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罗的争斗局势已逆转。从当初那一缕极为浓厚的情绪泄露开始, 塔便滑向了深渊。

  与之前他想将自己的记忆覆写于塔之上类似,塔的记忆也在争斗之中一点点被他所蚕食。

  进食“塔”可不好受,漫长的记忆就像是毫无意义的字符, 挤兑着他其他文字书写的空间。

  而在长河之中, 他却也逐渐拾到一部分极为特殊的记忆碎片。

  那些记忆多与同一个身影有关, 让门罗感到不适的则是那些记忆中“我”和他的重合度极高。仿佛那不是塔的记忆, 而应当是他“门罗”的记忆。

  在那往昔的记忆之中,他似乎也在为了那个身影不停地尝试着作画。和他画在纸上的不同,那些画作大多是被留在文字中间, 被留在砂砾、青草、河水、云朵、夜空之中, 与其说是画“一个人”,不如说是画对方给自己的感受。

  和门罗相同的则是始终达不到“正确”的情绪。

  它憧憬那样的情绪, 正因它无法理解。

  在这段记忆的最后, “他”站在一片漆黑的地方,脚下是倒映着漫无边际的黑夜的水面,而对面则是一个人形。

  那人穿着长袍, 双手从衣袍中伸出, 交叉着放在身前。这是略带拘谨和防备的动作,并不自然。而那人的神情却是一种从容的笑意,仿佛欢迎他的到来。

  “你改变主意了?”对方问道。

  塔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算好听:“是,我有一直想要的东西。你所给予的‘循环’我并不需要,那吸引不了我。”

  “有选择有时候比没有选择更让人难以忍受。”那人笑着说道,“我完全能理解你……所以, 你是想索要其他的?”

  “对。”塔应道, “我要你关于情感的‘权柄’。作为交换, 我将你想要的平衡与裁定交付于你。”

  对面人的嘴角渐渐压了下去, 他神色的眼瞳中情绪迅速变换着,最后却停留在意料之中:“那对你来说不是好事。”

  “没有事情会是好事。”塔答道,“我是悔恨的源头,我将会一直悔恨下去,这意味着我无论选择那条路都是如此。”

  “一种悔恨或许比另一种会好受。”

  “没有悔恨会好受,你不是也没有决定的权利吗?”塔笑了出来,“我们都一样……都一样的,倘若完全不,或是完全是,那都将会好受得多。而你比我要难受,你不该……”

  “不该太像人?”那人也跟着笑了起来,“我可不记得以前同你争执过这些。不提我的事,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我可以给你,但我想即便给了你,你得到之后的展现依旧不同。”

  他再次确认道:“你确定吗?”

  “我确定。”塔坚定地答道。

  那人又笑了一下,笑容在门罗看来怎样都有种悲悯蕴含其中。

  他们没有一方说错,塔依旧在悔恨,直到现在依旧如此。

  门罗在意的却并非是两人之间的对话,他看着身前人的脸庞,好像第一次看清一个人的脸,第一次与某人这样对视着。

  他的眼瞳是一种极深沉的蓝,混杂着与他发色相同的黑,在偶尔闪着光时就像是夜空,带着些安抚人心的宁静。可真安抚到人的并非那份宁静,而是其中的某种情绪。

  这样的情绪门罗见过类似的,他曾经在某个匣子之中见到过,那份不会投注于自己的目光。

  忽然之间,他明白过来什么。

  一切都好像被线所牵引着,一段故事结束往往带来的并不是崭新的生机,而是另一个类似的故事的循环。他身处于其中,他也将成为其中的一部分。

  关键的片段解释了门罗所在意的一切,而就在他知晓了这段过往之后,真正的“读取”才算作开始。

  “规则”与“秩序”被覆写,最先感受到其中影响的莫过于“塔众”与“审判团”。

  塔众四处寻找着塔本身,尝试分一杯羹。而审判团则是迅速将消息传回自己所属的执笔者或司星者手中,可除了少数以外,他们大部分都早已知晓天之上的动荡。

  更替已然开始。

  克拉丽莎将箭矢送上天空,无数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而下。

  冷得让人止不住寒颤的温度却对她和她的军队没有任何影响,他们披着风雪而来,自当披着风雪战斗。

  过冷的温度让一些热武器极易出现故障,两军的交战也从热武器暂时变更为冷兵器。克拉丽莎收回弓箭后却依旧注视着天空。

  随着晨光破晓,天光乍漏,遥远的边界之上却不见了那颗曾经一直指引着他们的“晨星”。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随从前来呼唤着她的名字,等待她的示意,她才转过头随着军队骑马向下奔去。

  逐夜狼是孤狼,他们未尝不是孤军。

  就算知晓给予她指令的司星者此时凶多吉少,她也依旧将随着她的军队战斗到最后一刻。

  随着塞纳里奥的军队愈发突入,伊西斯的皇城早已乱作一团。克拉丽莎带领的军队再行进三十里便能抵达他们的“心脏”,有权有势之人早已收拾好了行李准备撤离。

  艾达跟随在瑞恩的身后,步履急促地行进在走廊,她追着人低声说道:“这可不是个好主意,殿下。坐一天的皇帝那算不上皇帝,哪怕安布罗斯此时将皇位拱手相让您也应当再……”

  “皇位是其次的,我只需要一个机会。”瑞恩抬了下手,示意人不用再多劝阻,“我要复仇,留给他逃跑的时间不多。”

  “殿下,您得为……”

  “好了,艾达,你的担忧我都清楚,但这件事听我的。”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女仆长,“我不是之前任性的瑞恩了……我带来的人呢?”

  艾达叹了口气,知道已经无法劝阻瑞恩去冒这个险:“至少您应该用我们的人来执行计划。”

  “你猜安布罗斯知不知道我们的人究竟是谁?”瑞恩问道。

  艾达哑然,她低下头跟随在瑞恩身后,直到对方推开一扇厚重的门,进到当初他再度被“生产”的房间。

  昔日富丽堂皇的寝具依旧被保留在此处,精致繁复的装饰也掩不去上面的血污。曾经他的母亲就是在此处挥刀将自己开膛破腹……

  瑞恩停顿了片刻,缓步走到床前。

  艾达跟随在他身后,注视着床铺上人形的血污。她沉默了片刻说道:“您的母亲为您感到骄傲,她都不会想到您能回来得这么快。”

  “……不,这还远远不够。”瑞恩将手放置在胸前,他脑海中盘旋着许多想法,而手掌则是紧紧地贴在他胸口的肋骨之上。

  他将会杀死自己的仇人,借以这份来之不易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