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小睡了一会儿起床,发觉堂屋的桌子上已经烧好了一桌子的菜。

  除了她下午时想做的桂圆乌鸡汤和洋葱炒猪肝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小炒。

  屋子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十分勾人食欲。

  正好谢其琛从厨房端着一小锅刚煮好的米饭进来,见池羽已经起了,说道:“醒了?那就吃饭吧。”

  池羽呆了一会儿,问道:“这一桌子都是你做的?”

  谢其琛:“嗯。”

  “你不是没下过厨吗?”

  “你不是放了好几本食谱在厨房吗?”谢其琛说道,“照着做就好了。”

  池羽看着一桌子卖相十分不错的菜肴,有些不可置信:“你第一次做就能做成这样?”

  “这样是哪样?”

  “……你没有切手指,或者被油溅到,或者打碎碗盘?”池羽皱眉,“我下午在厨房可是手忙脚乱鸡飞狗跳的,炉灶好不容易生起了火,火星子还溅到裙子上,给裙子烧了几个破洞呢……”

  谢其琛一顿,看向池羽蓝色的裙摆,果然,如湖水般温柔荡漾的裙摆上,有几个不和谐的、被火星子烧开的小口。

  池羽不平:“第一次进厨房,你为什么没遭遇这些?”

  谢其琛收回打量那裙摆的目光,说道:“哦,可能有的人就是做一行行一行,有的人就正好相反吧。”

  池羽:“……”

  她听出来了,这小子在嘲笑她……

  两人坐下吃饭,池羽每碟菜都尝了几口,这些菜不仅卖相不错,吃起来也很是可口。

  池羽把猪肝和乌鸡汤换到谢其琛面前,招呼他多吃点:“你这个年纪在长身体,多吃点有营养的,这么瘦,要争取养胖一点,男孩子还是要结实点才好。”

  谢其琛本来想吐槽两句池羽喜欢操闲心,但一抬眼便见池羽一脸认真,是真诚关怀着他的样子,于是嘴里那几句吐槽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谢其琛在伪装状态下,是极擅长甜言蜜语的,哪怕出书《谢老师教你说好听话》也是绰绰有余的。若是那时候面对池羽,他大约左一个好姐姐右一个好姐姐地应和起来了。

  可在真实的状态下,谢其琛却只擅长口吐恶言。

  该如何以真实的自己去面对旁人的善意,这是谢其琛至今未曾遭遇过的棘手情况。

  然而愈是与池羽相处,这样的棘手就发生得愈发频繁。

  谢其琛觉得自己至少应该真诚地说一些好听的话,可到头来,嘴里也只吐出一句:“你自己吃,不用管我。”

  池羽一顿,有些赧然:“也是,这些都是你做的,我这么招呼你也挺奇怪的。”

  谢其琛摇了摇头:“不是这个意思。”顿了会儿,不知道怎么解释,干脆转了话题,问道,“这些菜,好吃么?”

  池羽点头:“好吃,感觉能吃下两碗饭。”

  谢其琛说道:“那以后我负责每天做饭吧,这样也省得你学怎么下厨。”

  池羽皱眉:“我下厨有什么问题吗?‘省得’是什么意思?”

  谢其琛一顿,说道:“……免得你把你这院子起火烧坏了?”

  “……”

  “我才没那么蠢!”池羽抬脚直接踹谢其琛的脚脖子,“你小子还是恢复下伪装比较可爱!”

  虽然遭到了谢其琛的嘲笑,池羽依旧不屈不挠地学习下厨。

  既然日常的炒菜被谢其琛承包了,池羽打算另辟蹊径,从其他方面入手。

  谢其琛发觉池羽又在折腾着学习什么,主要是觉察到他的头发这两日总会莫名其妙沾上一点甜滋滋的香味儿。

  清晨,池羽惯常给谢其琛梳头发,刚把他那一头黑绸似的长发疏通,手腕就被谢其琛拽住了。

  “你干什么?”

  谢其琛看了一会儿池羽的手心,又闻了闻:“这两日你又在做什么?”

  池羽莫名:“什么意思?”

  谢其琛转头,抬眸看着池羽:“这两天我头发上都是甜滋滋的味道,我刚刚已经确定了,是你给我梳头的时候手上的味道沾到我头上了。”

  池羽呆了一下,赶紧闻了闻自己的手——怎么她自己闻不出来?

  池羽嘀咕:“我有好好洗手啊……”

  谢其琛一双幽绿的眼睛盯着她:“所以你在做什么?”

  不仅手上一股甜滋滋的味儿,而且原本娇嫩的手指还起了薄茧。

  池羽立刻把手藏到背后:“没做什么……哎呀反正你以后就知道了。”

  谢其琛眯眼表示不满。

  池羽没搭理他,蹬蹬蹬跑出去又洗了遍手,回来继续给谢其琛束发。

  之后谢其琛又试探着问了几次,池羽依旧什么也没告诉他。

  但没过多久,谢其琛很快就明白了池羽在学什么。

  九月中旬,深夜。

  谢其琛闭眼躺在床榻上休息,他并没有睡着,他在等待子时到来。

  今夜也是月圆之夜,只是比起上月的中秋来说,月亮圆满得没有那么明亮了。

  所以谢其琛不需要天一黑就藏起来,可以到子时再行动。

  时辰到了子时,谢其琛安静地起床、从窗户离开了这处小院。

  类似的事情他已经做过许多次,在每一月的月圆夜。

  谢其琛很快就来到那处短崖,他走进了短崖下的山洞中,与此同时,宛如浑身骨头长出倒刺扎进血肉里一般的疼痛如期而至。

  谢其琛靠着洞壁,痛出一身冷汗,然而他的思维依旧清醒,他拿着把匕首狠狠割开了自己的皮肤……

  在洞穴今夜漫长而寂静的时光中,只听得见谢其琛压抑的呻/吟声和利刃割开血肉的声音。

  血液溅到四周,整个洞穴弥漫浓重的血腥味。

  若有其他人在洞穴中,大约无法在这么昏暗的环境中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应当能看到一点幽绿的反光轻轻摇曳——

  那反光来自谢其琛右耳上的、于他而言有某种象征意义的那点绿石耳钉。

  痛苦持续了约莫两个时辰。

  当所有的疼痛平静下来,谢其琛身上那被他亲手用利刃划开的无数伤口,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愈合起来。

  他皮肤上那原本被切割得十分狰狞的猩红肉块,很快就恢复成与平日无异的光洁白皙。

  只看表面,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折磨心智的疼痛和流失的大量血液是真实发生过的。在痛苦平息的此刻,谢其琛感到了身心的无尽疲惫。

  这个时候的他是心智最薄弱的,脑海中的疑问挥散不去:他忍受这么多痛苦存活下来,真的值得吗?

  存活下去的未来,真的会发生什么值得期待的事吗?

  谢其琛摇了摇头,扶着洞壁,缓慢往洞口走去。

  披散的长发浸润了汗水,一缕一缕黏在他脸侧,来时还好好穿着的衣衫,此刻也已经松散开,露出瘦削的肩膀。

  洞口隐约可以看见光亮,可见天色已经不是来时那般漆黑。是因为再过不久就会天亮了吧。

  他得快些赶回小院。

  谢其琛一步步往洞口走去,被疼痛折磨得丧失敏锐的嗅觉渐渐开始恢复。而后,他闻到了一丝甜甜的香气。

  很温暖的香气,有些熟悉。

  迟钝的大脑开始运转,谢其琛很快想起来,这便是这段日子以来,会在池羽手上闻见的那股香气。

  谢其琛终于走到了洞口外,他低头,发现洞口边的一块石头上,放着一个木质食盒。

  香味就是从食盒里传出来的。

  池羽来过,洞口处还残留着她方才伫立过留下的气息。

  她和上一次一样,没有走进洞穴中,只静静站在这个洞口,陪伴了他半宿。

  谢其琛沉默地盯着那食盒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弯下腰,将食盒打开了。

  食盒中放着一叠温热的、甜香的枣泥山药糕。

  在久远到几乎记不清的幼年记忆里,每一次他生病,父母会买一颗廉价的糖果作为安慰。

  谢其琛虽对食物没什么要求,但其实对甜的东西有一种偏好。

  谢其琛拿起尚且温热的枣泥山药糕吃了一口。

  口感细腻、清甜,几乎比谢其琛至今吃过的任何食物都好吃。

  很难想象,这份枣泥山药糕出自几乎毫无下厨经验、且对于烹饪十分笨拙的池羽。

  谢其琛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池羽手上挥之不去的甜香以及因频繁练习而起的薄茧。

  原来她是在做这个。

  方才还没有感觉,这会儿吃了一口枣泥山药糕后,大约迟钝的胃渐渐开始复苏了,谢其琛竟然感受到了饥饿。

  他一连吃下好几个清甜的糕点。

  方才结束的剧烈痛苦,与如今入口的微甜形成了剧烈的反差。

  谢其琛突然意识到,他之所以对甜味有偏好,大约是因为带甜味的东西,在他潜意识中约等于微小的幸福。

  ……有一些好笑,这个词一向与他毫无关系,也并非他渴求之物。

  可当下,这个天光微亮的清晨,他确确实实由这份枣泥山药糕联想到了这个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