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依旧处于过度地带, 微弱的阳光于浅薄的雾气共存。
大概是因为一天内接连打开两次结界消耗太大，伽尔见玄闵接近也只是下意识躲避，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攻击。
玄闵像是看出了什么。在对方撒腿逃开前忽然减速, 停在了一个合适的距离。
他没有继续靠近, 但也没有再次将伽尔困住。
双方诡异地保持着一种短暂的平衡。
元沅在玄闵飞下树枝的时候下意识“诶”了一声, 他刚想说什么就见到了这一幕，不由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元沅稍一仰头就对上玄闵询问的视线。
“也没什么啦, 就是我还以为你会再把伽尔困住。”
毕竟对方带他们出了结界, 再次用结界困住他总有些怪怪的, 感觉不好。
元沅说着瞅了眼玄闵，见对方表情不变, 一副让他继续说的样子。
于是他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拥有这样的能力的伽尔, 应该是不会喜欢被困住的。”
他一直认为掌握的技能与想追寻的东西有关系。
比如他想要朋友的伤口消失, 于是领悟了复原的技能。或许伽尔也是有自己的愿望, 这才掌握了脱离结界的方法。
这样一想，元沅总觉得如果再把对方困住, 那未免有些太坏啦。
也因此他想阻止玄闵做坏事。但玄闵果然是一头好龙, 一点坏事都不做的那种！
玄闵闻言沉默了片刻。他眸光一动, 伸手揉了揉白团子毛乎乎的小脑袋，着重关注了那两只嫩生生的耳朵尖。
他嗓音低而沉，裹挟着风拂枝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还藏着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我跟你想的一样。”
玄闵也这样认为, 所以他没有再布置结界！
居然想到一起啦！
元沅眸子一亮，仰着脑袋望了眼玄闵, 忽然觉得胸腔中有一种胀胀的奇特感觉。
这种不约而同的默契, 元沅是第一次体验到。
这感觉新奇又怪异，难以言喻, 但他却很喜欢，喜欢到尾巴和耳朵一起动来动去，眼眸与嘴角都弯起了明显的弧度。
但元沅没忘记等在那边的伽尔。
于是他转回身体，微微弓着脊背丈量了方位，而后从掌心一跃而下，咻地滑翔到伽尔身前的不远处。
玄闵则是收回手，抱臂靠在树干上，持续散发着威压驱逐邪兽。他偶尔会观察四周，但视线大部分情况都一直停留在那白团子身上。
元沅稍微等了一会儿，见伽尔没有逃跑的意思，这才移动爪爪，边观察边一点点地向他靠近。
一步、两步……
终于，元沅在伽尔身前站定。
伽尔的脑袋上顶着一大片叶子，落下的一点阳光也被遮挡了个结结实实，连着元沅也一同被笼罩在叶片的阴影中。
他慢慢抬起爪子，爪尖浮现了一点月白的光。
伽尔见状，像是思考了一会儿，也跟着缓缓抬起了手。
一爪一手碰到了一起。
埃米特像是猜到了什么，顿时紧紧抱住了一枝矮树，心跳一声高过一声，紧张得要命。
本就干枯的树枝都要给他掰断了。
他连忙松手，而后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苗苗。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满眼的紧张逐渐转化为了坚定。
元沅就像奇迹一样，他应该相信他！
退一步说，如果奇迹没有眷顾伽尔，那他也是不会放弃自己弟弟的。不管结果如何，总之不会再比现在更糟糕了。
而元沅则是持续输送能量，顺便转动眸子观察伽尔的情况。
月白的光团从元沅的爪尖一点逐渐向外扩散，越来越大，直至将他们两个一起笼罩在里头。
昏暗的矮树林里像是升起了一小团月亮。
远处的邪兽在蠢蠢欲动，林子里响起了一些响动，但有玄闵的看护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事。
伽尔身上的黑痕似乎在一点点地变淡，但还没等元沅确认清楚就感受到了异能的迅速流失，他连忙掏出果子补充能量。
这次吃的是红晶果。
他目前依旧没发现该怎么将体内的魔力转化为异能，试了好多方法都不行，就算直接啃水球也还是不行。
肯定是时机没到！
元沅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他平常也有在切果子、恢复果子，所以晶果与源月果的存货都还算可以。
也不知道为什么，给伽尔净化污邪之气消耗的果子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多。总共才消耗了两个晶果与一个源月果。
光团消失后，伽尔的眸子恢复成了与埃米特一样的浅绿色。但他眼都还没眨就直接合上了，接着身形晃了晃往后倒去，哗啦一声躺在了枯叶堆上。
埃米特见状连忙赶过来扶住他。
元沅哒哒后退了两步，也觉得好累。同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有些僵了。
他前爪平直地举起，十个爪指开合活动了一会儿，刚想转身就被玄闵捞在了掌心。
身下的触感熟悉温热，元沅愣了一下，干脆往后一仰倒，蜷着爪子露出小肚子，就这样躺在了对方的手心。
“我好像成功啦？”元沅有些不确定。
玄闵适时上前，检查了一下躺在埃米特怀里的伽尔。埃米特紧紧盯着，一言不发，浑身写满了紧张。
半响，即便是早有准备，玄闵的眼中还是显露了几分惊讶，他揉了两下元沅的脑袋：“嗯，成功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不是没有人动过救治堕种的念头。
但是侵入体内的污邪之气就像是在这个生物体内生根发芽了一般，牢牢盘踞在被感染的他们体内，没有任何的办法能将它们除去。
最多清理表面，而那些深深扎根在血肉里的邪气则会永远不消，直到它们寄托的身躯腐烂成泥。
但元沅却直接根除了那些邪气，像是将它们连根拔出一般。
玄闵不由挠了挠元沅的下巴：“很厉害。”
元沅呆了一下，然后脑袋里循环播放对方说的那三个字，思维还没反应过来，嘴角就先上扬了起来。
他被夸了！
埃米特闻言则是泪眼朦胧，但他这次还拿了片大叶子装眼泪，边哭边语无伦次地道谢。
奇迹真的降临了。
他缓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红着鼻头严肃道：“你们找好地了吗！我现在就去种！”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以此来分担他心中快要爆出来的感谢与喜悦。
元沅艰难翻身，然后摊在玄闵掌心往下望着：“找是找好了，但还是明天再去吧，现在天快黑了。”
他刚才透过薄雾望见了有些橘红的夕阳。
埃米特摇头，他知道种植的地方肯定也是有阵法的，于是他直接道：“找到了地就好！我和伽尔可以直接住那里，睡在地底对我们来说更加安全。”
种地也方便！这样还一下子就解决了工作和住宿的问题。
元沅还在犹豫，玄闵却直接点头同意。
埃米特终于破涕为笑。
他斗志昂扬，背起伽尔刚准备先一步离开，而后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头：“啊，忘记问地址了。”
元沅奇怪：“我在那里留了你给的标记呀。”
埃米特感受了一下，还真是！
他把伽尔往上托了托：“奇怪，我之前居然没感受到。”
这一聊，埃米特才知道自己当初曾经被抓进过一个浓缩结界里。能遇到元沅他们还是因为他被从那里放了出来。
“我都不知道……当时在那只邪兽嘴角看见了伽尔的衣摆，我满脑子都只想着怎么把它的肚子打开了。”
大概是在跟邪兽打架的时候，被连邪兽带地精地一起抓了进去。
埃米特仔细回忆，将能想起来的信息毫无暴露地全都说了出来。
玄闵闻言颔首，像是确定了什么。
元沅虽然有些听不太明白，但也跟着玄闵，煞有其是地点了点头。
之后就没别的信息了，埃米特再次道谢，然后背着伽尔遁地离开了。
像是赶着去种地。
伽尔那有更多的信息可以询问，比如元沅的白毛，比如为什么会对元沅与众不同。但他现在还在昏迷，只能等明天再说。
“我们回去？”玄闵垂眸问元沅。
今天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甚至还获取了许多信息。也算是收获颇丰。
元沅刚想点头，而后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翻滚一圈爬起来。
他扒拉着玄闵的指头望向河水那边：“我想带点好看的植物回去种。”
玄闵随之偏头望去：“种水坑里？”
元沅点点头，纠正他：“是水池！”
秋季的河岸边也没有什么好看的植物，元沅找了一会儿只找到了一小丛长在河边的水草。
玄闵却是在河流边上的一个小湖泊里捞了几根米黄的圆润棍子，一节一节的。
“这是什么呀？”元沅没见过这东西，但它好像不太好看。
“不知道，但是能种花。”玄闵示意他收起来，“怎么种问地精。”
他也不会。
“好！”元沅应道。
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种子，观察了两眼依言将它们收起，连带着他找到的水草一起放进了兜兜里。
今天的任务超额完成，存粮还收获了许多！元沅笑得眼眸弯弯，蹲坐在玄闵的肩头晃尾巴。
秋风轻起，他们踏着橘红的夕阳满载而归。
晚饭过后，玄闵将那池子挖大了许久，水洼变成了真的池子。
元沅先将水草放了下去，这个有根，好养活。
他伸爪搭在玄闵新筑起的石头围挡上，探头往里看，似乎也没有好看多少。
明明这个草长在河边很好看的呀？
元沅失望了一瞬，而后开始思考——是不是因为洞里太黑啦？
还没等他想清楚，月光就如期而至。
元沅身形拉长变大，由一小团变为人形。他十分娴熟地拿出袍子披上——这是玄闵给他做的第二件衣裳！
他青葱的指尖灵活地在腰间的绑带上打了一个不清不楚的结，然后试探地站起，跌跌撞撞地走向玄闵。
他边走边唤：“玄闵！我可以把家弄得亮晶晶吗？”
经过多天的锻炼，他终于能走得相对稳当了，之前总觉得上半身很重，还一直想伸出尾巴调整身体的平衡。
大概是当鼠当久了的后遗症。
绑带不太结实，加上他走路姿势也不太稳当，行至玄闵面前的时候已经跟没绑没区别了。
玄闵放下手里写了一半的东西，面不改色地俯身替他系好带子：“跟你说过什么？”
元沅纤长雪白的眼睫眨了眨，低头看着玄闵系着带子的手：“在别人面前要好好穿衣服。”
他顿了一下：“可是你又不是别人？”
玄闵的手滞了一瞬，系带子的速度加快。
他打了个结实的绳结，而后伸手把元沅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那我是谁？”
元沅答得飞快：“我的龙朋友呀！”
玄闵盯了他一会儿，这才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要多亮？”
龙总是贪心的，之前令他还算满意的答复此时听起来却不满意了。
他现在想要两个字的，比如——伴侣。
元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张望了一下周围：“再亮一点点，想要好看一些。”
他也不太知道多亮才合适，但现在洞大珠子小，离珠子远一些的地方就显得非常黯淡。
不好看。
而亮晶晶的布置几乎是龙的本能，处于玄闵的审美范围。他很容易就判断出该怎么弄能让这个洞变得好看。
元沅提前把会亮的东西都搬出来了，有宝石也有魔晶。
玄闵将翅膀露了出来，而后在洞内布置起来。他速度很快，不一会儿整个石洞大变样。
原本单调简陋的石洞变得亮闪闪，像是什么藏宝洞。周围的石壁上嵌着散发着幽幽荧光的小宝石与些许魔晶，漆黑的角落也堆了一些装饰。
像是什么宝石花丛一样长在角落。
而扛起照明重任的还是一颗明亮异常的珠子。它是玄闵原本财宝中最亮的一颗明珠，现在它是元沅的了。
它被高悬在洞顶，散发的光线比月光还亮。
而它的周围也散落着些许碎晶，那些被弄成碎碎的宝石魔晶被光线一折射，整个洞顶像是洒落了一片星河，梦幻而美丽。
除了漂亮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元沅看得眼都不眨，忽然余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偏头看向那些熟悉的形状：“哇是花朵！”
不仅如此，还有大树、飞龙、蝴蝶和猫猫头等等。
上次在泡温泉的时候给玄闵指的那些星图，这会儿却差不多出现了个齐全。
在这里也可以看星星呀！
元沅惊喜极了，满眼带笑地转头望向玄闵，浅紫色的眼眸像是也落了一条星河：“你好厉害！这些星星好漂亮啊。”
玄闵注视着那双眸子，半晌才道：“嗯，很漂亮。”
元沅与那双红眸对视了半晌，而后不知怎么忽然下意识错开了视线。
他顺了顺发尾，四处看了看，然后扭头往那池子小跑过去，趴在边上探头望着里头的水草。
这样看就漂亮多了！
元沅若是有尾巴的话就又该乱晃了。
他刚打量了两眼就感觉玄闵跟了过来，不由弯了弯眼眸与他分享成果：“看！是不是还挺好看的？”
玄闵视线扫过。
长而宽的浅绿水草隐在水面下，被波光点缀得神秘而华丽。
确实不错。
但他过来却是有别的事情。
玄闵想了想，开口道：“之前那个约定，其实并不算数。”
元沅一愣，连忙仰头望去：“为什么？”
玄闵：“口头的约定无法保证。”
“可是有对爪和贴贴了啊？”
“用处很小。”
元沅垂头揪着指尖：“那……就都不算了吗？”
玄闵没说话，而是又走近了几步，在元沅身旁站立：“算，但要重新定。”
“这次不骗你。”
元沅警觉抬头：“那你上次骗了我什么！”
他想问的是事，而对方骗的却是物。
玄闵没有回答，而是指尖点了点额头，意思倒是相当明显。
元沅一下子就想起来了！
他愣了一下，而后立马转头捧起了自己的脸庞。脸蛋被头发遮挡，表情倒是看不真切。
玄闵静静地注视着他，而后开口提醒：“那要重新定吗？”
元沅立即回答：“要！”但脑袋依旧没有抬起来。
玄闵半蹲在他面前，视线与他齐平。他一手扶膝盖，另一只手则是顺着发丝，从头上滑下，扶住了元沅的后脑勺。
元沅不由得顺着对方的力道偏过脑袋，将白皙的面庞露了出来。
玄闵往前倾了一些。
他们凑得更近了，绵密的呼吸交杂在一起，密不可分。
元沅整个怔住，眼睛都不会眨了，只是视线愣愣地望着那双剔透的红眸。而后眼睁睁看着它们一点一点，越靠越近。
玄闵似乎想要吻他？
可这不是朋友间能做的事情啊？
周围安静得有些过分了，元沅从来没发现过心脏居然还能这样跳。
耳边胸腔全是鼓噪的声响，他修长的指尖紧张地攥紧，下意识想往后躲。但玄闵的手固定住了他的脑袋，他没有往后缩的余地。
怎么新的约定要这样定啊，好奇怪！
现在拒绝又太晚，可接受又很怪。元沅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无措地闭上了眼。
他嘴角抿得紧紧的，而后感受到了玄闵温热的呼吸。
嘴上没什么感觉，但却觉得眉心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给触碰到了。
元沅被提得高高的心脏忽然落到了实处，但似乎因为落得太快而产生了一些奇怪的失落。但消失太快，他甚至没来得及细品。
随着这一吻，元沅光洁的额头上忽地出现了一个魔法阵。
他觉得额头有些热乎乎，蓦地像是回过神来一样，连忙偏头躲开玄闵，而后望向水里的自己。
水面照不出颜色，但能看得出闪着微光的魔法阵渐渐隐入眉心。
大小形状与玄闵额心的那个一模一样。
元沅好奇，他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不对劲，视线悄悄转向了玄闵。
“这是海族的一种特殊魔法。”玄闵稍微简述了一下这个魔法的用处。
这个魔法与记忆有关，只要有一方还记得，那他们之间相处的记忆就会不会被遗忘。就算一方忘记，那依旧记得的那一方可以替他找回。
这是他游历到人族的一个小海岛上的时候，在一对异族恋人那里学到的。
海族寿命长，普通的人族寿命短。但只要有这个阵法在，即便是那个人族死去，海族也还可以寻找到他的下辈子，再续前情。
这是这个魔法被创立的初衷。
但这时候用在这儿也意外的合适。
“只要你记得我，我就永远不会忘记你。反过来也一样。”
元沅闻言，缓缓睁大了眸子，他安静了一会儿，随后慢慢笑开了：“好！”
他应得很大声。
刚才升起的想法通通被抛之脑后。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将会有一个生物一直记得他的存在，永远不会把他忘记。他再也不会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了！
元沅彻底放心了。
就算玄闵有一天彻底失去理智，他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因为这个而被遗忘或是被抛弃了！
大不了把玄闵当小朋友养，像是伽尔之前那样。
还挺乖的！
第二天元沅起了个大早。
晨光融融地跃进洞内，昭示着今天也是一个秋阳高照的好天气。
昨晚开心的事情太多，元沅几乎是笑着睡着的。
也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他感觉硬邦邦的石头地板都变得比之前软乎了，一晚上睡得可香了。
元沅现在依旧心情很好，他半眯着眼，就着阳光伸了个懒腰。
但他刚刚把手舒展开来就感觉蹭到了什么，一转头才发现——原来自己整个人都靠在了玄闵身上！
不是地板变软，而是靠的东西变了样。
但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元沅刚睡醒的脑袋缓慢开机中，他视线忽然对上了同样醒过来的玄闵，在对方眼里看见了几分诧异。
元沅愣了一瞬，而后脑袋忽然彻底清醒，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刷地将伸展了一半的手臂收回来，垂眸惊讶地望着自己仍旧是人类模样的手。
他看了看手，又抬头看洞口。
是早上没错呀。
但为什么，他没有变回鼠鼠的模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