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的生长速度比寻常人快许多, 宛如竹林里的笋,一不留神就长大一大截。

  搬到钱塘才大半个月,她的衣服就已经有些小了。

  谢其琛便带她去成衣店买衣服。

  池羽试了几套后, 虽然觉得这些衣服都挺好看的,但只选了其中一件。毕竟按她的生长速度,也许很快就又穿不了了。

  然而谢其琛见她许多套都穿得不错,就都想买。

  池羽赶紧提出反对意见:“这么多, 有些可能我都来不及穿就穿不了了。”

  谢其琛想了想, 觉得有道理, 于是叫来掌柜,把看中款式的衣服从小号到大号都各买了一套, 理所当然道:“这样就不用担心穿不下了。”

  池羽:“?”

  大包小包的衣服包裹好,在桌子上堆成一座小山。而铺子掌柜一个时辰赚到一个月的营业额,笑得合不拢嘴。

  自从这次后, 谢其琛觉得带池羽逛街、看她穿不同的衣服很有乐趣, 于是几乎每月都要给池羽添置一次衣柜。

  有时候在钱塘的成衣铺子们挑不到满意的, 他还会设计了样式自己动手。

  很快,池羽的衣柜就装不下这么多衣服了,谢其琛干脆筑了间小屋专门放池羽的衣服。

  如果池羽保有从前的记忆,一定会精准点评:谢其琛是潜在的换装游戏深度用户。

  池羽的服装屋先是装满夏装, 然后是秋装,接着是冬装。换到冬装时,她身体已经成长成十三四岁的小少女。

  到这个时候, 两人在钱塘住了已经有半年了。

  钱塘的冬天气温原本不算太低,可惜江南潮湿, 一分寒气能发挥出十分效果。

  池羽本就体弱,到了冬天更是手脚冰凉, 屋子里燃了炭火、被子放了汤婆也不管用。

  有一晚她缩在被子里,被冻得翻来翻去睡不着,最后干脆裹着被子一跳一跳地蹦去了谢其琛屋子里。

  谢其琛本已经入睡,黑漆漆的夜晚突然有东西窜到床上,他下意识要出手,又很快觉察到那窜上床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于是瞬间呆滞。

  一双冰凉的小脚鬼鬼祟祟伸进被子,还一不小心直接蹬在他腿上。

  来人大概怕吵醒她,立刻又把脚挪开。

  自言自语的声音响起:“哇,被窝好暖和……”

  谢其琛沉默一会儿,伸手捂住来人的双脚,问道:“冷得睡不着?”

  池羽没想到谢其琛还醒着,慌张得整个人缩了缩:“……啊,把你吵醒了?”

  谢其琛“嗯”了声,说道:“燃了这么多炭火也不管用,看来开春得带你多锻炼身体了。”

  池羽不情不愿地“啊?”了声,小小声道:“……我不喜欢锻炼。”

  “不锻炼身体,每年冬天手脚都会这样冰冷。”

  池羽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小心翼翼地凑近谢其琛。黑漆漆的夜里,她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眨巴眨巴,带着点小小的讨好:“那冬天我能不能和你一起睡啊?你好暖和呀。”

  谢其琛脸上被说话的吐息拂过,整个人僵了僵,半天缓过神,说道:“不行……过会儿身体暖了,我把你抱回你自己屋子去。”

  池羽垮脸,小声地嘀嘀咕咕:“我自己睡,很快被子又冷了。”

  池羽很诚实。她自己睡,哪怕睡下时身体还暖着,过不了多久就又会变得手脚冰凉,整个被窝跟个冰窟窿一样。

  果不其然,被赶回自己屋睡的第二天,池羽就受寒了。

  池羽发烧好几天,好不容易退烧痊愈,谢其琛便默不作声搬到了池羽屋里睡。

  于是接下来这一整个冬天的夜晚,池羽拥有了人工暖被器。而谢其琛则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直到元宵节的时候,池羽才知道谢其琛帮她暖被子后一直没睡好,便深感歉疚。她猜测自己睡相可能很差,所以晚上打扰到了谢其琛。

  为表歉意,池羽从地库找出秋天时采的桂花,在经历了两三次差点炸厨房后,终于做出一锅热腾腾的桂花酒酿小圆子,将这锅小圆子作为给谢其琛的赔礼。

  谢其琛沉默着收下赔礼,没有将没睡好的真实原因告诉池羽。

  冬天过去,等开春后,天气回暖,池羽终于一个人睡觉也不会受凉了。

  两人重回正常的分房睡生活,谢其琛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点怅然若失。

  等到快入夏时,谢其琛发觉了一件事——池羽很久没叫他“叔叔”了。

  午饭时,谢其琛问起这个事,池羽摸了摸鼻子:“我现在看模样约有十五了,你不过二十出头罢了,再叫你叔叔有些奇怪……我能叫你阿琛哥哥吗?”

  谢其琛沉默片刻,点了点头。距离她回到殉脉前的年纪还得等一年多,虽然被她叫哥哥也有些奇怪……不过总算不用听到“叔叔”这个更微妙的称呼了。

  池羽悄悄看谢其琛一眼,见他不知在想什么,以为他对“哥哥”这个称呼并不喜欢。

  无论是“叔叔”,还是“哥哥”,他似乎都不喜欢。

  他……原先果然是想收她当养女的吧?他想听的,果然是她叫他“爹”吧?

  池羽一瞬间觉得有点愧疚。

  她很奇怪,一年长别人五年的量。可如果她是寻常孩童,这会儿才三岁,那一定能将“爹”这个称呼说出口吧?

  两人正吃着饭,小院大门突然被敲响了。

  这个点会来敲门的……池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谢其琛出去开门。池羽则从窗口探头去看,果然是青山宗的大小姐许微澜。

  不知为何,自从一年前谢其琛在校台上将她轻而易举打败了以后,她总隔三岔五来找谢其琛。

  最初说是想向谢其琛讨教术法。

  在被谢其琛多次以“术法不外传”为由拒绝后,后来她干脆改成送东西。

  许微澜很聪明,每次带的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且基本都是给池羽用的。

  比如一小篮子鸡蛋,一小篮子红枣。许微澜会说:“小池羽在长身体,这些都是青山宗自家养的,比外头买的有营养得多。”

  于是谢其琛也会进行同步的回礼。

  最初池羽还没意识到许微澜的真正意图,只觉得这个姐姐人真好,总送来好吃的。

  不过这都快一年,饶是池羽也咂摸出点味道了。

  这个许微澜……难不成……喜欢谢其琛?

  意识到这点,池羽心里突然就觉得不太舒服了。

  连扒在窗口偷看谢其琛和许微澜两人在门口说什么都没兴致了。

  心口不舒服……咦?肚子好像也不太舒服?

  池羽觉得裤子有点黏黏的,站起来一看,发现凳子上一滩血,吓得不自觉大叫了一声。

  门口谢其琛听见池羽的叫声,面色一沉,立刻就转身回了屋。

  “怎么了?”

  一进屋,谢其琛就见池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正呆滞看着凳子上的血迹。

  池羽发现谢其琛回来了,声音飘飘忽忽地说道:“阿琛……我流血了,我好像得重病了。”

  谢其琛瞥一眼那凳上的血迹,怔住。

  他意识到那是什么,随即算了算年龄——确实也差不多是该来了,葵水。

  但是要怎么和池羽解释这个现象呢……

  谢其琛在池羽面前时,会自动触发脸皮薄的罕见现象。要他给池羽解释什么是葵水,为什么女子到一定年纪会来葵水,以及来葵水意味着什么……有点难度。

  “啊,妹妹这是来葵水了吧?”

  身后许微澜的声音响起。

  屋中两人同时转头,见许微澜果然站在正堂门口。

  许微澜笑:“王道友,这种事,还是交给我这个女人来教吧。”

  这还是许微澜第一次踏进王氏师兄妹的这栋小院。是的,过去一年,即使她隔三岔五就会来找王深,王深却从没有请她进屋过。

  今日正巧池羽来葵水,许微澜便想着可以趁这个契机进来屋子——这是个好机会,她可以拉进和王深的距离。

  她和王深礼尚往来大半年了,关系也该有突破点了。王深身边这个几乎是他养大的小师妹就是好机会。

  谢其琛微微皱了眉,似是对外人踏入这栋小院有所不满。

  但转头看见池羽无措茫然的样子,他最终点了点头:“麻烦许小姐了。”

  谢其琛让两个女子留在堂屋,自己去了院中。

  许微澜笑意盈盈地坐到池羽身边。

  与此同时,池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一根簪子,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今日戴了这根簪子。

  这根簪子是谢其琛给她的一件法器。戴上这根簪子后,她所见的人潜意识中会留下一个印象,也即不会诧异于她奇怪的生长速度。且他们眼中看到的她的容貌也并非她的真容。

  毕竟她的生长速度太奇怪了,确实不像正常的普通孩子,这件事还是越少人注意到越好。

  谢其琛出门后,许微澜走到池羽身边坐下,开始给池羽科普了不少葵水相关的知识,还告诉她月事带如何使用。

  池羽认真听着,礼貌地道了谢:“许姐姐,今天多亏你了,不然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许微澜笑:“我与你师兄关系好,不必同我说这些客气话的。”

  池羽怔了下。

  许微澜思索了一会儿,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对了,阿羽妹妹,你师兄可有喜欢的女子?”

  这个问题她想问很久了,然而王深个性疏离,待她也仅保持着礼貌,十分有距离感,她没有机会问。

  不过显然王深的这个师妹要好相处得多,个性又乖又软,从她这儿兴许能打听到什么。

  池羽勉强笑了一下:“应当没有吧,我并未见师兄与什么女子走得很近过。兴许许姐姐已经是最近的那个了。”

  这话说得许微澜心花怒放,于是把池羽当妹妹一样,亲亲热热地和池羽闲聊起来。

  “阿羽妹妹如今也到年纪了,有没有什么心动的小郎君?若是在钱塘遇到什么看中的,姐姐我还可帮你打听打听呢。”

  池羽赶紧摇头:“……我没想过这些事。”

  许微澜捂嘴笑:“那就是还没有喜欢的人?你是王道友带大,见惯王道友这般无论容色或是修为都格外出色的男子,想来眼光是极高的。”

  池羽愣了愣。

  许微澜想到什么,又问道:“人不是常说,小女孩找寻心上人的标准,往往会被父亲影响吗?当然,王道友不是你父亲,但他教养你长大,约莫也差不多的,不是吗?”

  池羽脑中冒出那个念头:谢其琛原本是想收她当养女的……

  “……是啊,师兄对我来说犹如养父……抑或养兄呢。”池羽下意识接话。

  但话一出,不知为何,池羽却感到有些胸闷。

  奇怪……来葵水会胸闷吗?

  屋中两个女子聊了一会儿,谢其琛就敲门进来了,他端了碗刚煮好的桂圆红枣蛋花羹,让池羽喝了,又让池羽回屋躺下休息。

  许微澜见谢其琛这么小心池羽的初潮,忍不住道:“王道友,这是女子的正常现象,不必如此照顾的。”

  谢其琛正在厨房找红糖,发觉红糖上月已经用完,一直没再买,思索着下午该去集市买些红糖和老姜。

  许微澜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这次谢其琛终于回答了,他简单回答道:“阿羽身体不好。”

  许微澜下意识地觉得谢其琛有些奇怪,旁的人家即使是对待亲生孩子或亲生妹妹,也似乎没有这样上心的吧……

  还不及细想,谢其琛便说道:“今日多谢许小姐了,时间不早了,许小姐差不多得回青山宗午修了吧?”

  许微澜回过神,愣了,看了看天外的天色:“啊……啊是啊。”

  “那寒舍就不继续留许小姐了。”

  谢其琛将许微澜送到门口,然而许微澜半天没有要走,许久,她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说道:“王道友,我有话想对你说,不知你是否有时间……”

  谢其琛顿了顿,心下了然。他不是傻子,甚至比寻常人更敏锐些,许微澜对他有意,他自然能看得出。

  他虽一直对许微澜保持着距离,但许微澜约莫从前没被旁人拒绝过,并没有看懂他的疏离。

  若能有机会同她讲清,倒是件好事。

  谢其琛说道:“今日申时末,我在方青山下等你。”

  许微澜眼睛一亮,这是王深头一次主动约她,看来王羽说得没错,王深确然身边没有比她更亲近的女人了。从前对她疏离,兴许只是他个性孤傲,不善交际罢了。

  “好,我会准时来见你。”许微澜笑道。

  许微澜走后,谢其琛关上院落大门,正要转身回屋,却见池羽正站在堂屋门前看他。

  谢其琛愣了下,询问:“不是肚子疼吗?怎么不去躺着,反而起来了?”

  池羽犹豫了一会儿,问道:“你下午要出门吗?”

  谢其琛点头:“去集市上卖点红糖,晚上给你煮些红糖姜水。”

  池羽沉默,为什么他不同她说他下午要去见许微澜呢……还是,他对许微澜其实也有特别的想法,所以才不愿意告诉她,怕她对许微澜产生对继母般的排斥感吗?

  池羽惶惶不安了许久,最终还是打算申时末偷偷去方青山下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