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68章   或涌如波涛

  字条上,娟秀的字迹清晰可辨。

  祝枕寒和沈樾走到桌案前,借烛火一字字地观看,小青鸟便落到窗沿上去了。

  胥沉鱼写道:

  ”师弟,小师叔。既然见到字条,说明和我猜测的一样,你们已经到了雍凉。”

  沈樾跟祝枕寒解释道:“落雁门饲养的禽鸟,分群而训。不同的鸟负责送信的区域是不同的,就像这只小青,是师姐的鸟,她只有往雍凉地界送信时才会将它派出来。”

  再继续往下看,胥沉鱼没有过多寒暄,很快进入了正题:

  “我早就收到了师弟寄来的信,却迟迟没有派出弟子,是因为我察觉到事态有异,便请师父出面,再去刀剑宗请了江宗主,其间花费了我一番工夫,所以到现在才腾出空来将此事告知你们。果然,魔教在这之后也发布了追杀令。如今除却师父、江宗主,要干预鸳鸯剑谱一事的,还有归隐已久的宋渡卿、天镜宫的花宫主,如此形势,想必魔教教主也不会袖手旁观。我虽不知剑心与剑情都怀揣什么心思,但你们还是小心为妙。”

  这纸张为了便于储入竹管中,是薄薄的一层,打开有很长一条,好似绸带。

  “我其实想说,你们最好在安全的地方等到与师门会合再出发,不过我也知道,如今的局势紧迫,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也容不得你们在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所以我只能这样说——切记,谨慎行事,请相信师门,也请相信正道绝不会纵容魔教此举。”

  最后,她写:“倘若真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不要惦念着鸳鸯剑谱,性命为重。你们都是年轻一代的佼佼者,无论是落雁门,还是刀剑宗,都不愿意因为这样的事情而失去你们。我如今正在接替掌门的位子,大典之日,备酒以待,望你们能及时归来。”

  看完这千里迢迢送来的信,祝枕寒和沈樾皆是感慨万千。

  祝枕寒之前也不是没有怀疑过,为什么落雁门过了这么久也没有派出弟子协助,如今这疑惑算是解开了:因为胥沉鱼去请江蓠了。

  他想过刀剑宗会派出其他人,所以当张倾梦和白宿出现的时候,他并不是很惊讶,只是江蓠......祝枕寒想,江蓠大多时候都是不苟言笑的,又是极为冷淡的,他没想到江蓠竟然肯出山。她在剑阁停了太长时间,长到所有人都怀疑这剑阁中锋利无匹的剑无数,而江蓠就是其中最特殊的一柄剑,所以她才不离开,也没有任何想要下山的念头。

  或许她并不是剑,他想,她只是比平常人的欲求更少,却仍是血肉所铸。

  弟子有危险,她亦会提剑而出。

  感慨之余,祝枕寒忽然又记起了一回事。

  胥沉鱼的师父,不正是胥轻歌吗?如今江蓠是和胥轻歌在一起?

  他说:“禾禾。”

  沈樾现在正十分想念师姐,一只手攥着字条,一只手抚着小鸟胸口上的软羽,听到祝枕寒在喊他,这才如梦惊醒般的,抬头看了过来,缓声问道:“怎么了,小师叔?”

  祝枕寒说道:“我好像没有同你说过这件事。在落雁门的时候,你师父曾私底下找过我一次,问我,我师父近来如何,我说她仍然在追求剑法的精进,他就又问我师父有没有提及过他,我说似乎没有,他便很失望地离开了。莫非他们之间有别的交情吗?”

  沈樾听他这样说,想了一阵,也觉得很奇怪,说道:“我从来没听说过。况且,虽然你师父是出了名的不问世事,我师父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你瞧他身上携带的酒葫芦就知道了,他是随性惯了,出剑之前还要喝两口酒,也不喜欢被什么东西束缚,即使宗门给他安了个掌事的职位,他却都不怎么管的。这么多年,也没有听说他特别在意谁。”

  七个剑客,除温展行、花蕴、方岐生之外,都不是很在意红尘事,并无伴侣。

  说句题外话,所以当年七大剑客中最寡淡的江蓠和最不羁的常锦煜在一起的时候,着实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更别说他们还有正道和魔教之别了,幸好这段关系维持了一段时间就结束了,一拍两散。此后,江蓠还跟祝枕寒说过,常锦煜是个极端危险的人。

  两人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暂且罢休。

  祝枕寒换了个话题,说道:“至于剑心与剑情。宋前辈是受符白珏之托而来的,当年他封剑之际,因为人情,向符白珏承诺他会为他留一剑,所以应该算是自己人。而花宫主,大约是看中了鸳鸯剑谱,她与夫君同为剑客,想要同修剑法,再正常不过了。”

  沈樾点点头,“我也听说过,花宫主之所以被称为‘剑情’,是因为她夫君原为照门山大弟子,照门山的门风很差,常常为了名誉争破头,她夫君谢千暮身为大弟子,自师父去世后,更是众人争相攻击的对象,整整半年被卡着名额,不让他通过掌门考核。”

  谢千暮想自己处理,所以花蕴也很尊重他,没有出面。

  其他人见花蕴并不管他,以为这位神秘的宫主是对他厌倦了,况且他们那时候还并没有成亲,只是时常在一起的伴侣罢了,于是事态愈演愈烈,甚至将谢千暮害得重伤。

  照门山的其余掌事知晓了,也知晓此事闹得大了,以前打打闹闹也就过去,如今却是将其重创,即使他们再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等着机会将自己的弟子扶持上来,如今也不能坐视不理,便一边将那名下阴手的弟子罚了,一边极力掩盖此事,装作和气。

  这件事传入花蕴耳中的时候,已是十日后了。

  十日过去,再如何当面对质也没有罪证了。

  当所有人以为这件事会如此了结时,花蕴携剑下山,带了三十名天镜宫弟子,前往照门山。天镜宫虽不常现于人前,并不代表区区一个照门山能够抗衡的,于是,她索性连谈也不谈了,从照门山的次峰十段塔,打到主峰的广众殿,如同一支箭,笔直贯穿。

  到后来,照门山的弟子见到天镜宫弟子,都是扭头就跑,所过之处,似猛兽横行,芦苇低伏奔逃而去。花蕴就这样顺利地进入了广众殿,向众人宣告,既然不能采用普通的方式通过掌门考核,那就用极端的手段好了,她如今且带着谢千暮离开,一个月后,谢千暮的伤势痊愈,归来照门山,就以武功高低来论输赢,同辈之中,谁能打得过谢千暮就当掌门,若是无人能敌,谢千暮本来应该身居掌门之位,就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谢千暮比花蕴年纪小了五岁有余,故而花蕴已是宫主,他却还是大弟子。

  但这并不代表谢千暮的武功有多差,只是他站在花蕴身边,身上光芒都被掩盖了,换作其他人,大抵心里是会有所妒忌的,他本人却浑然不在乎,至今与花蕴相敬如宾。

  一个月后,谢千暮果真痊愈归来,无人能敌他,他便顺理成章接过了掌门之位,此后虽有人嚼舌根是害怕惹了花蕴才不敢竭尽全力出手,也被他清理师门之际一并赶出了照门山——经此事后,他也放下了顾及的师门之情,雷厉风行,很快将师门清扫干净。

  再有人心底里瞧不起谢千暮,也只是偷着骂他一句“小白脸”,不敢当众说了。

  在这之后,花蕴那迟迟不知该如何添的称号,也就落笔写了个“情”字。

  判词中也写道:“只此一人,为情而忍,为情而怒,为情出剑,为情收剑。”

  是而,当花蕴出关的消息传出后,世人也只是想,她果真是对鸳鸯剑谱感兴趣的。

  沈樾苦恼地用指腹点着小鸟的脑袋,说道:“花宫主相当于我师父、你师父的那个水准了,更别说她还不是一人来的,身后还有天镜宫的弟子。魔教血煞、右护法、白虎门又在追杀我们,这还真是应了我师姐说的那一句,前有埋伏,后有追兵。难办啊。”

  祝枕寒道:“是的......我想,我们恐怕也不能在这里呆太久。虽然不论是你的师姐,还是我,都觉得最好等到宗门的人赶来再行事,但是我无法做到冒着连累家人的风险,只为保全自己。何况想要在魔教之前得到鸳鸯剑谱,本来就是件非常紧迫的事。”

  不论是被追着还是赶着,他们都是要去曲灵城的,早些去还能早些打探情报、筹谋布局,等待反而会令他们陷入更危险的境地,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沈樾向他伸手讨要,祝枕寒就了然地取了笔墨纸砚来,看着沈樾蘸墨回信。

  沈樾写字时,肌肉牵连着手臂微动,那只小小的鸟便没了去处,百无聊赖地在桌案上跳来跳去,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祝枕寒盯了一阵,试探地伸手去用指腹碰它脑袋。

  小鸟也没有躲,任他摸,睁着圆圆的眼睛,歪着脑袋瞧他,很是讨人喜欢。

  祝枕寒心中生出爱惜之意,盛了些水与粟米过来,小鸟就欢喜地凑过来啄着。

  沈樾终于洋洋洒洒写完,再抬头时,就惊觉小青已经成功地上位了,脸色如八九月的天气般的,说变就变,有时晴来有时雨——当然,如今是雨,笼着层灰蒙蒙的乌云。

  他紧紧盯了祝枕寒两秒,祝枕寒就有所觉察,很警觉地问道:“怎么不高兴?”

  沈樾搁下手中的笔,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昨夜还说我是你最喜欢的小鸟。”

  昨夜将两个人都闹得晕头转向了,沈樾喊祝枕寒猫咪,祝枕寒就咬着他的耳朵喊他小鸟,沈樾勉强憋出一句为什么,祝枕寒便说,因为你很可爱,你是我最喜欢的小鸟。

  沈樾倒也不是心胸狭窄到要跟一只小鸟置气,他就是存心想听祝枕寒再说一次。

  顾厌这辈子也没谈过恋爱,却很老成地跟他说,有这么一句话,说床上的情话有三成都是假的,沈樾听了,边觉得很有道理,边想,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栽在顾厌这里。

  祝枕寒闻言,将小团子放到沈樾的掌心里,说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小鸟,于是我爱屋及乌,对所有小鸟都抱有好意了。既然你已经写完了回信,就让它继续陪你吧。”

  方才那话一出来,他也听出来沈樾不是真的生气了,纯粹是要同他打情骂俏。

  沈樾满意了。他一高兴就藏不住笑,也没有想着遮掩,眼角眉梢都沾染了明亮的颜色,摸了摸手中的小鸟,说道:“对了,说到鸳鸯剑谱。一路上我们也没有时间翻看,如今得赶紧趁着离开之前瞧一瞧,最好明早的时候再练一练,正好休息一夜,我明天身体应该就完全恢复了。今晚就让小青歇着吧,等明天我们练剑的时候再放它飞回去。”

  于是他们先将最后一篇的三招熟悉了几遍,待到明日清晨再亲身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