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建筑的路已经基本没有阻碍, 埃米特跟随着格兰登朝着前方走去时却忽然注意到了有些不太对劲。

  尽管现在冬天已经过去有一段时日,可气温却在到了一个节点后难以回升,春天到来的迹象也并不明显。安多哈尔虽常年炎热, 却也没能让他换下罗泽送他的衣服。

  这样一个前提下, 这里生长的杂草和隐约渐起的虫鸣似乎有种微妙的预兆, 越是向前走去这样奇妙的感觉越是笼罩了他。

  埃米特一边打量着四周, 一边听着声音跟随着向前走,最后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蹲下看了眼旁边的杂草。在他前面走去的格兰登察觉到他没有跟上, 回过头看向他。

  对方眼神中有疑惑, 却只言未发。

  这不像格兰登的风格,无论如何他至少应该说上两句, 毕竟那个人聒噪得令人厌烦。

  然而对方就好像只以为是他累了, 朝他伸出了手,打算拉他一把。

  埃米特站起来又微微垂眼,看向自己不远处的手掌。

  格兰登离他不算远, 这个距离刚好是对方有些难以直接够到他, 而他只消向前一步再伸出手就能握住。

  好像只是一种奇妙的预感,并非有任何现实的事情与之对应。不过是他脑海之中的一场无声的争斗,在他意识到这是他梦境之中曾经到来过的地方时就已然开始, 对现实无法产生任何干扰。

  埃米特再次抬起了眼,他看了眼格兰登的双眼,接着一言不发地目光越过对方,看向更远的地方。

  他看见了前去的两个人已经登上了建筑的残骸, 用镰刀割去缝隙里的杂草。他又看到黄褐色的沙土上浅绿被扯断后, 露出的白色建筑石英中带着深邃的蓝。

  没有异样……吗?埃米特不能确定, 可他忽然又想到, 这个地方他必须得去一趟,他有很多要了解的东西。安多哈尔就像门罗所说,这里什么都能找到,而众所周知,第三章 是真正意义上最不设门槛的途径。知识与智慧并不会拒绝所有人的涉足,一切真理都在等待拂去尘土之时。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去握格兰登的手,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并准备越过他先过去,以证明自己并不需要帮助。

  就在他将要超过对方时,站在原地的门格兰登也跟随着收回了手,并拉住了他的手腕,同时用另一只手将他向后推了一把。

  这个动作用的力度并不重,可没由来的让埃米特感受到一种行将就木之人的垂死挣扎。

  埃米特几乎是立刻跟着停下了脚步,抬头对上格兰登的双眼。

  格兰登那一头漂亮的金发在日光下宛如本身就在散发着某种辉光,眼睛也一如既往的澄澈,带着点狡黠与不经意的自信。没有了疑惑,也没有任何害怕。

  可他这样的动作就是和他的神情完全不相符!

  “怎么了?”埃米特深吸了口气问道,“你一点都不像你了,为什么不说话?”

  格兰登没有言语,埃米特等待了片刻后,他才缓慢地吐出了一个单词:“过来。”

  “什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埃米特有些不明所以,刚才明明就是这个人将他推开的。他又扫了眼建筑的方向,却忽然注意到那两个人都没了踪影。

  他心里惊了一下,又见建筑遮蔽的地方缓缓直起了两道身影。

  埃米特心缓缓放下来些许,眼睛却不敢再挪开位置。

  接着他听到格兰登微弱的声音:“……不要。”

  视野之中人的身影再度伏了下去,好似一个叩拜。

  埃米特开始感到大脑有点阻塞,有问题,可一时间他又不明白哪里有问题,他收回目光惊疑不定地对上格兰登的双眼。

  对方冲他微微地笑了:“上去。”

  接着,格兰登绕开了埃米特,再度朝着建筑的方向走去。

  很多东西都变得疏离起来,思维不再像之前那样能够连成线,在他盯着那建筑看了一会后,他连“思考”的能力似乎也一并丧失了。

  埃米特脑海里一瞬间只剩下格兰登说的那几个不连贯的单词,下意识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刚迈出没多远,他忽然记起来什么一样,从包里拿出了钢笔猛地朝自己左手手臂上划了一道。

  强烈的疼痛刺激着他的脑袋,陡然间许多事情变得清晰。

  有问题……那个地方不可以去。

  埃米特回过头,看向建筑的方向。

  原本叩拜的人影已经站了起来,他们抬起了手,短匕刺入向了自己的头颅。

  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可是依旧有人如此做了。剜出了脑袋里的内容物,双手托举着此身最绵柔之物,流淌下来的液体好像是光,又好像是一串一串相连极紧的各种写法的数字。

  有些东西被剥夺了,可有些东西得以用另一种方式展现。

  埃米特闭上了眼,在手上又划了一刀。

  他不想思考,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思维是否是正常的,也不愿去深究眼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在维持现有的基础上,他只能再去拉扯住格兰登。

  埃米特不喜欢格兰登,可他也从未打算就这样送一个到目前为止只是在帮助“埃米特”而还未开始他“利用”的格兰登去死。

  灵魂体的纠葛他会有别的方法再报复回去。

  他快步向前走去,听着脚步声,忽略掉远处黏稠液体洒落的嗡鸣。

  而后一步一步迅速靠近,直至撞上一个有些温暖的物体。

  埃米特睁眼看了下,确定好方向,却也因此不得不让那建筑再次出现在他视野。

  他们已经快走上那些白色的石英,而鲜红的血色已经漫延至他们跟前的台阶。

  埃米特拿起了笔,再次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

  还不够。

  只是这样还不行。

  他用左手握住了格兰登,拉扯着人往上方走去。捏着格兰登的手极为用力,骨头崩在皮肤上与血液相衬显得更加突出。

  要从这里活着离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为此他必须得不停的、不停的、不停的去破坏掉……他的这件“衣服”。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发木的脑袋做出如此“反抗”之事似乎已经占据了他所有思考能力。直至走到绳子边,埃米特用一只手将格兰登系带的绳子捆上,又扯了扯以示拉人。

  而后他便再次转过了身,朝向那座建筑的遗迹。

  可就在他将要行进时,他的手腕今天第三次被同一个人拉住了。

  格兰登并没有恢复正常,他还是不会说话,眼神也还是那样,缺少了点让人讨厌的感觉。埃米特不知道他脑袋里到底在做了怎样的挣扎,会不会比他如此行动还要伤害自身。可埃米特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不喜欢格兰登了。

  或许以现在的身份是可以作为朋友。

  他将沾了血、缺少了笔盖的钢笔别在了格兰登的衣领上。空下来的右手虚虚握住,翻书杖顺从地出现于他的手中。站到这里,建筑带来的影响已经减缓,疼痛让他比格兰登清醒要早得多。

  就好像重新握住了自己应有的力量一样,埃米特心里也平静了下来。他对格兰登笑了下:“上去吧,现在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