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四天,庙宇之中来人了。
粗布为衣,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带着头巾,手上拄着拐杖,走来的时候身体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
拐杖碰地的声音很大,惊醒了昊战跟黎川。
昊战起身,对黎川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随即偷偷躲到神像之后,越过神像看到了来人。
是那天晚上的婆婆…
老婆婆手上还拿着一个篮子,篮子用白色的布盖着,她走到蒲团前,动作缓慢的跪了下来。之后打开盖着篮子的布,里面装着坛酒和几块糕点…
“孩子啊,饿坏了吧?你也别怪我不来,这些天云中帆有搞些事情出来,说是要抓什么同党!我那个不孝的儿子啊,把我锁在家里,怕我来看你。唉……”
老婆婆动作不麻利,因为上了年纪的原因,她跪了一会就直接坐到了蒲团之上,把篮子里面的东西一一拿出来,之后摆在自己面前,低头指着说
“还是你爱吃的桂花糕……奥……这还有一坛子酒…是闺女爱吃的…闺女很久都没来看我了,你见到她,跟她说她酿成的酒被我那个不孝的儿子喝了大半,这坛还是我偷偷藏的。你让她别怪我…”
说着,说着,老婆婆突然头扣在地上哭了起来。
声音呜呜咽咽,口中含糊不清…
“孩子…是云中帆对不起你啊…是乡亲们对不起你啊…一想起你,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总觉得自己亏欠你的太多了啊孩子……”
老婆婆哭了许久,最终擦干眼泪站了起来,弯腰把她带来的那些食物端端正正的放在神像之前。
之后她便想转身离开…
“婆婆。”
昊战觉得,这个婆婆一定知道一些什么。这些天他打听的消息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天都不能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如果说,想要知道事情的原委,那婆婆一定是关键…
听到身后有人喊他,老婆婆楞了一下,随即动作比之前快了不少的转身,眼眶之中都是泪水。
她转过脸去,急切的看向神像。
“孩子…你终于愿意喊我了?…”
她以为—是神像发出来的声音。
直到昊战缓缓走出来,婆婆眼中的惊喜变成了失望,泪水决堤,无法控制。
“婆婆,是我。”昊战声音温柔,尽量让婆婆对自己放松警惕,他走到婆婆身边,犹豫再三还是伸出手轻轻拍着婆婆的背,安抚着她。
婆婆很瘦,穿的衣服很单薄,昊战甚至能隔着粗布感受到婆婆的骨骼。
如此这般,更让人心疼了。
“是你啊……”婆婆抬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
“你怎么在这啊…镇上都在通缉你们…你们怎么不跑啊……!”
闻言,昊战摇头:“婆婆,您认识这神像吗?”
婆婆听闻,半许不言。
昊战继续道:“婆婆,我师尊是玉清山的峰主,旁人称他谢仙师。如若婆婆有什么困难,或者是云中帆有什么困难,都可以说出来。我师尊为人善良,一定会帮你们的。”
仙师……
婆婆连连摇头:“孩子……这是云中帆的事情啊…外人不能解决……也解决不了啊”
“婆婆,天下本为一家。再说,当一个地方的人民被某种东西所影响时,能帮助他们的往往是我们这些外来者。不是吗?”
见婆婆不说话,昊战再道。
“方才,我听婆婆所言,这位神官身前一定很善良吧?是百姓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还是他犯了什么错?如果是,不妨说出来……”
听到这话,婆婆立刻着急的挥手拒绝,她神色慌张道:“不是不是!没有!常青是个好孩子!他没有犯错…他没有犯错啊……”
常青……
原来,你叫常青啊。
昊战神色凝重。
“唉…去我家,我跟你说吧……”婆婆悲痛道。
昊战松开了她,行礼道:“婆婆,我师弟也在这儿,带上他一起去吧。”
现在谢卿尘还在修炼,昊战不想打扰他。因此就没通知于他,打算跟黎川两个人一起走。
话落,嘴唇苍白,神色淡漠的黎川缓缓走了出来。他的眼神那么冷漠,眼底却又泛着红,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就站在那里,不说话,无神的看向远方。
他不能接受自己手变成这样的事实,已经消极很多天了,还是没有跨过心底那道坎儿…
师兄弟二人跟着婆婆离开了神庙,最终来到婆婆的家里。婆婆家境不是很好,是住在瓦房里的。就一两间很小的房子,其中一间看上去还算干净整洁,只是剩下的那一间,当真是破败啊…
进门,就是石灰搭建的灶台,灶台旁边有张很小的床,最里面是围成的养鸡的地方,栅栏旁边还有一小块空地,放满了稻草。
昊战让黎川先靠墙站会儿,随即他跑过去拿一些稻草铺在地上,扶着黎川颤颤巍巍坐下来。
之后,他看见婆婆弯腰想去床底下拿什么,他又连忙赶过去搀扶着婆婆。
婆婆从床底下先后拿出两把椅子,打开后招呼昊战坐了下来。昊战十分细心的先把门关了起来,还是和平常一样,在四周设下了结界。
他跟黎川现在是云中帆要抓的人,如果被别人知道他们躲在婆婆这里,岂不是给婆婆带来了麻烦吗?
“婆婆,常青就是那位神像吗?”
昊战弄好一切,才坐在婆婆对面,问道。
婆婆先悲痛摇头,之后又悲痛点头。她抬起眼眸,眸中是数不清的哀痛。好像一提起常青,她就如此悲伤…
“常青是个好孩子,是乡亲们害了他啊…”
“乡亲们?”昊战反问。
婆婆点头:“常青是在云中帆出生的,他小时候总嚷嚷着要保护百姓,保护苍生。后来等他长大了,他就离开了云中帆,去到外面学习武义。大家一开始都看不好他,可谁也没想到十多年后,他回来了,还成为人们口中的大侠。他回来那天,帮了镇上百姓不少事,尤其是我们这些老了没人管的,他每一次都会那一些钱或者买一些菜来送给我们。我们大家对他赞不绝口。后来又听说常青会驱鬼,陈府就把常青请到府中为他们驱鬼。去了没几天,陈府就把常青抓起来了,说他打伤了陈二少的一条腿,还……还……还奸杀了陈大小姐…他们要把常青处刑,但百姓还念着旧情,就拦下来了,说要把常青赶出云中帆。后来常青离开没几天,云中帆境内怪事频发,不少女子被奸杀,不少年轻的男人也被锯去了一条腿,有人说是常青干的,可也有些人不相信。直到一天晚上,一户人家家中发出声响,大伙赶回去一看,就…就看见常青握着刀衣衫不整的站在被锯掉腿的男人旁边,大家冲进房间,发现原女主人已经被奸杀了……”
“大家都很气愤,不顾常青的解释就把常青抓起来送去了陈府…甚至还亲自把常青送上邢台…遭受了剔骨之刑…现场我去过啊…那孩子浑身上下被折磨的没有一块好肉啊……他的…他的舌头都…没了…他…他说不出话来…张开嘴鲜血就会流下…半个时辰的折磨…他就是不肯低头…最终…这活生生折磨着…死在邢台上面啊…”
婆婆越说情绪越发激动,她甚至开始用手捶打自己的腿,眼泪止不住的流,昊战连忙起身去制止她,却丝毫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都怪我这条腿!!!都怪我这条腿啊!!当初他明明马上就要离开云中帆了…都是为了给我治腿…他才会留下来,然后才会被请到陈府去的啊啊啊啊…都是我的错啊…他帮我把腿医好了…当他受刑的时候…我却没有勇气上去救他啊啊啊啊啊…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敢啊…你!你!你知道吗?当时大家都恨死他了,巴不得把他大卸八块,谁为他出头就打残谁的腿…我…我当了半辈子的残废了…我实在不敢啊……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那孩子一定是在怪我!他一定在怪我没上去救他!他一定是在怪我没照顾好闺女!所以才不愿意见我…啊啊啊啊啊可是…可是我这些年一直活在痛苦之中…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啊……啊啊啊哈啊——”
眼看着婆婆捶打的力度越来越大,昊战连忙拉住她的双手,眼角有些泛红的说:“婆婆婆婆…您刚刚不是说,常青是个好孩子吗?我想,常青一定不会恨您的,他一定…他一定是被事情耽搁了…”
婆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这么多年了,将近十多年的事情了,她也一直憋着没跟任何人说。愧疚也都藏在心底。
今晚终于能把心里话说出来,还能把自己为化解的情绪哭诉出来,已算不易…
只是…覆水难收啊…
等婆婆情绪稳定了一些,昊战才继续问:“婆婆刚才说,常青是去陈府驱鬼?”
婆婆点头:“陈府闹鬼的事情,从现在算,应该是五十多年了。常青回到云中帆那一年,刚好是陈府闹鬼第四十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那,知不知道为何闹鬼?”昊战问。
婆婆想了想,最终摇头:“不知道。不过我想,总不过他们自家人欠下的债没还!!恶鬼上门要债!!”
昊战深深呼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神像是常青?”
三天来,从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的黎川突然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倦意,不像是一个少年能发出来的声音。
除了这些,他的话语十分冷漠,眼神之中全是戾气。
昊战楞了一下,十分惊喜的唤他:“十八!”
婆婆道:“我能不知道吗?那神像的样子跟常青可是一模一样啊!这不就是常青的样子吗?而且那座庙可不是谁建起来的,是自己突然出现的!!在常青出生的前几个月就突然有神庙了!”
“先有的神像,再有的常青。”
黎川眉眼冷淡,补充道。
昊战看了他一眼,随后转过脸去看婆婆,问:“不知婆婆口中那位‘闺女’,是何人?”
闻言,婆婆重重叹气,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她说:“她是柳叶楠,是常青的妻子。”
“常青娶亲了?”
昊战惊讶问。
婆婆摇头:“这两个人脸皮薄,还年轻,又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我们大家这样觉得的。毕竟常青对闺女是真的上心,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十分微妙。迟早要成亲的,大家所幸就这样认为了。”
“她在哪?”黎川问。
婆婆眼泪掉下来:“她……她走了…跟着常青一起走的…”
“为何?自缢?殉情?”昊战问。
婆婆哽咽道:“她…她…她是被害死的!”
“?”
“闺女长的好看,又有一身武力。是跟着常青一起来到云中帆的,别看她冷冰冰的,可是她是个好姑娘。那个年纪好姑娘自然会被人盯上,常青被抓之后上了邢台,当时她也在邢台之上,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跪在常青前面,我看过几眼,闺女浑身上去全是青紫,全是伤口,明显……明显……常青死之后,那些人就把闺女送到里庙宇距离不远的山里…把人……暴尸荒野了……”
婆婆只觉得可憎,她眼神之中全是恨意,但又掺杂着浓浓的悔意。
“真是禽兽!!!”
扑通一下,昊战猛然站了起来,他一脚踢翻椅子,十分愤慨。
黎川面不改色,问“尸体呢?”
婆婆说:“山中野兽多,尸体哪还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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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混杂,世人性情多冷薄,这实在配不上他那一颗想拯救天下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