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抵达皇宫,黎川一跃而下,轻轻敲了敲凤尾车的车门,温声道。
“师尊,我们到了。”
等了半许,里面才缓缓传出声音。
谢卿尘淡淡嗯了一声,随即下了车。
这流觞曲水玉白裳当真是根据谢卿尘身形来做的,看起来十分贴身。金色腰带束于腰间,还挂着白色玉环吊坠,里裳纯白色,布料柔和,宽袖束腰。外侧是一件布料比较硬的外衫,肩膀呈卷云纹设计,显得高贵淡雅。白色一侧还有金线进行勾勒。
这光看上去,就不是寻常的衣服。做工精细,短短几天内绝对敢不出来。
也不知为何,谢卿尘穿上这衣服,到没有半丝违和感。他乌黑的发鬓被金白色的发冠如数固定在后面,额前碎发散落,剑眉锋利,眼神温和,鼻梁高挺,用“绝色”一词来形容丝毫不过夸张。
黎川看呆了眼,他的眼睛渐渐有了光亮,连带着看向谢卿尘时都有炙热。
“走吧。”
谢卿尘经过他的身边时,默默说了一句,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连忙跟在谢卿尘身后。
外面的雪还在下,黎川撑伞走在谢卿尘左右,同为宫宴的正道上,留下二人的脚印。
这一次,他们终于步伐相同。
宫殿之内,文武百官静坐两侧,脸上带笑,着装素雅。听到门口的动作,同一时间转头看去,目光在发现谢卿尘那一刻,无数情绪扑面而来。
黎川跟在谢卿尘身后,一步步踏进宫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这宫殿处处都冰冷无情,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仙师来的正好,快入座。”
万岁今日看上去并没有那么开心,还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那般,强颜欢笑。表面云淡风轻,实际暗藏风波。
“多谢。”
二人行了礼,黎川就跟着谢卿尘走到一旁,因为他们都有位置,所以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总是跟着谢卿尘,只能坐在谢卿尘旁边的位置上。
“皇兄,这位……”
一道玩世不恭的声音响起,黎川只觉得耳熟,寻声看去,只见刚才阻拦他们前行的那位明亲王换了着装,坐在谢卿尘对面。
这下,黎川可不淡定了。
“子烨,这是从玉清山来的仙师,特此来目奚国修养的。”
万岁转头看向子烨,耐心解释。
从谢卿尘一进门开始,子烨的目光就一直在他身上,而且越发深沉。直至现在,大庭广众之下,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收敛,盯着谢卿尘半晌不说话。
万岁看到他这个样子,眼神朝站在自己旁边的御前公公撇了一眼,御前公公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桌子上抬起一壶酒,走到子烨面前行李。
“明亲王,这是皇后亲手酿的玫瑰酒。”
子烨似乎不明白万岁的用意,抬头示意:“皇兄这是?”
万岁轻轻笑了笑,道
“目奚国百年大雪,这玫瑰是养在长春宫里,由皇后一手打理,花瓣不似寻常玫瑰那般红,而是稀有的白玫瑰。入口香甜,有静心之效。”
话落,子烨眼神闪躲,默默接过那壶酒,到了一小杯在酒杯里,那酒水粘稠,带着淡淡的清香,是极好闻的。
“皇后酿的酒自然是极好的,近闻香甜,远看迷人。”
谢卿尘偶然间抬头,就对上子烨的眼神,那眼神里的炙热不必黎川的少半分。
他不喜欢这种眼神。
太过于强烈,让他有种自己要被包围的危险感。因此慌忙低下头,只忙着眼前的佳肴,不想多说半句,多看半眼。
一旁的黎川看到子烨的眼神以及谢卿尘默默低下的头,心里十分不痛快,他举起酒杯,看着子烨道
“方才为护师尊,对明亲王出手,实属本分,望明亲王见谅。”
那本分二字,念的有些重。
子烨转头看向黎川,来了兴趣:“师尊?原来,你是他的弟子啊”
这是黎川第一次不喜欢弟子这个身份,他总觉得子烨这句话里充满了挑衅。偏偏自己又是弟子的身份,无法反驳半分。
“怎么?方才二位莫不是起了冲突?”
万岁有些疑惑的问。
子烨笑笑,云淡风轻开口:“方才臣弟想认识一下谢仙师,遭到……这位小兄弟的阻止,不过一件小事罢了,算不上动手。”
小事?
“原来如此,没受伤就好”万岁点头。
“多亏得黎仙师手下留情,这才没伤到明亲王,这要是那一掌下去……”
不知怎么,站在一旁的御前公公突然冷不丁的说了这么一句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万岁、明亲王以及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到他身上去了。
万岁眉头慢慢皱起,眼神撇了他一眼,随后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抬起桌上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这……万岁…明亲王…奴才…奴才方才不是……不是奴才啊…奴才……”
御前公公瞬间慌了神,连忙跑下去跪在地上磕头,语气止不住的颤抖,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清楚。
之前那段话里面的冷嘲热讽很明显,换做谁都能听出来。
这明亲王是谁啊?
当年十子夺嫡,就只活下来两位。一位成为至高无上的万岁,一位就是明亲王。
说这亲王没有点手段吧,他偏偏在那场大战之中活了下来,而且跟万岁关系还那么好。要说他有点手段吧,又只是一个亲王的身份。
从来看重的都不是皇位,只求一个亲王的身份,不喜欢至高无上的权利,只享受像风一样的自由。
他的谋略与才智,当年丝毫不输于万岁,只要他愿意,如今坐在王位上的就是他。可是他不愿意,他丝毫不惦记王位,只想逍遥一生。
整座王城,就他可以没有羁绊的生活,万岁倒也愿意随着他,因此很少有人会对他出言不逊。
这个道理,御前公公怎么会不知道呢?
刚才那番冷嘲热讽,可是狠狠的折辱了子烨,也是这王城之内,敢当着他面说出来的。
“起来吧。”
万岁挥手,示意他起身。
御前公公磕了三磕,都不敢看明亲王就连忙走到万岁身后。
谢卿尘借着空隙,默默看了一眼黎川,这时后者刚好说话。
“不必言谢。师尊常教导我们,要明事理,救世人。”
黎川脸上带笑,道。
半晌。
“万岁,臣听闻不久前,芸香镇遭遇妖兽袭击,幸得两位仙师相救,莫非就是……”
坐在子烨身旁的臣子起身看着他们两个问道。
万岁疑惑的嗯了一声,也看着他们“莫非,那两位仙师就是阁下?”
“徒手之劳”
谢卿尘耐不住目光,礼貌性说了这么一句。
现在谢卿尘开口说话了,子烨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不等黎川附和,他就道“仙师法术高强,不知宴会结束后,可愿指点一二?”
这下黎川彻底坐不住了。
“家师伤未愈,恐无法完成明亲王所托。”
黎川的想法很简单,他不想谢卿尘在平白无故动用灵力。
“伤?”
听到伤这个字,万岁眼神微眯,子烨反问。
“仙师受伤了?刚好我府中有瓶疗伤的奇药,不知仙师可愿移步亲王府,让我进绵薄之力”
子烨说话的同时,抬头看了万岁一眼。
“我师尊……”
黎川想要拒绝,话还没有说出来,万岁就打断了他“仙师不妨去一趟吧,也算是朕给灼华一个交代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
黎川急了,连忙起身。
“怎么?黎仙师也要一同去本王的府中吗?”
子烨起身对着万岁行礼后,面带微笑的看着黎川,那表情算不上和善。
怎么不去?
“那是自然,师尊去哪儿,做徒弟的自然要跟……”
黎川对这个子烨真是没有什么好印象,在不知道对方的真实目的之前,他必须要寸步不离的跟着谢卿尘。
只是他这话还没有说完,又再一次被人打断。
“万岁,家妻病重,臣寻遍万水千山名医来医治,数年过去,唯不见好。今日得知,从玉清山来了两位仙师。臣叩请圣恩,请黎仙师出手救助”
那是位老臣子了,发鬓已白,面容沧桑。下跪行礼时都站不住脚,身体摇摇晃晃的,语气温和带着些许期待。
说实话,他很虔诚,黎川没法拒绝。
“黎仙师,意下如何?”万岁问。
但那终究是外人,是素人,跟他关系不大,要不是这一次宴会,他这一辈子都不会见到他。
可师尊不一样……师尊是家人,是一切。
黎川动容过,仅仅几秒的动容,他毫不犹豫选择谢卿尘。
“去过王府再赶过去医治,时间还来得及,而且我师尊神通广大……”
“你且去吧。”
耳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黎川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声音,他猛然转过头去,看到谢卿尘早已起身,手握玄扇前后煽动,眉眼平淡,语气波澜不惊。
“师尊……”
黎川不想去。
他不想留谢卿尘一个人。
他不能。
“为师一会儿就回去,你……”谢卿尘走到他身前,压低声音说。
黎川不会同意的。
他们二人在这目奚国生活数天,虽说危险还未来临,但凭之前的黑雾,他就能确定那人是冲着谢卿尘来的。
光是这一点,他就不可能让谢卿尘去冒险。
“不行!弟子学艺不精,治不了!”
黎川语气有些急了,他眉头皱的极深,语调也提高不少。
从重生到现在,这是黎川第一次生气,他甚至有点责怪谢卿尘!
责怪他只为别人考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
明明自己身上还有伤,为什么要推开唯一可能保护自己的人!!
明明前方有隐藏的危险,为什么还要顾及别人!!!
明明知道那个人心怀不轨,为什么还要往下跳!!
追查血虫固然重要,但也没有自己的身体更重要。
虽说要救天下苍生,但也要救自己!!
他的责怪来的太过于突然,以至于让他忘了……这样的一个师尊,是他上辈子磕破头求来的。
上一世他心中的师尊,不就是这样的吗?
善良,勇敢,正直,无私……
舍小我救大我。
谢卿尘被他吓到了,殿里瞬间一片安静,不在吵闹。
他看着面前生气的黎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是……”
黎川丝毫不觉得自己情绪来的突然,他拉住谢卿尘的手,头也不回就往外面走,将金碧辉煌的宫殿抛之身后……
天色暗了不少,风迎面吹来,二人的衣摆短暂相碰又快速分开。
谢卿尘被黎川拉着走出宫殿,走下台阶,步伐很快,要很费力才能勉强追赶上黎川。他额前的碎发被晚风吹起,那双深邃带着疑惑的目光始终看着黎川。
从他这个方向看过去,黎川脸上是未消失的怒意,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就好像他们身后的不是皇宫,而是深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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