执清想要将珠子丢开,对方却是将一个无指的皮质手套给他带了上去。

  这下,沈执清想要丢开就再是不能了。

  冰从掌心之中慢慢凝结,不大一会就整个手包裹。

  相信过不了多久,人就会被冻成一块冰雕,永远的留在着天池之下。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在确定沈执清绝不会挣脱之后,这才满意的离开。

  沈执清眼睁睁的看着几个人离开,连叫的机会都没有。

  这大概是报应吧。

  漆黑的池底,沈执清的脑海之中,想到了一年前,嵇宴死时之景。

  清冷的流云台,烛火长明。

  长剑入胸,滚烫的血溅在了脸上。

  沈执清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只攥住剑柄的手,声音颤抖的问出声,“嵇宴。”

  “为什么?”

  为什么要自杀?

  烛光之下,那人玄色衣衫上的纹饰如流光,沈执清却觉得刺眼。

  嵇宴将拢在袖中的手轻抬起轻碰上沈执清的脸颊,将溅在他脸上的血抹去,“沈执清,别脏了手。”

  明明错的是他,到最后为什么还要说出这样的话?

  仿佛一切错的离谱的是他沈执清。

  沈执清眼眶一瞬间有些发红,他抬手将嵇宴的手挥开。

  嵇宴看着自己的手,自嘲的一笑,“沈执清,孤只问你……一句话。”

  “是不是从孤杀了林景殊的那一刻,你就想杀了孤?”

  沈执清抿唇,“是。”

  “景殊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你滥杀无辜。”

  嵇宴:“你就这么喜欢他?”

  “是。”沈执清想着莲花巷内的事情,垂下眸子,“他一路相护,我与他已……私定终身。”

  沈执清一句话还没说完,手腕就被嵇宴给一把攥住。

  沈执清抬眸,正对上嵇宴的眸子。

  如狼扑食欲咬断他的脖子。

  沈执清心头一跳。

  “沈执清。”嵇宴紧紧攥着他的手腕,一字一句的出声,“你欠我的,若有来世,我必向你讨回!”

  这大概就是报应。

  嵇宴,不用你讨,这回我真的要死了。

  沈执清彻底放弃了挣扎,任由身体坠落于池底。

  *

  手上的冰被人破开,有人将冰魄珠帮他拿了出来。

  铁链震动,他猛地睁开眼睛,入眼却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嵇……不对是宴朝欢!

  他不是应该待在清泉宫中等他,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铁链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砍上去似乎颇为费劲。

  沈执清挣扎着用手将人推了推,在对上宴朝欢看过来的眸子后,沈执清冲着他摇了摇头。

  别管他了,再呆下去,两个人都得死。

  沈执清脑子里的想法还没转完,他就看见宴朝欢游了过来。

  下一刻,他的下巴就被人捏住,一个吻落了下来。

  吻中带气,粗鲁的很。

  沈执清四肢被制,只能被迫承受。

  好在,对方尚有理智在,见他挣扎的厉害到最后换气换的还算温柔。

  嵇宴将人放开,将内力灌注到匕首上,用力将嵌在石壁之中的锁链给一一砍断。

  沈执清四肢自由,就被嵇宴给拉到了怀里。

  沈执清的视线撞入到对方的眸光之中,宴朝欢的吻便是再次落下。

  这一次,不同之前,仿佛是失而复得,情难自襟。

  沈执清本是想要伸手去推开对方,到最后,那双手却是轻轻的放在了对方的胸膛上。

  *

  天池畔,张全焦急万分。

  沈执清下水之后,卢明盯着池水就转头看向了他,质问出声,“张全,君后给你的冰鉴呢?”

  张全心头一跳,“给宴朝欢了。”

  “宴朝欢。”卢明冷哼了一声,“果然。君后早知那宴朝欢不靠谱,还好另做了准备,今日,沈执清必死无疑。”

  卢明走到张全的身前,抬手拍了拍张全的肩膀,“你就留在这看着吧,我回去向君后……。”

  卢明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低头看了看,就发现一把匕首刺入到了肚腹之中,而握着刀的人,正是张全。

  卢明瞪大了眼睛,“张全你竟然背叛了君后……”

  张全将刀捅的更深了一点。

  看着人倒在面前,张全转过身冲着迈步走上台阶的嵇宴躬身一拜,“殿下。”

  嵇宴:“呆在这,我去救他。”

  张全就看着嵇宴纵身一跃,亦是跳下湖水。

  这一晃,一盏茶的时间都过去了,除了中途嵇宴往岸上丢的尸体,两个人却是一个人都没有上来。

  这要是人都死了……

  张全心里正想着,就听见有人破水而出。

  张全立刻转过身去看,就看见嵇宴抱着人落于岸上。

  沈执清身上的冰已被嵇宴内力给催化了去,但因被冻的久了,半边身子没了知觉,尤其是刚刚那攥着冰魄珠的手已被冻裂。

  沈执清支撑不住,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而张全视线落在沈执清四肢的铁链上,当即站起身跑到那几个尸体跟前将钥匙摸了出来。

  张全不敢动沈执清,他将钥匙递到了嵇宴眼前。

  看着嵇宴将铁链一个一个打开,张全再次开口,“殿下,行宫之中的密库里,有一粒九转金丹,虽不如火灵芝有效,但可保命。”

  嵇宴将沈执清抱了起来,“孤会让扶风助你取来。”

  张全:“谢殿下。”

  *

  行宫麟潜宫中,帐帘内人影绰绰。

  “殿下,大事不好了。”

  张全的声音突然在殿外响起,帘内的晃动突然停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喑哑的嗓音落在张全的耳朵里,张全再次开口,“殿下,丞相死了。”

  随后一只染着汗渍的手臂将帘幔猛地拉开,他伸手扯过一旁的衣袍披在身上,迈步走下床榻,“滚进来。”

  张全这才敢拉开门,走进来。

  雍玦走出内室坐于高台之上,冲着下方询问出声,“人当真已死?”

  “是,恭喜殿下。”张全垂眸躬身,“沈执清将南梁看的比自己还重,殿下以南梁为由,沈执清自然不敢不从,这人一下水,人就死了。”

  “好好好。”雍玦大喜,“总算是死了,可算是解了本殿的心头之恨。”

  只有沈执清死了,他的计划才能成。

  张全:“不过卢明也死了。”

  “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就死了。沈执清才是本殿心中的刺。”雍玦起身迈步走下台阶,“这么多年,本殿在朝堂之上处处掣肘,他在一天,本殿就要被他压上一头。”

  “他沈执清还当真是命大,当年孤那般罚他,竟然都没有死,还非要孤今日做这么一个局,才将人彻底的弄死。”

  张全垂眸询问出声,“那百官那边,殿下打算如何交待?”

  雍玦摩挲着手指轻笑出声,伸手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

  张全凑上前去听了一耳朵,附和出声,“殿下英明!这样百官只会念了您的好。”

  雍玦挥了挥手,“夜已深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吧,务必把事情做的像一点。”

  张全:“是。”

  *

  深夜,行宫之中万籁俱寂,突然麟潜宫之中发生了混乱。

  待到众臣赶到之时,远远的就看见麟潜宫中陛下被一白衣人刺中,而君后雍玦勃然大怒,提剑朝着白衣人刺出,“罔顾本殿如此信任你,沈执清,你竟然通敌叛国,深夜刺杀于陛下!”

  众臣:“!”

  丞相通敌?

  看那人的衣着,似乎的确是沈执清。

  众臣匆忙赶了过去,而殿内雍玦已将长剑从对方肩胛骨上拔出,将已负伤的人丢给了行宫内的禁卫军。

  他们便是听见雍玦的含恨的声音落下,“沈执清刺杀陛下,罪无可赦,迎神礼在即,既然如此找死,拉下去,献祭圣湖!”

  众人踩着进殿门之时,看见的就是禁卫军拖着人下去。

  雍玦看着人群之中有人蠢蠢欲动,冷声道:“怎么?你们也想跟着去?”

  “本殿可是听说,将一个人活生生的溺死,有趣的很。你们若是想去看,本殿可以成全。”

  周景张了张口正想说话,胳膊就被一旁的人拉住。

  一时间众臣皆没了言语。

  雍玦将众人一一扫过,“陛下性命垂危,丞相通敌叛国。南梁不可一日无君,从即日起,本殿暂领朝政,需要上书的奏折一律呈到本殿面前,都听明白了吗?”

  众臣:“是。”

  迎神礼未行,南梁的众臣却知南梁的天变了。

  *

  行宫之外,一间竹舍隐于山林之中。

  竹舍后院的温泉池水之中,雾气缭绕,池水中有两个身影隐隐绰绰。

  扶风抱着长剑落于屏风之外,握着手中的盒子出声道:“爷,药来了。”

  手中的盒子飞出,被嵇宴拿到手中,扶风探头朝着里面看了看,突然心里一动。

  他怎么觉得这个场景似乎是似曾相识,难不成是做梦梦见过吗?

  扶风摇了摇头,抱着剑转过身,将行宫之中发生的事情给嵇宴复述了一遍。

  半晌,扶风才听见自家爷声色有些喑哑的出声,“知道了,下去吧。”

  温泉内,等人一走,嵇宴抽回目光,就正对上沈执清一双探究的视线来。

  嵇宴还没开口,沈执清就捏起了对方的下颚,低头将人瞧着。

  此时,嵇宴身子靠在身后的石壁上,温泉畔的烛灯将人的面容映照的格外好看,这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让沈执清心中微微一动。

  沈执清视线下移,他看着那淡色的唇,手指抚/弄上对方唇色上被他咬出来的伤口。

  这叫什么?

  一报还一报。

  沈执清轻笑了一声,询问出声,“宴朝欢,说说看,刚刚那人是谁。”

  嵇宴害怕人滑下,用手拖住了对方腰身,眸色平静的回答出声,“手下。”

  “哦?”沈执清挑眉,“那你告诉我,一个小小的双喜楼的乐师,是怎么又会武,又有手下,还能不动声色的将我带出行宫,找到这样一处世外桃园的?”

  沈执清盯着他的面容看了良久,俯身凑到他耳边低语,“宴朝欢,你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大粗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