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邪之气外泄影响到的不止是别族, 龙族也逃不过这一劫难。
霁云天在听说明昼回来的时候还愣了一愣，但也只是应了一声之后就没了下文。
他作为族长，最近因为族内堕种激增的事情实在是有些忙碌, 实在没空管这些乱跑的龙崽子。
“族长, 少族长他说是有要是找您, 您看这……”
霁云天闻言动作一顿：“行，让他等会儿。”
明昼等了近一小时才见到了这个大忙龙。
他倒是没多意外, 只是侧身将龙翼下的青木给露了出来, 与他一同出现的还有那些准备齐全的证据。
明昼一直觉得自己不在意, 可当他看见霁云天那似乎永远不会有表情的脸上面色骤变的时候，心中不可抑制地涌现出了几分快意。
随之而来的却是几分悲哀。
他分不清这个父亲到底是在为误会了玄闵而感到内疚, 还是因为要失去一个左膀右臂而惊怒。
之后的事情是明昼发信件告诉玄闵的, 元沅也在一旁看了个大概。
“所以那个费迪到最后都不觉得自己有错啊？”元沅不太能理解。
从信中的叙述来看, 费迪觉得自己是为了龙族的未来。
只要牺牲玄闵与整个放逐之地, 以及那周围的一些生物，污邪之气就能得到很大的抑制。龙岛离这边并不近, 其他种族就算伤亡惨重也与他们无关, 反而还对龙族有益。
别的族群的数量与龙族降到一样的水平, 却又比不过龙族的强悍，这样龙族可以彻底位居于这个世界的顶端。
可是大家和谐相处难道不好吗？
就像他们的种植区，各个种族的生物各尽所能，将那里打造得越来越像样了。不单是之前的一块土地而已, 而是一片温馨的家园，并且在逐渐扩大中。
玄闵将光幕挥去, 缓声道：“有些人不会这样觉得。”
他们只看得到权力的好处, 却看不到各族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意义。
海族消亡大半，水产必定减少, 污染加重。人类锐减会导致文明的荒芜，而地精与精灵的锐减则会让森林与大地变得贫瘠。
这也是当时为什么各族决定要平摊污邪之气。
这个世界，少了哪族都不可以。
没过两天，龙族那边就发表了一份澄清，让信息传递到了各族各地。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那些仗着惩恶扬善的名头打玄闵主意的势力顿时噤声了。
本来各种传闻就是从龙族那边传来的，别族也不知情，现在人家龙族都澄清了，而且人证物证都有，他们这些外族总不能比龙族更了解黑龙吧？
当反面的声音下去之后，一些被压制的议论声也浮现出来了。
玄闵经常用人身在各地游历，期间也是做过不少好事的，也因为过于出众的外表被很多人记住。
在玄闵人身的样貌被宣扬出去的时候，很多地方的人或别的种族也认出了他——原来之前的帅小伙儿居然就是黑龙！
惊讶恐慌肯定是有的，就像忽然被告知曾经接触过的什么人是个危险的歹徒一样。
可之后回想起玄闵的所作所为，就觉得——这传闻是不是有误啊？
“虽然不知道他叫什么，但两年前的冬天我滑倒在雪堆里，可是他把老头子我拽出来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板着脸对儿孙道，“哝，就是那个图里的人，要他是恶龙，哪里会搭理我一个普通人？”
“反正你们别跟着那些人说他坏话，如果没他的话，老头子我今年就不是八十二岁了，而是两岁！”
“哎呀爸，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不说就是了，干什么咒自己出事。”
“哼，这哪够，你们明天带着孩子去散步的时候多跟那些人说道说道这事，我看看谁还睁眼说瞎话。”
“当初你们一个个都在外挣钱，过年都回不来，家里就我一个。那么大的雪，我倒在那里的时候真觉得自己看不见明天了。”
老人哼哼地说完就安静了下来，半晌后忽然嘀咕了一句：“真是奇了，那会儿大过年的，天又晚，那头龙居然也在外转悠不回家。”
“真是缘分啊。”
这样的场景发生在人类世界的大街小巷，也发生在地精村落的各个地道里，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精灵也在嘀嘀咕咕地谈论着玄闵曾经对谁谁谁的帮助。海族当然也不例外。
而那个老人口中雪夜无家可归的玄闵，此时正揽着元沅，两人正一起裹着被子看故事书。
微开的窗外还落着雪，但屋内却是气温暖融，偏暖色的灯光铺洒在小房间里，衬得整个屋子格外温馨。
之前住的帐篷已经被空出手来的精灵们换成了屋子，种植区内的居民区全面完工，并且还在扩展着，再有新人来也不需要住帐篷了。
“啊，它怎么没有结尾啊？”元沅刚咬了一口饼干就发现书已经到了最后一页，而结局却是男主选择去寻找消失多年的女主。
“开放式结局，结尾有很多种可能，读者可以自己猜想。”
玄闵说完瞥了眼元沅嘴里的饼干，而后将他手边的饼干全都拿走，换成了梅花饼。
“故事的结尾不应该都是和和美美地在一起吗？”元沅有些疑惑，他还想拿一个饼干吃，伸手却摸了个空。
元沅：“？？”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玄闵道：“如果让你来想，你觉得结局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元沅果然被吸引去了注意力：“我觉得应该是男生找到了女生，然后他们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一起赚钱一起生活，过上甜蜜快乐的日子。”
“那你觉得呢？”
玄闵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犹豫：“……跟你的一样。”
元沅闻言压弯了眼角，眼眸如夜空的弯月一样明亮。
玄闵看着，像是被他的笑意感染，嘴角也不受控制地微微弯起。
如果是以前的他，不会认为结局应该是这样。
女生因为生病离开，一没钱二没人，孤单一人远走他乡，结局怎么想都不会太好。
他看故事会联想现实，而元沅则是比较梦幻，似乎天生憧憬美好。
也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元沅才会对一切都抱有希望。或许情绪的力量的确显著，事实的发展也都会如他所愿。
连带着他也开始憧憬美好。
如果可以，那希望他们的故事也有个美好的结局。
元沅不知道玄闵在想什么，他仍想着那个小饼干：“这是人家送的，可好吃了。我还想要一片可以吗？”
玄闵挣扎了不到半秒，还是把小饼干还了回去：“下次不要接他送的东西了，可以吗？”
元沅耳朵一抖：“为什么啊？”
这是一个海族给他送的，说是喜欢人类的美食，经常研究，为了感谢他治好了妹妹，这才送的。
“他喜欢你，”玄闵抿了抿唇，语气含着些不明的情绪。
元沅动作一顿，手里的半块饼干终究还是没再往嘴里送：“？！”
他完全没看出来！
元沅像面条一样，软绵绵地往他身上靠，嘴角带着笑地凑过去：“你吃醋啦？”
玄闵安静地点头。
最近住进来的生物越来越多，都是经过考核的，品行过关，其中优秀的也不是没有。
而其中对元沅有别的心思的不在少数。
他们没有表现出追求的意思，但那明晃晃的炽热眼神落在元沅身上，在玄闵看来就像是在挑衅一样。
他还没死呢。
龙的占有欲是不讲道理的，他看那些潜在的情敌非常不顺眼。
元沅这会儿像是看出了点什么，他把那半块饼干塞进了玄闵嘴里，而后转手去拿他做的梅花糕吃。
“没关系，我只喜欢你一个啦！”元沅嘴里塞得满满的，讲话有些含糊不清，“我明天就把这个挂在外边。”
他说着提了提脖子上的龙鳞。
这是玄闵之前送他的。
他喜欢玄闵保护他的样子，也喜欢玄闵小心翼翼对待他的样子。明明对方很强大，但却愿意听他的话，为他洗手做羹汤。还会哄着他。
玄闵看起来酷酷的，但却愿意陪他玩一些幼稚的小游戏。看起来不好相处，但却愿意为他忍耐情绪。
也不嫌弃他笨……
他们相互弥补，像是相互成为了对方拼图里所缺少的那一块。
元沅回忆了半晌，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半弯的眼眸莹润如玉，好看极了。
玄闵点了点头，俯身轻吻了他一下，而后垂眸看着自己尾指。
像是在想着要不要把这个换个地方戴。
元沅咬着糕点思绪纷飞，无意间瞥了眼窗外，一眼就瞅见了那道弯弯的下弦月：“好像一条船啊。”
不知道坐在月亮上是个什么感觉。
玄闵偏头看了眼他：“想坐？”
元沅瞬间回头：“可以吗？”
可是月亮不是一个星球吗？这该怎么坐上去？
玄闵将尾巴露出来，弯成了一道似弯月的弧度出来：“这样坐。”
元沅怔了一秒，而后迅速解决了手里的糕点，兴冲冲地就跨坐上了玄闵的尾巴。
它还会自己晃！
没坐过摇摇车的元沅像是找到了什么新游戏，换了各种的姿势坐“月亮船”。
或许是有些动作太过火，后来他就坐在了别的东西上边。
长夜漫漫，但有人陪伴，并不再如几年前那般孤单。
—
距离龙族澄清之后已经过了小半个月了，元沅几人商议了一下，决定趁着这股舆论的劲头，将放逐之地里有能让堕种恢复的魔植的事透露了出去。
得到消息的是放逐之地周围的居民们。
许多人不信，还有人半信半疑地观望，更多的是走投无路的人带着家属进了放逐之地。
他们在外生活不下去了。
污邪之气的外溢明显越来越严重，远远超出了管理所能承担的范围。而后管理所改了规矩——要将堕种放进来的，得交钱。粮食也可以。
否则那些堕种就只能待在环境最差的地方，相当于是自然邪堕与非自然的关在了一起。缺衣少食不说，还因为缺少管理者而经常打架。
一涉及到利益，有些人的工作性质就会变样。
有些重视家人却实在是拿不出钱的家属一合谋，觉得反正也过不下去，不如去放逐之地找找生路。
放逐之地外边的那些关卡已经拦不住情绪激动人们了，恰好邪兽这段时间大多跑到了外边或是被清理，这些人抱团进来倒也没有产生伤亡。
“还是老规矩吧，先让他们去暂住区，然后观察，等合格了再带过来。”
“那有些久了，人太多了。不如让他们边种植新魔植，边在那边安定下来？”
“也可以，但如果有人浑水摸鱼，想将种子带出去怎么办？”
大家意见有些不统一。
元沅想了想：“不如就先让他们种吧，带出去也没关系，能扩大种植就好。”
安和摇头：“不行，我担心有人把它们拿去贩卖盈利。”
元沅摆手：“没关系，那些魔植的种子没有异能的激活是发不了芽的。异能都集中在了果肉里，种子里的异能没多少，就算种出来可能也只是普通的魔植。”
伽尔点点头：“这样可以，到时候把这个事情宣扬出去，也不会有人上当受骗去买这种种子了。得不到利益的话，也不会有人再想着要偷种子去卖了。”
“但这样的话元沅的处境会比较危险啊，会有很多人打他主意的。”埃米特有些担忧。
“不然就假装是别人净化的种子？”
“不，应该趁这个机会把元沅是月神的消息放出去，让她得到更多的情绪力量。”
柏莎听了一会儿，偏头示意大家往那边看：“不是还有玄闵吗？”
这头黑龙正在给元沅顺头发，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而后道：“我会护着他。”
这下好了，现成的重量级保镖。
元沅却推了推玄闵：“你现在还不可以用魔法。”
“可以，我最近都醒得很早。”
元沅却还是不放心。
但玄闵的身体状况他自己是最清楚的，似乎是从澄清发出之后，又似乎是在种植新魔植的人越来越多以后，他那种从灵魂深处飘出来的疲惫就消散了很多。
至少如果维持现状的话，肯定不止三年的清醒。
元沅想了想：“那我们早点把那个真正的历史给发出去，这样你应该会好得更快！”
明昼不在，但资料却是留了下来，整合的事情就交给了赞婆婆以及她那些刚到这里的族人们。
巫族在分散多年后终于团聚，或许在之后，这个神秘的人类种族又会重出江湖。
“这个新魔植应该给取个名字啊，元沅，它们是因为你才出现的，你觉得该叫什么好？”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望向了元沅。
元沅脑袋卡壳了一瞬，沉思了半晌道：“不然就叫它‘盼’，期盼着大家都能越来越好？”
之前是魔植，现在叫盼植。虽然有些拗口，但还挺有意思。
也希望它们能长得圆圆胖胖，一果顶十果就最好不过了！
巫族的人陆陆续续到了许多，人多办事效率也快，没两天这个‘真实的历史’就传遍了大街小巷，连海沟里的生物都听说了这件事。
一时间引发了不小的动荡。
不管外界怎么说，种植区的扩展也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不过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大家只知道放逐之地的中心地带附近有一个神奇的区域，里头有可以治愈堕种的植物，物资富饶，空气中的污邪之气也少得可怜。
空气质量好得连精灵都赞不绝口。
虽然位置危险，但居民安居乐业，邪兽都不敢侵扰那里。
内外一比，差别明显，一时间想进来居住的人简直是挤破了头。
最主要的还是——传说中的月神也在里头！还有那头对各族有恩，却被他们恩将仇报的黑龙。
不管抱着什么心思，想要住进来的生物是数不胜数。原本万人嫌弃的放逐之地变成了香饽饽。人一多，邪兽都不敢在这里多待，反正污邪之气外面也有，它们干脆都跑得差不多了。
但除了最开始那些住进暂住地的之外，其余的人一律得在最外围等待。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暂住地是有种植区的人在管理的，有的人动了歪心思，想威逼利诱种植区的人带他们进去。
这些人几乎都是痊愈的堕种，他们对元沅的忠心是不会变的。有的人是直接拒绝，拒绝不掉就假装答应，但实际上是把人带到红藤那边去接受毒打。
不过才半个月不到，动歪心思的人就逐渐减少了。
与此同时，龙族派来的使者也终于抵达。
不管是作为族长还是父亲，霁云天这几日受到的震惊是最多的。他派龙来找玄闵不是为了那些新魔植，而是为了让他回家。
这天，忙完所有事情的元沅打算与玄闵回一趟家——那个带水池的石洞。
好久没有回去了。
种植区不断扩张，都快要扩展到那附近去了。
这次回去看看恰好还能观察一下周围环境，让开荒队能轻松一些。
结果刚出家门就被拦住了。
一头青龙一见到玄闵就单膝跪地：“少主，族长有请。”
不知道他怎么进来的，但这并不重要。
玄闵闻言理都不理，只是转身化为原形，偏头垂首，方便同样保持着原形的元沅爬上来。
青龙见状有些着急，但显然是有些怕玄闵的，讲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对，我不应该乱说那些不实的传闻，我……”
“滚。”玄闵龙翼一展，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元沅本来还好奇地瞅他两眼，一听他之前说过玄闵的坏话，再看玄闵的态度，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偷偷冲那头青龙吐舌头，对玄闵的父亲也有了些真实的认识。
哪有想挽回亲情，却派与自己孩子不对付的龙来劝说呢？
青龙见玄闵飞走，想跟又不敢，直接就愣在了原地。
青木从一旁走过来，眉眼温润，但神情淡淡：“行了，没看见人家不待见你，快滚吧。”
青龙转身看见青木，似乎有些难堪：“你知道我跟着你进来……”
青木：“听到族长的话了，你真厉害啊，算计到族长头上了。”
“你以为你来把玄闵劝回去了就能免除你当时挑拨他们关系的事情吗？”
“族长不蠢，他早晚会知道，怎么罚就该怎么罚，他对亲儿子都不手软，何况你？”
“哥……”
“谁是你哥？别这样叫，我有点恶心。”青木毫不留情，对这个又蠢又坏的同父异母的弟弟没一点好感。
当时最爱挑拨玄闵与旁人关系的就是他，造谣的话是层出不穷。
他知道后头有龙跟着，但没想到是这一头。
看来族长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不亲自前来也就算了，连谁与自己孩子有仇都不知道。
亲生的孩子比不上族里的事物，对孩子不关注也不了解。
玄闵能原谅他才怪。
而另一头，元沅也恰好问到了这件事：“你会认回这个父亲吗？”
玄闵没怎么犹豫：“不会。”
“他眼里没有我们。他是族长，不是父亲。”
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元沅没有急着下来，只是噢了一声，毛茸茸的尾巴抚过龙角：“没关系，他不要你我要！”
略显沉闷的气氛转瞬即逝，玄闵龙目微弯，龙尾晃了晃：“好。”
“我是你的，就不可以丢掉。”
元沅俯身，撅着屁股用脑袋蹭了蹭玄闵：“嗯！不会丢掉的！”
他刚说完就觉得鼻端有些痒痒的，浑身抖了抖，打了一个大喷嚏。
成功把自己砸入了雪地，银白的毛发与积雪完美相融，合为一体。
白茫茫一片找不见踪影。
但玄闵却尾巴一捞，精准地从雪堆里将元沅拉了出来。
元沅抖落身上的雪，一头扎进了玄闵的龙翼里取暖：“你这也能找到呀。”
他之前把尾巴放在雪地上，他自己都差点没认出来。
玄闵将他捂严实了一点：“嗯。”
元沅不知道的是，玄闵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
元沅逐渐回暖的体温捂热了玄闵的鳞片，一龙一鼠相触的地方逐渐变得温热起来。
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相互依偎，互为对方唯一的热源。
元沅靠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朵花，从龙翼的缝隙中递了出去：“刚才摸到的，给你！”
幼小的花苗迎着光，嫩黄的花瓣透着几分白皙。
这似乎是迎春花。据说它是连接冬末春初的花朵，是春的使者。
虽然这一朵是生命力顽强的魔植，但它的长成也说明气温回暖。
看来不久之后，寒冷的冬天就会过去，充满希望与温暖的春天即将来临。
玄闵接过花朵，捏在指尖，看着它随风飘荡，像是想要飞向远方。
他没忘记元沅的心愿，而灿烂美好的世界也一直在等待着他们一同游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