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黄州城的百姓来说,这天本是十分平常的一天。

  今天天还蒙蒙亮时,看管城内粮仓的庾吏便早早地起了。

  这是他兄长为他在城主那谋的差事,如若是往常,他绝对无需这么早起,一天之中只要在下午过去点个卯即可。

  可现在南蛮王的大军就在城外围着,守城的重中之重便是粮食,他是一点也不敢懈怠。

  要他这个无名小卒说,朝梁王死了,南蛮王若是要攻城,这黄州主城是万万守不住的,早点投降也对大家都好。

  至于头上到底姓司还是姓汉,对他们来说只要战乱不波及于此,都是无所谓的。

  甚至可能姓司会更好一点,因为听着茶馆里稍微有些文化的读书人的话,在南蛮王底下过活的老百姓日子比他们要好许多。

  但对于勉强是个小官的庾吏来说,只要他这一官半职还在,宅院里的奴才宠妾都能好好地伺候他,那一切都好说。

  只是昨日听兄长的意思,若是南蛮王真的进来,那他们的好日子可能就到头了。

  所以私心里庾吏又还是希望这城能守住的。

  这么一看,他这粮仓就更是重要了。

  庾吏一边心里盘算着,一边更认真地巡察粮仓周围有无可疑的情况。

  正当他打算坐下歇息一下时,只听到城外很远的地方似乎隐隐传来轰鸣声。

  他倏地站起来,以为是城外的军队终于按耐不住,发动攻击了。

  可城墙上的警钟也没敲响呀。

  庾吏抬头望了望高高的城墙,心中正疑惑着,但下一瞬城内便荡起了绵长的钟声。

  这才对嘛……等等。

  庾吏反应过来这好像不是有人攻城的警钟,这是……

  还没等庾吏说出那个词,已经有人替他喊出来了。

  “发大水啦!发大水啦!”

  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下意识地,也顾不上其他,庾吏拔腿就往城墙上跑。

  周围的人群也像刚反应过来似的,慌乱地往高处去。

  要说黄州城地处这么一个位置,发洪水对于老百姓来说一辈子总要经历那么两三回。

  你若是要问为什么偏偏选这么一个地方建城,当然是因为对于上面的人来说黄州城现在的位置刚刚好卡着军事要道。

  几朝几代征战混乱,这个位置可以说十分重要了。

  至于每隔十几年几十年就会发一次洪水,开玩笑,淹得又不是锦衣玉食的公子小姐。

  贱民就像杂草一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嘛。

  当然,也是因为黄州雨水不多,经常发洪水可能连城门都冲不破。

  而且黄州城也规定了,特殊情况平民百姓是可以跑到城墙上避险的。

  但今天这回显然是不一样的。

  庾吏努力挤开拥挤的人群,呼哧呼哧地爬上城墙,往上一看,顿时呆住了。

  只见峡谷裂缝之中,水龙汹涌澎湃,仿佛从天上滔下涛涛浊水,它前进路上的所有障碍全都被摧枯拉朽地扫平。

  庾吏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想转头不再看,可身体却已不听使唤。

  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龙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接近,最后冲破曾经坚守了无数次的城门,淹没黄州城的街道。

  粮仓保不住了,城,也守不住了。

  此时庾吏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周围安静得可怕,明明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

  第二天,洪水退去后。

  早已被冲烂的黄州城门前,守将跌跌撞撞地走出来。

  面对着城外飘扬的南蛮王旌旗,伏地而跪。

  出乎他的意料的是,南蛮王费了老大劲挖渠引水,攻下这座城池,最后却只是带领大军匆匆穿过城池,往都昂那边去。

  黄州城还是他的守城。

  望着大军离去的影子,守将哭笑不得,觉得自己之前那一出实在没必要。

  在他一旁,士人却面色严峻。

  出于某种敏锐的直觉,他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已经被攻下的城池,将永远属于它的主人。

  ——

  高州。

  “你说什么?!”公孙冶忍不住吼道。

  “主公,司运晟引浊河水水淹黄州城,现在黄州城已破。”却金沉声又重复了一遍。

  公孙冶皱紧眉头,不可置信道:“他怎么这么快?!”

  案前的许全长吐了口气,盯着桌上的地图,喃喃道:“过了黄州便是德州,德州非要道,司运晟可以选择多花些时日绕道而行……”

  他注视着沙盘西北方向上极显眼的一点,“那接下来就是都昂了。”

  “主公,当务之急是赶快出兵都昂啊。”许全转头急切道。

  “出兵都昂……”公孙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却金道:“却将军,机关营……”

  却金当即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没问题主公,末将可立即率领机关营前往都昂,只是……”

  “只是什么?”

  “机关营一走,主公身边就有些危险了。”却金犹豫道。

  “危险?你是说那群匈奴蛮子?”公孙冶嗤笑道。

  “卑职看那匈奴单于所图不小,主公您不得不防啊……”许全忧心道。

  “当初就不应该与那些蛮子结盟!”想到前些日子发生的事,公孙冶恨恨道。

  “啊?什么蛮子啊大王?”

  公孙冶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男声。

  听到这个声音,公孙冶顿时脸色一变。

  还没来得及说话,声音的主人已经自顾自地跨门而入。

  狄羌满脸笑容地对案桌后面色阴晴不定的公孙冶道:“大王,这是怎么了?”

  看他完全没通报就进来,连门口的士兵都拦不住他,公孙冶面色更是阴沉了几分,同时却又扯出一副笑容,“王子怎么来了?”

  闻言,狄羌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眼神慢慢地转悠了一圈,打量完在座的几位,才笑吟吟道:“我来是为了前几日与大王商量的事,大王说考虑几天就答复,现在几天过去了,不知大王考虑得如何了?”

  这一下就说到了公孙冶不想提的事,一时间没说话。

  许全急忙打圆场道:“王子说的是让您的子民来高州学习是吗?”

  狄羌认真地点头道:“是,来高州以后我接受到了你们汉人的文化,实在是受益匪浅,所以想让更多的同胞也来高州感受一下。”

  “不知大王觉得如何?”

  公孙冶沉默了片刻,最终开口道:“我当然是十分欢迎……”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狄羌顿时笑得更欢了,随即像模像样地行了一礼。

  “那就多谢大王了。”

  看着狄羌离开,许全才又开口:“主公,这……”

  公孙冶明白他的忧虑,一抬手,微微眯起眼低声道:“无事,他们敢来我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而另一边,离开的狄羌停下来,转身望着大殿精致华丽的屋顶,轻轻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