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傅璟怀抱小白兔, 回到他的永宸宫。
永宸宫正殿内,皇帝朝靠墙的位置指了指,那里搭着同样有一个人多高的木架子。
架子上软垫、食盘, 还摆着些玩具——那些一看就是给小孩子玩的娃娃、竹球。
钟傅璟悄悄告诉小白兔, 是白茯准备的, 想感谢他送的药膏。
小白兔云珺揉了揉脸,想不到白茯那么客气!
他被皇帝抱放在架子上, 好奇地挠了下竹球, 以前他在家, 家人根本不可能让他多动一下。
毛乎乎的爪子用力一按, 竹球一不小心咕噜噜滚远, 撞到架子边又弹回来,一头撞在小白兔的鼻尖。
小白兔云珺一个激灵往后一躲,但很快凑上去, 摁着竹球来回旋转。
钟傅璟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喜欢就好。”
也谈不上喜欢, 云珺心想,以前没玩过……他、他这是好奇而已!
小白兔还是忍不住东看看, 西摸摸。
落在钟傅璟眼里,自然是觉得云珺喜欢这些玩具。
他想了想, 以前云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想过要送点小玩意儿?失策失策。
钟傅璟就站在架子旁看着小白兔玩竹球, 看了好半天。
直到白茯通报,说是桂清遥来了。
钟傅璟头都没回:“带他去仁光殿, 朕马上就来。”
白茯点着头走了出去。
钟傅璟瞧见小白兔朝自己看来,他笑道:“朕先去见桂先生,你熟悉一下朕的寝宫。”
小白兔蹲坐不动, 目送皇帝离开殿内。
他跳下架子,抬头朝四周看去。这宁心殿内亮亮堂堂,东西两侧还有暖阁,正午的阳光笔直地落在罗汉床上,真叫人想在上面躺着睡个午觉。另一边就是皇帝睡觉的后殿,刚才扫了一眼,和御书房的差不多,没什么新鲜。
他在寝宫里逛了一圈,不愧是皇帝的寝宫,富丽堂皇奢侈华丽,相比之下放着他兔子窝的木架,倒是显得有那么一些简陋。
小白兔蹲回到软垫上,眯起眼来,这寝宫那么好,为什么皇帝却要睡在御书房里?
钟傅璟直到快用晚膳的时候才回来。
这些天为了调查宰相所有的罪证,桂清遥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他总算抽出时间来,向皇帝禀告调查结果。他说得事无巨细,每一字句都生怕遗落。所以说了这么久,钟傅璟都替他觉得累。
他留了桂清遥在围殿里用膳。吃饭时他习惯抱来小白兔,就是当着别人的面,不好聊天说话。
这让桂清遥看在眼里,只是觉得奇怪,没想到皇帝对这兔子这么有兴趣。
很快要到闭宫门的时间,桂清遥不能多留,道了声明日再来禀报,便离开了永宸宫。
直到剩下皇帝一人,他抱起小白兔,往窗下的醉翁椅上坐下。
小白兔云珺抬头。一边是阴云烟煴的天空,看不到半点星光。皇帝在另一边叹着气,满脸的倦容。
一看皇帝的表情,就知道他有很多话要说。
小白兔揣起前爪,安静地趴在皇上的胸口,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皇帝的脸上,表情很认真。
钟傅璟得到了些安慰,心情稍稍好了些。
他很轻地摸着小白兔的背毛,知道这是云珺,他不敢多摸,稍微过一把手瘾,就把兔子抱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钟傅璟侧过身,面向小白兔,缓缓开了口,“若不是这次逼得宰相动手,恐怕这朝廷都能被他搬空了。这次桂先生调查过往国库记录,原来宰相以前在户部的时候,就已经以次充好,用破铜烂铁替换各地送上来的贡品。管的人是他,查的人是他的亲戚,就算换了其他人来,也照样与他同流合污。所以这么多年,根本查不出来。如今只有把宰相抓了,才能将这事查出来……”
云珺安静地听着钟傅璟说话。
他知道其实此前因为皇上受了刀伤,桂清遥一直没有主动跑来找皇上,就是想让他好好安心养伤。如今皇上的伤好了,也能上朝了,那么堆积的政事,就得一个个忙过来。
如今不光是宰相,还有其他相关的官员,多要问过皇帝来。
云珺心疼地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真辛苦啊。
钟傅璟接着说:“而且他从父皇那一代开始做这种事,只是父皇当年还想利用他的裙带关系稳固朝廷,而到了我皇兄时,宰相更是猖狂。听桂先生说,原来皇兄当时已经准备调查宰相的事,却没想到突发疾病……”
云珺一听到这话,抬起爪子按在皇上的手臂上。
他有点急切地看向皇上。
他想,既然宰相都敢对当今皇上动手行刺,那前代皇帝……岂不是……
这么想着,他心里不由得惊慌起来。要不是桂先生先察觉到宰相的举动,岂不是很危险嘛?
就看到钟傅璟笑了起来,轻轻摸着小白兔的脑袋,“在担心什么?朕吗?”
云珺心说他要怎么回答?就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双长耳朵也跟着晃来晃去。
钟傅璟看得感觉那双耳朵好像挠在了他的心头,有点痒痒的。
反正看到小白兔点头,就当他是承认了。
钟傅璟笑逐颜开,龙心大悦,刚才那点疲惫一扫而空。
他揉了揉小白兔身上的毛,“你是不是在想,那宰相都敢行刺朕,我皇兄的突然病逝,是不是与宰相有关?”
没想到自己的想法,还真让钟傅璟猜到了。
云珺重重点了下头。
钟傅璟认真道:“皇兄的身体其实并不好,我记得他十几岁掉进过御花园的池子里,救回来后生了好几天的病,虽然平时看不出什么来,可一旦伤风感冒,病起来没完没了。其实那个时候的云太师……你的父亲,也提出过怀疑,但朕后来看过几位御医的诊断,无外伤无中毒迹象,皇兄的确是发了疾病。他没能熬回到皇宫,如果当时他不是在祭祖狩猎,而是在宫里,肯定能救回来。”
云珺心道遗憾,他太明白一个人身体不好,那会是什么感觉。
只是他还有些疑惑,祭祖狩猎,那是什么?
在云珺的记忆中,他隐隐约约是听过这个词,可他不知道出处,更不明白意思。
可能看到小白兔眼神中的迷惑,尤其是他歪过脑袋来,一副茫然的模样,尤其可爱。
但这回钟傅璟也不知他在困惑什么。
倘若之前不知道小白兔就是云珺,钟傅璟自然就只跟他说说话,无论他有什么反应。
而现在明知道小白兔可以回应他的话,钟傅璟就有些贪心,他想要和云珺聊一聊……
钟傅璟环顾四周,叫来白茯和方夜织,吩咐他们带走宫里其他影卫和宫人,自己想一个人在宫里待一会儿,
他们二人看到皇帝怀里的小白兔,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白茯在回来交代,已经安排走所有人。同时他还端上茶壶,两边摆着两只茶杯。尽管这看起来有点在耍小机灵,可皇帝对他的安排很是满意。
钟傅璟走到宁心殿一侧的柜子前,将怀里的小白兔放在地上。
钟傅璟:“云珺,朕想和你说说话,好吗?”
小白兔云珺,在听到皇帝差遣下所有人后,他就知道怎么回事。
他听话地蹲坐在地,看着皇上绕过纬纱,走过屏风,走回到前殿去。
云珺四处看看,凭他敏锐的感官,确定周围没人后,他闭上眼睛。
从柜子里拿出衣服来时,云珺惊讶了下。他本以为,白茯为他准备的衣服,是从御书房搬过来的。直到穿上身,他才发现衣服竟都是新的,同样的那件云水色,竟比在御书房时拿到的更贴身,更舒服。白茯为他多准备了一份。
云珺心里满是感动,换上新衣,他慢慢走出屏风,看到皇上坐在罗汉床上。
钟傅璟身后的窗户外,一轮圆月高挂天头,明亮洁白,若是屋里不点蜡烛,便能邀请月光入屋。
“过来。”钟傅璟招呼他在另一边坐下。
案桌上放着一杯茶,云珺坐在旁,觉得茶杯稍微有点远,正要去拿,突然发现茶水面上浮着那轮明月。
云珺愣了下,这才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是南方来的绿茶,味清而淡。
钟傅璟微笑道:“刚才你在想什么?看你一脸的困惑?”
云珺说:“喔……我刚才在想……想那祭祖狩猎是什么……”
这回倒是钟傅璟有点惊讶,“藜朝皇帝每年祭祖,每隔三年则要去一次草原猎场狩猎,将打来最大的猎物祭给祖先,以感恩钟氏祖先为子孙后代奠定的基础。打到的猎物越大,像是熊或是虎,那么祖先就会更加保佑你。”
云珺这才渐渐想起,他是听自己父亲说过的。有那么一两次,应该是每天忙着上早朝的父亲,忽然天天待在府中,陪着夫人们赏花作对。问起为何不上朝,说是皇帝去狩猎。以前他只是以为就是普通的狩猎,后来想问清楚也没机会再问了。
云珺道:“草原……在很远的地方吧?”
钟傅璟说:“出了京城往北走,路程约莫十来天,狩猎则打六天,第七天祭祀,第八天回京。来去约莫一个月。”
云珺点头,轻轻叹了声气,明白为什么先皇会赶不回来。
钟傅璟:“随队的御医也是尽力了,皇兄……刚巧遇上,没办法。”
云珺有点难过地看着钟傅璟,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什么该说什么话,来安慰皇上。
钟傅璟淡淡一笑,“如果皇兄还在,今天处理了宰相的人,就是他了。”
云珺忙说:“是呀,宰相作恶多端,如今有这个下场,他罪有应得!”
钟傅璟也跟着狠狠骂了起来,“刚才桂先生同我说,已经定了斩首的日子,很快就能将宰相等人就地正法。”
“好……”云珺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钟傅璟看他一眼,生怕云珺想到他的家人,想到他自己,连忙转移话题,说起他们现在喝的这杯贡茶。
说着茶叶是生长在南方云梦泽旁,沿湖而生,所以以此茶叶泡的茶水,喝起来总有当地独有的清新口味。
云珺对于很多事,要么没听说过,要么听说过却没经历过。
就像这贡茶,他没喝过,却听说过云梦泽。那是一片大湖,是个很美的地方。
钟傅璟见云珺对此很感兴趣,便说以前他还是郁王时,封地距离云梦泽不远。他曾骑马跑到湖泊旁,感受从湖面上吹来的风。他还说自己对茶品从未提出过要求,没想到送上来的茶竟是产自云梦泽,也不知算不算一种缘分。
钟傅璟低头,端着茶杯,放在手心慢慢旋转。
茶水倒映着钟傅璟的脸,他露出温和的笑容。
他多久没有这么轻松地笑过了。
钟傅璟说:“若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云梦泽,让你在湖边跑一跑,那里……”
就听到身边传来茶杯撞在案桌上的声音。
钟傅璟转过头去看,瞧见云珺脑袋枕着手臂,倒在案桌上睡着了。
他们身边的蜡烛快要烧到的尾,发出很暗的光,月光从他们身后的窗户闯入,洒在云珺的身上。
钟傅璟忍不住朝云珺靠过去,几乎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云珺的头发。
现在都不怎么敢摸小白兔的毛,钟傅璟更加不敢触碰从案桌边垂下来的长发。
他的目光落在云珺那根白色发带上,可能知道自己终归会变回兔子,他的头发梳得有些随意。
白色发带带尾,就在他撑着桌子的手指边。
钟傅璟再慢慢往前挪了挪,也不知是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还是对云珺太有兴趣。
在他的面前,云珺似乎在发光。
钟傅璟没看错,光亮渐大,他心里不由得埋怨,怎么就在这个时候——
实在受不了那明亮的白光,钟傅璟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眼前的云珺消失不见,而那堆落在罗汉床上的衣服也没有反应。
钟傅璟心头一紧,赶紧绕到另一边,从衣服堆里捞出小白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