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珺心里很伤心。
一夕之间,他失去性命,失去家人,成了一只手无缚鸡之力的兔子。
就连家中大火一事,他都是从旁人口中获知。
更别说现在他想得知真相,还得看皇帝的脸色。
要是皇帝都不想查了,他上哪儿讨公道去。
委屈,憋闷,一下子从心头涌动上来。
云珺心酸地揉了揉眼睛,拼命安慰自己,现在难过也没用。
而且只要他在皇帝身边一天,一定就能等来真相。
他连忙用鼻子蹭了蹭皇帝的手指,像是在撒娇。
皇帝见兔子主动,也笑了起来,手指在兔子脸上挠了一圈。
半盏茶之前,云珺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做。
现在有求于皇帝,只能哄着他。
皇帝收回手,将这封信收起到身后的柜子里。
云珺眼尖,瞟那么一眼的功夫,察觉抽屉里还放着两封信。
皇帝收起刚才看信时的愁容,抱起小兔子放回窝内,又唤来白茯,准备就寝。
云珺趴着不动,等着宫人们伺候皇帝就寝完,离开御书房。
殿内彻底安静下来,灭了的蜡烛飘着烟,殿外偶尔传来几声鸟叫,很快回归平静。
这个时候,不会有人闯进来,皇帝也睡着了。
云珺壮起胆子,蹦跶到书柜前。
变成兔子,很多事做起来非常麻烦。
他想打开抽屉,可爪子根本使不上力。就算能挂上拉手,可他挂在上面半天,都没能拉开抽屉。
他想看看那两封信,想知道大火到底怎么回事。
可惜他还是身小力微,那抽屉由如千斤重,不管他怎么努力都打不开。
他不想吵醒皇帝,只得作罢。
兔子强壮的四肢让他安全落地,肉垫更是让他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往好处想,自己活着,活在一只健康的兔子身上。
不用喝药,不用闻那股药味儿。
只不过上辈子他困在家中小院内,现在是困在御书房,换个地方而已,区别不大。
云珺低下头,靠在他毛茸茸的爪子上。
他得活着,才能等来大火的真相。
·
翌日,云珺被几个男人的说话声吵醒。
他支起脑袋去,发现御书房里站着好几个官员。
他们身着的官服,看来官衔不低。
“皇帝!在御书房里养兔子?这成何体统?!”
原来在说自己啊!
在御书房养兔子的是皇帝,和他小兔子有什么关系。
他低下头,懒得搭理。
皇帝淡定道:“太后的兔子,朕得好好养着,难道你们要朕当一个不孝子?”
“那也不能养在御书房——”
“宰相,你对朕的决定,有何异议?”
朱大人?
小兔子睁开一只眼,原来站在最前面那个气势汹汹的中年男子,就是当朝宰相,朱鸿槐。
他父亲曾说这个朱大人,时常在朝廷上跟他唱反调,相当跋扈。如今朝廷内没了云太师,恐怕更是方便他结党营私权倾朝野。
云珺哼了一声,跳下软垫,凑到碗边去吃饭。
身后朱大人有些不满,道:“泱泱藜朝,皇帝在御书房里养兔子,这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皇帝钟傅璟端坐在前,看着朱大人,“来御书房的不过是几位大臣,莫不是你们要传出去,让别人来笑话朕?”
云珺不知几位大人听到这话,会有什么反应。
反正,他的背毛都要竖了起来。
皇帝那语气,下一刻都要给他们降罪,说他们妄议皇室。
兔子慢慢回头去看,果然看到宰相恳求赎罪,不敢再多说废话。
余光瞄到皇帝,那人脸上带笑,看着自己。
云珺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已经开始发毛。
这皇帝,每次说话,都有些阴阳怪气。
字字句句,都恨不得将面前这些人降罪,最好把他们拖出去砍头。
云珺总算有点明白,为何外界会如此评价皇帝。
更别说,每次皇帝看他的目光,都隐含着某种深意。
好像皇帝已经发现他的魂魄,藏在小兔子的躯壳里。
云珺也觉得不可思议,换成旁人真的会相信,他转世到一只兔子身上?
·
很快,皇帝与宰相等人讨论完国事,御书房里剩下一人一兔。
皇帝走到窝边,笑眯眯地摸着小兔子的背毛。
每摸一下,云珺都觉得心脏都要加速跳动。
钟傅璟问:“小兔子,你听得懂人话吗?”
云珺心里一惊,难道皇帝已经发现了什么?
他低着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发出“咕咕咕咕”的声音。
“害怕朕吗?”钟傅璟的言语有些冷漠,捞起兔子在怀里,转身回到书桌边。
他的手指很轻地,从兔子的脑袋,一直摸到尾巴。
力道过于温柔,像是在挠痒痒,反而让云珺忍不住微微颤抖。
钟傅璟自言自语道:“总是叫你小兔子,有些费嘴,不如给你取个名字吧。”
云珺都在他身边养了两天,这才想到取名。
钟傅璟笑眯眯地说:“浑身白毛,犹如大雪,那就叫你……”
云珺竖起耳朵,脑袋都要支棱起来,他倒要想看看,皇帝能给他取个什么好名字。
钟傅璟说:“就叫你小白兔吧!”
云珺一个大跌,不满地看了皇帝一眼。
这叫取名吗!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他是一只小白兔啊!
钟傅璟忽然叹了声气,“小白兔,你可知如今你在皇宫的地位,都在朕之上?”
云珺当然不知道。
钟傅璟苦笑:“只要搬出太后,这帮大臣,就不敢多说话。太后在他们心里的地位,比我这个皇帝还高。”
初听这话,云珺有些费解,可想到刚才那群大臣的态度,也的确奇怪。
云珺记得三年前皇帝继位,当时朝廷上下都反对。
其中反对声音最响的,就是宰相。
想不到三年过去,宰相心里还是不服,拐弯抹角地要让皇帝难受。
云珺可怜地看了眼皇帝。
他像是为皇帝叹气似的,低下头,下巴刚好垫在此前被他咬过一口的,皇帝的大拇指上。
钟傅璟抬手挠了挠小白兔的下巴,心情愉悦道:“朕说话都没份量,还不能吃麻辣兔头。”
小白兔浑身一紧,怎么这皇帝老想着吃他是怎么回事!
把我刚才的同情还给我!
云珺哼了一声,跳下书桌,不理皇帝了。
他听到钟傅璟欢快的笑声,还以为皇帝又会追来抓他。
但皇帝站起身,却是去拿抽屉里的信件。
云珺没看过其他几封信,顿时十分后悔,忙不迭地想要跳回到桌上。
奈何桌子太高,他又太小,蹦跶半天,都够不着边角。
云珺心一横,抱着皇帝的腿往上爬,反正……反正有太后的话摆着,皇帝不会因此把他做成麻辣兔头吧?
钟傅璟伸手捞起小白兔,得意地说:“就知道你舍不得朕,过来。”
钟傅璟抱起小白兔在怀里,双手捏着信件。
小白兔刚好能清楚看到信上的内容。
他不用再想着如何费劲地打开那个抽屉了!
云珺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三封信。
前两封表示找不到人为的证据,隐隐对皇帝的坚持有些怀疑。
直到第三封信,他们才认定这场大火并非意外。
云珺一屁股坐在桌上。
所有人都以为是皇帝心狠,怀疑太师,才派人将云府付之一炬。
可偏偏只有皇帝在调查大火一事,说明根本就与皇帝无关。
云珺感动地去看皇帝,不管他是为了清白,还是为了真相,如今在他心里,皇帝不是所谓的暴君。
钟傅璟看完信,重新收回抽屉,又摊开纸笔,写了回信,让对方继续调查,但有实质进展,便回来口头回报,切勿再用信交流,以免落入他人之手。
云珺仔细一想,也有道理,前两封没有实质内容,叫人看到也不会怀疑什么,第三封有了证据,递进来已经冒了些风险,万一落在别人手里,风言风语事小,打草惊蛇事大。
钟傅璟折起信纸,折到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再叫来白茯。
白茯是皇帝的贴身伺候宫人,从钟傅璟成为郁王时,就跟在他身边,在皇宫的地位很高。
看脸蛋是个白净内敛的少年,其实已经二十多岁,长得很嫩。
白茯小心翼翼地收好信,退出御书房。
他关门时,抬眼一瞟,顿时愣在那里。
他竟然看到皇帝正在逗弄那只,从太后手里带回来的兔子。
只见那兔子翻过身,仰面躺在桌上,皇帝的手指,慢慢地挠着兔子的小肚子。
小兔子爪子蹬了两下,猛然转过身来,逃开皇帝的手指,身形矫健地跳下书桌,一溜烟地钻到御书房的角落里。
皇帝的目光追随着兔子去看,好一会儿,才收回眼神,低头落到奏折上。
白茯慌忙阖上御书房的大门,门板差点撞上自己的脚。
他心惊胆战地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好在没让皇帝发现自己。
他想,刚才,皇帝居然在笑……他没有看错。
他已经多久没见皇帝笑过了?
仔细想想,这两天皇帝的心情可好了。
白茯一度以为,那只兔子被带回来的当天晚上,就会被皇帝做成佳肴。
想不到……白茯站在门口,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得了的念头——皇帝好像喜欢那只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