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还未说完, 被钟吾锦平的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力。

  池羽与谢其琛同时转头看去,却见钟吾锦平与钟吾锦凡两人正一左一右搀扶着澹台玦,而樗里琬琰正瞪大了眼睛看着澹台玦, 似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池羽一边询问,一边走上前去。

  她看向正被搀扶着的澹台玦,发现他整个人呈现一种烧熟般的淡红色,眼神迷离得仿佛下一秒魂魄就要消散。

  而他原本藏于脖颈之下的固魂咒红色纹路, 正如同活物一般, 慢慢蔓延开来, 顺着脖颈爬行到了脸颊。

  樗里琬琰喃喃:“怎么回事?就在刚才,阿玦哥哥还好端端地和我们聊天呢, 就一小会儿之前,他还一点事情都没有……”

  池羽伸手摸了摸澹台玦的额头,好烫……这已经接近人类发烧的极限温度了吧?

  池羽毕竟前世学医, 知晓现在澹台玦的情况十分危急, 便立即指挥钟吾氏兄弟将澹台玦扶回他自己的院子。

  樗里琬琰也意识到情况不对, 主动道:“姐姐你先照顾阿玦哥哥,我去找澹台家的医师!很快就来!”

  池羽等人将澹台玦送回他所居住的琼琳苑。

  钟吾氏兄弟将澹台玦搬回了床上,而池羽则赶紧去取了一盆冷水,用湿毛巾敷在澹台玦大动脉所在的脖颈处, 帮助他物理降温。

  钟吾氏兄弟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也想帮忙:“对了,我们去找澹台家主吧, 阿玦自小身体不好,许是旧病复发, 澹台家主一定会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钟吾氏兄弟也急匆匆地出门了。

  池羽依旧努力让澹台玦体温降低,时不时让谢其琛帮忙去把变温的水换成冷的。

  谢其琛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 也并未上前查看澹台玦的情况,只池羽吩咐什么,照做什么。

  然而澹台玦那不明原因的突然高热却没有因这些紧急降温措施有所好转,他皮肤的颜色变得更红了。

  “怎么会突然烧得这么厉害……这样下去哪怕是修士也会烧坏的……”

  在医师和澹台家主赶来前,得先尽一切可能散热降温才行。

  池羽伸出手,想要解开澹台玦的衣服帮他散热。

  谢其琛注意到池羽的动作,顿了顿,终于上前制止她:“我来吧。”

  池羽茫然抬头看他一眼。

  谢其琛让池羽走到一边,自己上前帮澹台玦脱去了外衣外裤,浑身只留了亵裤。

  池羽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为什么谢其琛不让她动手,讷讷解释:“这种时候救人重要,我没多想什么……”

  话刚出口,池羽又觉得,她为何要解释这个?

  她不是一向觉得谢其琛只是她弟弟吗?而且,医者救人天经地义,虽说她因个性原因并没有成为医生,但好歹也算半个吧?

  谢其琛没有说话,只问道:“除了脱衣服还要做什么?”

  池羽回过神:“把他身下的褥子也撤了吧,这也会妨碍散热,还有,冷毛巾得一直覆着大动脉。”

  谢其琛帮澹台玦撤掉褥子的手一顿,疑惑:“大动脉?”

  池羽总有一些奇怪的词语,有的时候,他甚至会觉得池羽与他并非同一个世界的人。

  “额……就是脖子处的经脉,汇聚周身气血的那处。”换成中医的说法应该会比较好理解。

  谢其琛点头,按着池羽说的照做。

  澹台玦的体温终于被控制在一个不算太过分的区间里。

  很快,樗里琬琰和钟吾氏兄弟就带着医师和澹台家主赶到了。

  澹台家主神色看起来非常焦急,直接粗暴地推开站在澹台玦床榻边的池羽和谢其琛,而后俯身查看澹台玦的情况,喃喃:“怎么会这样?即使是没有成功前也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池羽一怔,有些疑惑,“成功”是什么意思?

  对了,昨夜发现地库时,那两个澹台氏修士的对话里也提到过“大功告成”之类的词语……

  池羽还没来得及细想,被澹台家主的怒吼惊回了神——“医师!赶紧过来看看是怎么了!来人!快来人!把几位长老也叫过来!”

  澹台氏的怒吼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力量——修士修炼之后,情绪激荡之时,力量会无意识释放。

  大半年前灵山别馆中谢其琛的失控就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眼前澹台氏的情况虽没有当时谢其琛那么严重,但显然也处于情绪很崩溃的状态。

  屋内的众人立刻运起修为护体,谢其琛抱住池羽侧过身,挡住澹台氏无意识释放的力量。

  修为较弱的钟吾兄弟依旧受了点波及,有些痛地揉着胸口,小声道:“哎哟好痛……”

  但屋内并没有人指责澹台氏。

  只有樗里琬琰嘀咕了一句,语气中似乎带着很浓的羡慕:“虽说从前就听说澹台伯伯很重视阿玦哥哥,现在一看……果然呢……”

  池羽听见,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樗里琬琰,想要出言说些什么,却不知说什么好。

  樗里琬琰垂眸,到底是小孩,表情中透出明显的哀伤和寂寞:“澹台哥哥……几乎比他自己更重要呢……”

  很快,澹台家的几个长老也匆匆赶来,琼琳苑一下变得极“热闹”。

  说热闹不太妥当,应该说是手忙脚乱。

  谢其琛不愿挤在人群中,拉着池羽的手走到人群外。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池羽,池羽似乎挺担心澹台玦,一直看向被澹台氏、医师和几位长老团团围住的床榻。

  于是谢其琛也面无表情地看向了床榻的方向。

  澹台家的这些人正在焦急地讨论澹台玦究竟怎么了。

  医师怯怯说出他从未见过如此异常的症状、可能无能为力后,澹台氏大吼着废物,凶悍之下是明显的崩溃。

  心中似乎感受到扭曲的快意。

  每升腾起一丝这种扭曲的快意,谢其琛便感到心中那黑色的淤水更加翻涌不息,将他整个人都要吞没,而他周身晦暗的气息也愈发浓厚,几乎到了无法退散的程度。

  再痛苦一些吧,再崩溃一些吧,不然要如何慰藉我过往的时光……

  突然,手被紧紧握住,谢其琛一愣,转头看去,是池羽正抬头凝视着他。

  池羽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情绪,也似乎有些担忧:“阿琛,若因他人之苦而极端兴奋,会离‘人’越来越远,离‘人之幸福’越来越远。”

  憎恨是实然应然的情绪,但不要只有憎恨,更不要被憎恨操纵。

  谢其琛愣了一下,脑子里突然浮现昨晚生辰时,池羽对他说的那句祝福——【生辰快乐,阿琛,祝你能平安幸福】。

  谢其琛抿了抿唇,如同一个孩子般别过了脸。

  生辰许愿之时,那两个没能做出选择的场景也再现在了眼前。

  ……

  因为澹台少主在十七岁生辰的第二日就突发恶疾,澹台家上下陷入一团乱,而前来参与生辰宴的宾客们都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拜别离去。

  直到澹台玦昏迷的第三日,澹台家主突然下令,所有参与澹台玦生辰的宾客均不可离开府邸。

  原因是澹台玦病倒后,无法查出原因,澹台家主怀疑是有人暗害了澹台玦。

  这使得不少宾客感到不满,其中更以钟吾家主为甚。

  家主本就事务繁忙,给澹台家面子才来参与一下你儿子的生辰宴席,结果你把我给扣下了——虽说不是不能强行离去,但总归是很懊恼的。

  钟吾家主怒:“澹台氏是觉得如今已是他澹台氏一人的天下了吗?就这样看不起其余两姓?!”

  倒是樗里家主略微和气一点:“先别急,澹台老兄不是那样傲慢的人,他重视孩子是大家都知道的事,这种时候难免没有分寸,我们再给他两日的时间,若他还如此,我便同你一起去和他说道说道。”

  钟吾家主虽生气,但到底不愿扯破世家间的和气,只得暂且按捺下脾气,同意樗里家主的建议。

  而两姓家主都暂且按兵不动,其余来宾也就暂且跟着按兵不动,虽有些抱怨,但整体还算平和。

  与此同时,澹台家主的院中。

  澹台氏坐于书房中,正与几个长老商讨澹台玦的病情。这几日经过几人轮番的输送灵力,澹台玦目前已经退下高烧,只是暂未苏醒,也暂未找到病因。

  这时候,有人从书房外走了进来。来人一身黑衣,面容也是蒙着的,看着十分神秘。

  澹台氏见状先让几个长老各自回去了,而后问来人:“如何?有什么发现吗?”

  黑衣蒙面人道:“暂未查明少主病倒的原因。”

  澹台氏一拍桌子,怒:“那你来见我做什么?”

  “大人息怒,属下是发觉了一个疑点,恐怕与少主此次突然的病倒有关。”

  澹台氏一怔:“立刻说来。”

  “大人可还记得约莫两年前逃走、而后消失无踪的那个十五岁少年吗?”

  “自然记得。”澹台氏道,“他是唯一活过十年的怪物,也是唯一逃出去的怪物,他是真正的怪物,实在是令人胆寒!”

  “当时追兵追杀了他小半年,终于将他削弱到可以对付的程度,却因为正好撞见圣女出行的车队而失败。”

  “你的意思是?”

  “当时属下带着一行人亲眼看到那小子欺骗圣女带走他、保护他。后来两人在樗里氏府邸分开,属下便带人继续追杀他……只是追杀到襄平城外的碧湖一带时,就追丢了,自那以后,我们的人找遍了天涯海角都没能再找到那小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

  “那小子能诓骗圣女保护他一次,就能诓骗第二次。您一定也清楚那小子精湛的演技。这世上没有比灵山更好的藏匿地点——圣女收养的那所谓的‘可怜’孩子、那个据说因脸颊溃烂而带着面具的少年,您不觉得很可疑吗?”

  ……

  谢其琛带着两份晚饭从餐堂出来,正要往池羽暂住的院子走,突然脚尖似触碰到某种粘稠的物质,下一秒,他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出现了变化。

  澹台府邸古朴的建筑消失了,周围是一片灰雾蒙蒙。

  谢其琛意识到侧面有一股劲风袭来,他没有动,任凭那股劲风攻击向他耳后捆绑面具的绳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