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就寝的时辰, 别笙磨磨蹭蹭的趴在桌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抿着茶水, 就是不肯起身进帐。
巫庭指腹拨了下搁在床头小几上的烛芯, 一下子就让屋内的光线转瞬暗去。
“不睡了?”
别笙捏着素色的杯耳,一双骨节叫上了釉彩的瓷壁衬得愈发白皙分明,听得巫庭的话,下意识的、手指紧了紧。
他半侧眸, 朝男人睇去一眼。
眸中水色洇洇, 将睫羽也濡的湿漉漉的, 这般错也不错的瞧人时, 有种近乎哀哀的可怜。
“过来。”
巫庭站在床沿的位置平静掀眸, 明明才做过那样放肆的事, 此时眉眼却已落于清淡。
别笙动了动脚趾, 是很容易就被看出来的不知所措, 只这般也没叫男人改变主意, 慢慢的,他放下了杯子, 亦步亦趋的挪了过去。
最后缓缓在距他不远的地方站定, 沉默着低下了头。
好像莫名的,就不大敢与他对视。
“再过来些。”
声音微沉, 像是晚间坠了暮雪的一折枝桠, 又因为陷在这样晃荡惝恍的烛火里,叫人觉得仿若耳畔喃喃。
别笙目光落了落,落在脚下相隔不到半尺的两双鞋子上, 一双整整齐齐的套在脚上, 另一双瞧着却不怎么规矩,松松垫着, 走路都要一踢一踢的,半点没有拘束。
看着看着,被泪水沾湿的眼睫便不由自主的蜷了下。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
几乎是脚尖抵着脚尖了。
别笙想。
巫庭垂目看着没有一丝防备之态的别笙,心口忽的微微滞涩,他握住少年的手心,缓声道:“怎么一点防人之心也没有?”
别笙听到巫庭的话,不怎么高兴的鼓了下腮,顺着心意抬脚,踢了下他的踝骨。
巫庭抬目看他,似是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挨了这一脚。
别笙轻睨过去一眼,眼眸滟滟,又很快收回了目光,“方才叫我过来不是殿下吗?”
怨怪般的语调,说是着恼,倒不如说是情人之间的调弄。
巫庭望着他红的不像话的眼尾,抬手触碰到了那点湿痕,半晌过去,才低声道:“是我错了。”
称得上迁就讨饶的话就这样轻易的从男人嘴里说了出来,不见半分勉强。
别笙半笼着眸,竟不知该怎么待他。
巫庭将他眼角的泪仔细擦去,“困了没有?”
别笙踟蹰片刻,才略有些迟钝的点了头。
“歇吧。”
上床时烛火未熄。
自方才起,别笙便沉默了下来。
巫庭本是抬了手,可临碰到别笙的身子时,却又迟迟未落。
别笙侧躺在被子里,就那么看着,慢慢的,秀气的眉就皱了起来,他把脑袋拱进热烘烘的衾被,可眉却越蹙越紧。
半晌之后,一只手又倏的从被子里钻出来,抓住了他的手掌。
“殿下好烦。”
少年恶人先告状,因着被闷在被子里,声音还有些失真。
“嗯,”巫庭有些幼稚的摇了摇两人抓在一起的手,“有多烦?”
说着又捏了捏别笙软乎乎带了潮的掌心。
“不知道,”别笙感觉自己的整个人好像都同这只手一般叫巫庭掌控住了,任他揉捏搓扁,他拧着眉,想把手重新收回去。
巫庭拉住他,他看着躲在被子里不肯露头的猫猫,眉目忽而低下,交映在烛火中的眼角淌出点儿无可奈何的笑意。
他揭开被子时顿了顿,而后再没有犹豫的钻了进去,“方才可有不愿?”
几乎是巫庭一进来,别笙就感觉到了,他往旁边看了一眼,小声说“没有。”
不等巫庭再问,他就接着用一种很天真的语气道:“我就是觉得有些……不真实,像经历了一场将熄未熄的梦境。”
巫庭安静的听他讲,扣住他掌心的手指却不曾放松,“那梦里可有欢愉?”
别笙想到连呼吸都被占有的自己,身上蓦的一烫,他捏了捏耳垂,试图让自己的温度降下来一些。
巫庭没有得到答案,又问了一遍。
别笙仿佛被逼到一角,“许是……有。”
巫庭侧身环上他的肩膀,几乎将别笙整个人都嵌了进去。
别笙枕在巫庭的身上,嗅着他身上一如既往的清淡气息,渐渐的、放松了下来,“自来到这里,我便一直同殿下在一起,被包容保护,殿下的手会不会一直这样……很久很久?”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少有的脆弱。
巫庭本想给出承诺,可开口之前想到什么,反而将话咽了回去,他握住别笙单薄的肩膀,把他转了过去。
别笙转眼就变成了背对着他的姿势,“殿下?”
巫庭“嗯”了声,说“可以回头了。”
别笙转过脑袋,前额抵着宽阔紧实的胸膛,明明被子里什么都看不到,眼眸却很明亮,像是草原上没有一丝尘垢的天空。
巫庭重新将他抱回怀里,没再说话。
别笙仰头盯着他的下颌,慢慢的安下了心,“有些闷。”
巫庭将被子往下拉了些,正好将两人的脑袋露在外面。
只夜间烛火再暗也总是灼人眼目,别笙把脸埋进巫庭胸膛,就那般酣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