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78章   语我诸峰峦

  一行人继续策马赶路。

  沈樾痛失爱马,楚观澜、侯云志、燕昭三人行事谨慎,为了不暴露行踪,途中就已将马归还驿站,改作步行,茶肆外那些无人认领的马匹自然就给他们提供了许多便利。祝枕寒和符白珏皆乘自己的马,其余四人只等下个驿站时再将马儿留在那里等人认领。

  符白珏是个善于揣测心思的人,明白原委之后,很快就和这几个人打成了一片。

  他仍不想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更多人,所以也没有告诉他三人,是他派去的人将李癸送到西平郡千城镖局的,听事情的经过时,符白珏的反应恰到好处,装得十分巧妙。

  傍晚,停下来歇息,喝水啃饼,沈樾听着他们聊天,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趁着闲聊结束的空当,沈樾攀着符白珏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我这下子可不欠你的人情了。”说起来,这天底下的事情或许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因果的,沈樾因为李癸和信欠下了符白珏一个人情,而李癸和信又引来了镖局的人,才使得他们顺利折返。

  符白珏心思如针脚,沈樾想得到的,他自然也能想到。

  闻言,他没有刁难沈樾,拨弄了一下架在火上烤着的面饼,“嗯。”

  沈樾心情大好,顺手就从符白珏手里抢走了那串烤得皮脆内软的饼。符白珏从他接下来将手里的饼递给祝枕寒的动作来看,他此举恐怕不是为了掩盖他们之间的谈话那么简单,而是为了借花献佛,就如同自己那次将沈樾递过来的手饰转手交给祝枕寒一样。

  沈樾这么直愣愣地将饼递过来,祝枕寒没瞧见他从哪里拿来的,低头去咬。

  新鲜烤出炉的面饼冒着热烟,把猫烫得嘶嘶地抽气,好看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嘴唇顿时红了一块。他原是先用牙尖咬下,然后唇齿合拢咀嚼,本来没觉得烫,咬下来了才觉得烫,偏偏面饼已经进了嘴,再吐出来不甚雅观,只好背过身子,口中轻轻呵着气,眼里起雾。沈樾也没想到祝枕寒竟然直接咬了,凑过去小声哄道:“我帮你吹一吹?”

  他们两个窝在暗处,呼呼地吹着,手里缺了一口的面饼凄惨地绕着签子转了转。

  符白珏简直有些不忍直视,觉得沈樾把祝枕寒当小孩子,祝枕寒也变成了只傻猫。

  侯云志关切道:“他们两个怎么了?”

  “......”符白珏说道,“可能在数星星吧。”

  楚观澜听他这样说,再将祝枕寒和沈樾此前同乘一马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手中折扇摇了摇,笑道:“我来之前听说刀剑宗与落雁门水火不相容,他们二人的脾性不同,也常常在比武台上交手,还以为他们两个关系不好。我就说,青庄这么一个好相处的人,再加上小师叔那淡然的性子,怎么可能会闹到听见对方名字就没有好脸色的地步呢?”

  饶是符白珏再能说会道,也被这话说得噎了一下。

  楚观澜怎么也想不到,水火不相容的不是祝枕寒和沈樾,是他和沈樾。

  他重新架好一个面饼架在火堆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提防着那只小雀会不会又来个突然袭击,嘴里还帮他们打着掩护:“许是练一练鸳鸯剑法还能促进感情。”

  侯云志哈哈大笑,将他半真半假的话当成了玩笑,一旁燕昭脸上也有笑意。

  他笑够了,问:“符老弟,说到鸳鸯剑谱,我也十分好奇,那东西原本是一男一女所练,如今换作了他们两个男子,不知那剑法是大打折扣,还是比原先要更为精进?”

  祝枕寒和沈樾倒是在茶肆里使出了鸳鸯剑法,可惜他们三个在外没能瞧见。

  楚观澜使的折扇,侯云志使的刀,燕昭使的短剑,各有不同,却都很好奇鸳鸯剑谱究竟如何,毕竟它此前传得沸沸扬扬,真如神迹,温展行出面解释后,这种好奇就从剑谱本身转移到了使剑法的人身上。他们还是头一回听说两个男子同修鸳鸯剑法这回事。

  其实,江湖中也不是没有先例,譬如阴阳剑法,譬如封山剑法。

  只不过“鸳鸯”这两个字凑在一起实在太过缠绵,与那些剑法是大相径庭。

  符白珏不通剑法,是答不出来,正巧祝枕寒和沈樾过来了,他就挪了个位置,谨慎地将架在火堆上的饼子也挪了位,看了一眼,被咬了一口的饼子如今正在被沈樾吃着。

  既然本尊来了,那就更好说了。

  侯云志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沈樾忙着吃,腮帮子鼓鼓的,说不出话。

  于是由嘴唇还发红的祝枕寒代为发言:“我们并不是完全照着剑谱中的招式练的,还结合了各自师门传承的剑法,比如逍遥剑法的第九式‘何用孤高比云月’就与绝道剑法的第四式‘长鸿渐去’能够很好地结合起来。因为不是一模一样的剑招,所以我也不能准确地说比原先的精进还是有所衰减,但是薛皎然和姚渡剑的思路确实十分新颖。”

  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如果可以,他想让所有人都知晓鸳鸯剑法的苛刻之处。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一点鲜为人知的,鸳鸯剑法本身已经筛掉了大部分人。”

  楚观澜问道:“此话怎讲?”

  沈樾终于咽下了口中的饼子,说:“楚哥有所不知,鸳鸯剑谱的最后几招非得要双人四剑不可,薛皎然和姚渡剑当年正是持的剑匣为武器,一人分持轻、重两剑为武器,以换剑为变招的讯号,可一般人又怎会同时以轻重两剑为武器,更别说需要两人了。”

  侯云志恍然,“也就是说,这天底下还没人能学得这原本的鸳鸯剑法了?”

  祝枕寒说:“是这个道理。”

  而坐在旁边的符白珏,本来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不曾亲身学习,对剑法的了解远不比在场这几人深刻,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皱了皱眉头,因为他也是头一回听说。

  他喃喃自语般的重复了一遍:“鸳鸯剑法极为苛刻,如今能修的人几乎没有?”

  然后,符白珏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有所变化,转过来看向祝枕寒,问道:“在鲤河的时候,你是不是问我‘整个魔教就只有方教主用剑,他要鸳鸯剑谱有何用处’?”

  祝枕寒点点头。

  符白珏再看向沈樾,“你小叔是不是说过,聂护法亲口承认,鸳鸯剑谱与魔教的关系匪浅,所以方岐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剑谱,即使魔教只有他一个人用的是剑?”

  沈樾举着饼送到嘴边的手僵了僵,说道:“对。”

  符白珏深深地吸进一口气,颇有些懊恼地说道:“我早该想到的。方岐生的武器便是剑匣,其中盛有四剑,两重两轻,就是不知道这剑匣与当年的薛姚二人是否相关。”

  此话既出,联想到那堪称飞来横祸的追杀令,众人的面色皆是一凛。

  燕昭沉吟片刻,说道:“四年前,我曾与方教主交过一次手。”

  见其他人都朝他看了过来,燕昭继续说了下去:“由于他的武器太过特殊,近几年来也不常出手,难得同他交手一次,我也特地留意了一下,确实如符兄弟所言,是两重两轻的剑。我有意引他同时拔出重剑与轻剑,由此也险些丧命,所幸当时正巧撞见剑心前辈,他那时侯尚未封剑,在西平郡地界办事,宋前辈拔剑相助,我才勉强捡回了一条性命......尽管养了将近半年的伤,不过,我也因此知晓了方教主的剑重量是多少。”

  别说祝枕寒和符白珏了,沈樾以及楚观澜、侯云志都是如今才听说这件事。

  敢孤身同方岐生交手,此等行为,足以称一句“疯狂”了。

  燕昭面色倒是寻常,“只要再知晓薛皎然和姚渡剑的剑有多重就可以确定了。”

  这话说得轻易,他们要如何确认五十年前的人所持的武器重量几何?

  刚这么一想,祝枕寒就开口道:“或许我可以大概推测出来。”

  ——还真可以!

  沈樾早知祝枕寒受江蓠影响颇深,仅凭武器就能够认出来是哪门哪派的,也能给武器都对上号,没想到他竟然已经练就了这种本事,顿时搁下手中饼子,洗耳恭听起来。

  迎着几双略带震惊的眼睛,祝枕寒低低咳嗽了两声,解释道:“案本中将薛皎然和姚渡剑的外貌特征、身高体重都记载得清清楚楚,通过他们二人的体重,以及那几招剑法下沉的幅度,足以推测出剑的重量了。”说完之后,他推算了一阵,说出两个数字。

  燕昭极为认可,“许是经过了打磨,方教主的剑要轻一些,但误差不超过十铢。”

  好了,这下子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

  方岐生为什么一定要得到鸳鸯剑谱?

  因为他的武器正是当年薛皎然和姚渡剑所持的武器。

  这就是聂秋口中的“渊源颇深”,隔着几十年,确实是挺深远的。

  他恐怕从一开始就知道这鸳鸯剑谱并不是常人可以习得的,故而也并不担心剑谱被他们所拿去,毕竟,拿去了,再夺走就可以,还省得魔教大动干戈,一篇一篇地凑齐。

  沈樾皱眉,“可他是怎么和那两个人扯上关系的?”

  从魔教的反应来看,明显也是最近才知道鸳鸯剑谱这件事的。

  符白珏提醒道:“你别忘了,方岐生的师父,前魔教教主,常锦煜,同样也是璆娑一族的,和薛皎然、姚渡剑同为一族,认识几率很大。方岐生虽然不认识他们,但是常锦煜认识就够了,况且,常锦煜这个人此前用的武器极不固定,后来从刀剑宗的剑阁盗走了剑之后才逐渐只用那一柄,作为师徒,他将剑匣转赠给方岐生也不是没有可能。”

  并非“不是没有可能”,而是“非常有可能”。

  常锦煜这个人,武器越方便越好,越趁手越好,他才不会费那么大工夫去携带如此不便的剑匣,而方岐生却是出了名的对各类兵器感兴趣,这剑匣自然就落到了他手里。

  这么一讨论,面面相觑之下,他们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那就是,无论从剑法本身,还是从武器来看,都不能让鸳鸯剑谱落到魔教手里。

  这天底下能够修鸳鸯剑谱的就只有方岐生一人,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