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89章   笔迹即讹谬

  魔教离开曲灵山后,回到了用以藏匿的据点。

  医师正在给聂秋把脉。他身上的伤口倒不是很多,主要是内伤——他这几年常染风寒,尤其怕冷,冬天的手几乎捂不热,不知道是因为十年前那场浩劫的后遗症,还是因为他多年以来伏案整理书籍,总之病根就这么落下了,平日里受些皮外伤还好,若是内伤,恐怕也得慢慢调养才能好转过来,如今脱离了众人的目光,就显出了虚弱的神情。

  聂秋眉眼微敛,等医师撤回手,写了张药方给他,他接过来扫了一眼,还给医师,点点头,意思是就依着这个药方拣药,于是房内的人都退了出去,留下聂秋和方岐生。

  等众人离开之后,方岐生捏着聂秋的下巴将他转过来端详了一阵。

  他说:“脸色好差。剑谱烧了就烧了,何必再穷追不舍,比我还要着急。”

  聂秋脸颊贴着方岐生的手掌,枕在他臂弯间,低低地说道:“因为你想要。”

  “倒也不是非要不可,只是碰巧知道了有这么一样东西存在,手里又已经得了两篇残页,若是不将它凑齐,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不大爽利。”方岐生俯首去吻他唇角残余的血迹,尝到一丝腥甜,他道,“如今那剑谱已经被烧毁,再如何想它也是回不来的,况且,就算我拿到完整的剑谱了,你也不可能与我同修。要不然我再去找个谁?”

  聂秋眼睛一眯,启唇轻咬他,问他:“是吗?你的候选人都有谁?”

  他说话好声好气的,温柔得能掐得出水来,分明是抬头仰视,却如同在警告。

  方岐生存心惹他:“第一是不用刀的,用剑的;第二不要漂亮的,要普通的;第三最好不要那么喜欢穿白衣,玄衣为佳......”一条条罗列下来,全是与他截然相反的。

  聂秋见方岐生满目戏谑,显然是有意与他唱反调,于是笑问道:“不要好的,要不好的;不要眼前的,要天边的;不要家里的,要外面的。是不是?你可真是挑得很。”

  说完,他欲要起身来,也不知道碰到了方岐生哪里,引得他皱眉低嘶了一声。

  聂秋怔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将方岐生的袖口翻卷至大臂,果真瞧见了撞伤。

  他稍加思索,便想到:“是宋渡卿?”

  方岐生并不否认。

  为了抽身,他卖了个破绽给宋渡卿。

  而宋渡卿自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这臂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聂秋又问:“他如何?”

  方岐生说:“他很强,但没有我想象中强。”

  他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衡量,然后说道:“少则一年,多则一年半,我的实力便可在他之上。你与江蓠、胥轻歌都交过手了,觉得他们二人的实力同我相较起来如何?”

  聂秋道:“恐怕不相上下,然而......”

  他顺手抽出剑匣中的一柄剑,因为体虚,所以只是摆了几个架势来演示,并没有动真格,倘若祝枕寒在场,就能够发现聂秋演示出来的这些招式正是绝道剑法,他与江蓠交过手后,便已将剑招记了下来,从头到尾,一共九招,几乎与原版没有太大的差别。

  紧接着,又是逍遥剑法的十二招。

  只是他与胥轻歌交手的时间不长,不能完整使出所有剑招,因此只记住了八招。

  使完一遍后,聂秋将剑重新放回方岐生的匣中,说道:“若是依次来破,不难。”

  说实话,鸳鸯剑谱——真的只是次要。

  方岐生答应刀剑宗与落雁门的时候,答应得很干脆,就是因为这个。

  他真的无所谓杀不杀祝枕寒或是沈樾,对他们烧毁剑谱的行径也不在乎。

  那完全是顺带的事情,最重要的是有关七大剑客的情报。

  所谓实力高低,先论武功底蕴,再论剑法,再论兵器,在武功、兵器差距不大的情况下,突破口自然就落到了剑法上面,只要琢磨透了对方的招数,想赢,其实很简单。

  而且天镜宫宫主花蕴如今毒素入体,短时间内还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

  魔教这一趟,真的不算亏。

  方岐生思索片刻,“回去之后,等你调养好身体,陪我练一练?”

  聂秋点头,却是摸索了膏药,涂在方岐生手臂的淤青上,用指腹慢慢按揉着,口中问道:“生生,你之前给你师父写的信,有关四时剑匣的来历,如今有得到答复吗?”

  “回了,不过写的很简略。”方岐生说道,“他说他不认识薛皎然和姚渡剑。原本他在璆娑停留的时间就很短暂,加之背叛了首领,部族还追杀过他一段时间,因此他在璆娑没几个交好的人,他本人也不甚在意。多年以来,他只回去过一次,便是......”

  他顿了顿,说道:“便是将他同父异母的胞弟、你师父的狼牙带回去的那次。”

  聂秋揉散淤青的手一停,方岐生知道他想问什么——他想问他师父的狼牙怎么会在常锦煜身上,这两人自决裂之后便分道扬镳,直到聂秋的师父身亡,也再未见过面,但是关于这一点,常锦煜并没有解释,而当年的“五诀联璧”,如今也只剩下了常锦煜一人,他不想回答的问题,永远没有人能逼着他回答。方岐生摇了摇头,聂秋便明白了。

  跳过小插曲后,方岐生继续往下说:“他每次外出都习惯带点什么东西回来给我和黄盛,也没有更偏爱师兄还是师弟之说,那一次也不例外,他给了黄盛一堆吃的玩的,给我剑匣的时候,我只当是从哪里抢来的或是买来的,他没有说,我便也没有问他。”

  “在回信中,他提及,当年回到璆娑后,他偶然遇见了一个男子,面容枯槁,满头白发,几近垂暮,直到开口的时候才知晓他年纪有五十好几,瞧着却像七八十岁,实际上也是我师父先开的口,他说——”方岐生按着眉心,“你背上的剑匣,好像棺材。”

  ......真会说话。

  但偏偏就是这句不像样的话,让他取得了剑匣。

  如今想来,那男子恐怕就是姚渡剑。

  聂秋沉吟道:“倘若这句话让姚渡剑心甘情愿将剑匣交给素未谋面的人,只有可能是因为他从话中得到了共鸣。我记得玄武门传回的消息中就有提及,薛皎然当年并没有走出黄沙隘口,在寻到逃离那里的方法之前,她就已经死了。再代入姚渡剑的心境,他一人携四剑,那漆黑的剑匣被他负于背上,确实如棺材一般,而棺中的正是薛皎然。”

  他又问道:“姚渡剑将剑匣给你师父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吗?”

  方岐生摇摇头,道:“没有,他只是说‘有缘’,便以剑匣相赠。”

  常锦煜也是个狂妄蛮横的人,说拿就拿,没那个闲心去听姚渡剑的故事,而姚渡剑将剑匣给常锦煜之后,也没有主动透露半个字,常锦煜走的时候还说了句“既然剑匣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东西了,你若是反悔了,我也不会还给你的”,姚渡剑听罢,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会反悔的,你以后也不会和我有任何牵扯”。于是两人就此分别。

  回想起来,倒是有端倪可循。

  常锦煜将剑匣赠予方岐生后,随口便说这剑匣表面漆黑,空荡荡的,不甚好看,后来得空找了人,让方岐生挑了图案,用金漆在剑匣上绘制了传说中名为“狰”的猛兽。

  在落下金漆的那一刻,这剑匣就不是当年的剑匣了,旧事凡尘一并被掩盖。

  信中,常锦煜就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以“听说那几个足不出户的也都露面了,看来曲灵城这下热闹了,不过我就懒得去了,记得替我跟江蓠打声招呼”结尾,当然,那时的局势紧迫,方岐生不可能真的对江蓠说,我师父托我跟你问好,这只会火上浇油。

  膏药逐渐沁入皮肉中化开,聂秋取过帕子擦了擦指尖残留,问道:“那时来魔教送上剑谱残页的人,自称是薛皎然和姚渡剑的子嗣。既然姚渡剑有女儿,为何不将剑匣留给他的女儿,反而是给了陌生人......这一点有些奇怪,莫非他恨自己的女儿不成?”

  “我对璆娑那边的事情不甚了解,并未听说。”方岐生将袖子放下来,说道,“倒是剑谱残页,被她一分为四后,其中一份在魔教,一份在黄沙隘口,一份在曲灵城,一份在霞雁城。她的想法不难猜,便是要以一己之力搅乱江湖,不过其中却出了岔子,譬如她没料到曲灵城的剑谱被我们捷足先登,譬如她原本想要给南庄的那份剑谱残页,被沈樾拿去了。为何我要说她想要给的是南庄,而不是沈樾,因为她并不知沈樾身份。”

  她只知道沈樾表面身份是镖师青庄,而剑谱残页交到镖局手里毫无意义。

  南庄距离黄沙隘口很近,经常有人在附近巡逻,很容易就能发现那里的剑谱残页。

  所有人都知道南庄的一把手是个野心家,倘若剑谱残页到他手中,西平郡的局势必定会发生巨大动荡,可惜她不知道南庄的局势早就变了,少小姐卿幼殊虽是二把手,却已经掌管了整个南庄,而卿幼殊对此并无兴趣,甚至还将剑谱残页送给了相熟的沈樾。

  说实话,方岐生和聂秋不是真的想弄懂这其中的纠葛。

  因为事已至此,他们没必要再去追查,聊这些只当是闲谈罢了。

  四时剑匣对方岐生来说,是他自己的武器,不是别的什么人用来吊唁的东西。

  另一位医师正巧来访,叩门后,拱手向两人汇报道:“段堂主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她之所以在这次受伤后反应如此剧烈,是因为她近年控制饮用血酒的次数,这两个月更是碰也没碰一口,原本因血酒的毒素而变得迟钝的神经突然敏感起来,让她一下子有些承受不了,尤其是在疗伤之际,更是差点对我们几人痛下杀手。”他还心有余悸。

  触碰段鹊,给她疗伤的是女医师,他们这些男医师主要在旁协助,难免受波及。

  他继续说道:“不过,即使如此也不能让段堂主继续饮毒酒,否则她的寿命会极大地消减,别人恐怕不太敢管教段堂主,所以还是需要教主跟左护法交代一下这些事。”

  见方岐生颔首后,医师便退下了。

  又过了五日,待众人的伤基本痊愈后,魔教启程离开曲灵城,回到西平郡。

  在魔教启程后不久,刀剑宗与落雁门向各自宗门书信后,前往黄沙隘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