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海感到身体猛地一震。他睁开眼，面前是繁杂的仪表盘和一望无际的大海。他的手紧握着带着些许体温的操纵杆，所有属于人类的知觉和情感似乎又回到了他的体内。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纤细修长，指节分明，这是赛洛的手。
周茅的记忆汹涌地涌入蒋海的脑中，他努力利用自己的芯片将记忆重装整理。这些记忆如同催化剂般，也带动了蒋海本身记忆的回复。在8010高速计算和整理功能的帮助下，几秒钟后，蒋海终于理清了全部。
他终于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目的是什么了。
但也晚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块小小的金属芯片从自己的飞机下方抛出，迅速坠落，浸入一望无际的大海中消失无踪。
蒋海试图将战斗机下沉截住芯片，周围四五架监视机立即同时向蒋海的机翼发射电流，阻止他的行动，昭示他们的存在。
蒋海怔怔地坐在驾驶座上，突然间，他伸出手，紧紧扣住了自己的双眼。赛洛银白柔软的发丝从他指间划过，拂在他的手背上。
周茅留给他的信息，依然在他的金属芯片中闪烁着。
“蒋医生。
现在我已飞行至海洋表面，本应在6架监视机的监督之下，将你的金属芯片投入到海中。
我不能用其他金属代替。监视机有检测系统，投放别的物体，他们会发现。
因此我必须向大海内投放特定的、可植入改造人脑后的、装载有记忆的金属芯片。
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关于睡眠症和意识的知识。若将你的芯片投入海内，则意味着你的意识在这个世界迷失，我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将你救回来。
但你是专业的医生，若我的意识不能登出的话，你可以救我。
权衡利弊后，我决定尽全力保证你成功登出。”
“如果你的芯片进入大海内，日后可可寻回并销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因此我在改变机棚录像监控的情况下，在这台战斗机中装入了植入器。
我会将我的金属芯片取出，投入到大海之中，然后将你的芯片植入到我的体内。
之后，请你用我的身体，尽量瞒过监视，完成登出。”
蒋海抬起头。他注视着大海，眼眶发红。
“对不起，茅茅，对不起。我太没用了。”他喃喃地说，抬起操纵杆，使飞机转向，飞回母舰。
机棚中，有一群人仿佛在等待着凯旋的英勇一般，注视着赛洛号进入机舱。
蒋海打开舱门。他看到帕塔尔纳站在人群之前，带有一丝得意的神色，审视地看着他。
“销毁了？”他扬声问道。
蒋海点点头，跳下了驾驶舱。
“你的表现，我们通过驾驶舱内的监控看到了。”帕塔尔纳微笑着，拍了拍蒋海的肩。“你的冷静沉着，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值得赞赏”
蒋海垂下头，默不作声。
“你不必太难过。”帕塔尔纳说，手在空气中一划，一块投影便出现了。上面显示的是乌诺房间的监控视频。乌诺躺在自己床上，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一副在休息的样子。
“明天，我们便会将新的芯片装入乌诺的体内，你的恋人便会获得新生。”帕塔尔纳说。“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蒋海盯着屏幕看了一会，抿紧了嘴，摇摇头。
“我很累。我想一个人待一会。”他对帕塔尔纳说。
帕塔尔纳用怜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便挥了挥手，让人群散去。蒋海微微弯了一下腰，表示谢意，然后离开了机舱。
他走到了一间房的门口，扫描虹膜，进入了房间。房间中，有一架一人高的植入器，和一台型号老旧的电脑。在他用乌诺的身体时，曾被周茅要求坐在植入器中，将芯片转移到电脑内。
蒋海默默地坐到电脑前，将电脑开启。他利用8010权限，悄悄潜入监控系统，将这个房间的监控关掉，把房间门紧锁，然后将电子锁破坏。
这里已经完全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人发现，也不会有人进来。
自然，蒋海也出不去了。
但他并不想出去。在确认了房门的锁已经完全被破坏了之后，蒋海呼出了一口气。他重新坐到电脑前，敲击键盘，编写出一段代码。
这是一个极为简单的病毒程序，即使是初学者也能轻松编出。蒋海按下回车，程序开始运行，电脑中的文件便一个个地逐渐被破坏，被置换成了毫无意义的数据。
蒋海站起身，开始四处寻找绳索或尖利物品。他拉开电脑桌的抽屉，抖了一抖，一块薄而尖锐的金属片从抽屉的夹层中掉了下来，明显是有人特地藏在这里的。
蒋海苦笑了一下。“他准备得也太周到了吧。”他自言自语道，捡起了薄片，将电脑搬到植入器中，自己坐在了植入器另一端。
他两指夹着金属片，仔细端详了一番。这应该是从哪个机体上卸下来的，周茅大概还将其仔细磨了磨，让它更加锐利。他闭上眼睛，按下植入器的转换按钮，然后举起薄片，迅速而用力地往自己的咽喉上划了一道。
“你需要在看到我的芯片投入到海内后，返回母舰，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入放置芯片植入器的那间屋子。
为了登出，请你将你的芯片放入电脑中，然后在电脑上将芯片中所有的资料销毁删除。
这样，芯片便变成无用的金属。没有肉体和芯片中意识的你，可以视为‘死亡’，便能够顺利登出了。
删除芯片中信息的方法，请借助8010的智慧。它应该有编写病毒程序使信息无用化的知识。
为了以防万一，请尽量销毁赛洛的肉体。我害怕你的金属芯片植入赛洛后，会将一部分意识留在他的体内。
同样，我的一部分意识也在赛洛体内。销毁他的肉体，也意味着我的全部意识只存在于金属芯片内。
若是你日后来寻我，或许能方便些。”
蒋海的喉咙处剧痛难忍，温热的血潺潺流出，他感到自己的体温仿佛被这血液带走，身体逐渐变得僵硬。植入器颤动着，正在倒数计时。几秒后，一股电击感袭来，疼痛消失，所有的知觉又在瞬间归零。
他的芯片从乌诺的身体转换进入电脑内。
病毒仍在侵蚀电脑中的各类程序，但一些硬件还是可以使用的。
蒋海打开了电脑的摄像头，房间的整个景象显示了出来。
电脑放置的位置稍微有些偏斜，摄像头正好照到植入器的另一端。那里，坐着一个清秀的青年，长得和周茅一模一样，只不过头发是显眼的银色。
他瘫在座位上，双眼紧闭，面无血色，颈部一道巨大的伤口。右手握着一片沾满血迹的锐利金属，金属割破他手上的皮肤，缓缓滑落到地面，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蒋海迅速将摄像头关上。
他现在在电脑内，体会不到任何感情。但他不想看到这个画面。他不能看。
病毒逐渐格式化完电脑中的所有程序，开始向蒋海的芯片侵袭。蒋海感到自己思绪变得混乱，记忆也逐渐分崩离析。他知道，芯片中的内容正在逐渐消失。等到全部内容被病毒吞噬殆尽后，也就是他成功登出的那一刻。他应当感到高兴。
然而面对记忆一点点破碎消失的过程，蒋海明明没有任何感情，却产生一种仿佛自我防护机制的行动。他开始将所有关于周茅的记忆收集起来，将它们塞到芯片中遥远的一个角落，试图远离病毒的侵蚀。
然而周茅的脸还是逐渐在蒋海的意识中模糊了。他感到自己所编写的程序正在从二人最开始相遇的时刻一点点的吞噬。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温柔美好的回忆化成空白的数据，却无能为力。
最后，病毒终于进行到周茅给蒋海留的最后的信息这里。一个个真实的汉字，逐渐变成毫无用处的乱码。病毒永不停歇地进行着，直到信息的最后几行。
“蒋医生，希望你能成功离开这个世界。我相信你能做到。”
“此外，非常感谢你，在这个世界对我无数次的表白。无论这份感情来自与乌诺，8010，还是你，我每次听到后，都非常开心。”
“谢谢你。蒋医生。”
“我真的很喜欢你。”
随着芯片中最后一个字也变成了乱码，蒋海的世界瞬间陷入一片黑暗中。
他在黑暗中逐渐感到自己手脚恢复了知觉，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
透过玻璃舱门，蒋海看到医院苍白的天花板。
周茅那柔和的声音仿佛萦绕在耳际。
“谢谢你，蒋医生。我真的很喜欢你。”
他似乎再次看到那一片小小的金属芯片，从飞机上脱落而出，沉入茫茫海洋中，了无痕迹。他伸出手想捞起那一片意识，却无能为力。
蒋海紧紧闭上了眼睛，泪水从他的眼角源源涌出，混杂在生存舱内透明液体中，消失无踪。
作者有话要说：
蒋海的心路历程讲完了，明天讲他哥的心路历程（
昨天我来搞笑的小天使没有留言，有点担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