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剑落千山雪>第58章   魂归长夜里

  西平郡,狼牙,鸳鸯剑谱。

  他们能想到的,也是唯一能想到的人选,就是那位神秘的薛雇主。

  即使拿着鸳鸯剑谱的残页回到县令府之后,祝枕寒等人的心中仍然笼罩着疑云。

  因为在翡扇面前不便讨论这些,所以,一回到县令府,他们就聚在了房间里。

  沈樾说:“四十多岁的年纪,又出身璆娑......听翡扇的描述,我觉得那人就是姓薛的雇主,也只能是她了。如果将她算进去,整件事情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当初黄沙隘口中放着鸳鸯剑谱的残页,因为鸳鸯剑谱本来就在她的手中,也是她将其放在那里的。”

  他说到这里,捏了捏紧皱的眉头,继续说道:“我早该想到的。明明霞雁城是一切的起点,却藏着剑谱的最后一篇;而黄沙隘口是一切的终点,却藏着剑谱的第一篇。对于薛皎然和姚渡剑来说,霞雁城是开始,西平郡是结束,但是,对那个人来说,西平郡是她的开始,霞雁城才是结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有些地方矛盾,原来是出自这里。”

  张倾梦说道:“她说,这是一场时隔五十年的复仇。她用了‘复仇’这个词,从她拥有鸳鸯剑谱这件事看来,她恐怕与薛皎然、姚渡剑有着亲密的关系,有可能是亲人。”

  沈樾点点头,“对,我也认为是亲人。同为璆娑一族,有血缘关系的几率很大。”

  但是如今很难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牵扯其中的三人都已经化为尸骨,无法解答了。

  沉默了一阵后,祝枕寒开口抛出了一个问题:“她告诉翡扇,不久之后,正道与魔教都将不择手段地夺取鸳鸯剑谱。这句话有些不对劲。我们都知晓那些名门正派一定会为了鸳鸯剑谱克制他们的传言而出山,但她是如何预知魔教也对鸳鸯剑谱感兴趣的?”

  白宿沉吟道:“因为她并不是信口胡诌的,而是知道其中的一些缘由。”

  沈樾道:“我小叔说,他从聂秋口中听说鸳鸯剑谱与魔教的渊源匪浅,有没有可能薛雇主早就在薛皎然和姚渡剑那里知道了这件事,所以才会对翡扇说出这么一番话?”

  祝枕寒说:“当初在鲤河的时候,魔教对同样前往过黄沙隘口的镖师李癸动手,并且将尸体投入房中,想要借此警告我们——他们知晓沈樾,知晓青庄,也知晓他是从黄沙隘口中得到的剑谱残页。现在回想起来,有一点很奇怪。魔教总舵位于西平郡,他们要想打听黄沙镖的事情很容易,但是,他们最开始是从谁口中知晓鸳鸯剑谱一事的?”

  此话一出,房中顿时又陷入了寂静。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黄沙隘口与翡扇手中的剑谱残页原本都在那女子的手中。”白宿缓缓说道,“而且,巧合的是剑谱残页被分得恰到好处,都正好是一期,看起来不像是自然脱落的,更像是人为导致的。我猜测,鸳鸯剑谱恐怕就是被她拆成残页的。”

  他说的,其他三个人也都想到了,却是有些心惊,越想越觉得骇人。

  “这是一场盛大的复仇,她要以整个江湖作为台面,挑起纷争。”张倾梦闭了闭眼睛,说,“有着这样强烈欲求的人,在自缢之前一定计划好了一切,确保一切发展都随着她的预想而进行。她必须要让名门正派与歪门邪道同时登台,斗得头破血流,为此,你们觉得她会不会做出前往魔教总舵,亲口将鸳鸯剑谱的事情告诉魔教教主的行为?”

  她会。

  而且她谁也不偏心。

  她认为名门正派都是伪君子,歪门邪道都是真小人。

  所以她要将所有人都卷入这场翻腾的潮水中。

  但是这个人,又不是纯粹的恶。她是如此的痛恨一切、厌恶一切,全然不在乎别人的性命,却将最后的善意留给了翡扇,留给了那个会坚定寻求真相来到翡扇门前的人。

  “不行。”沈樾打定了主意,说道,“温大人一旦协助柳河平冤,聂秋那边立刻就会有所察觉,为了不让我小叔再次陷入两难的抉择,我们得尽快离开霞雁城了。还有翡扇,若是她落到魔教手中,下场估计会和李癸差不多,所以我们得将此事告知管事,无论是让她离开霞雁城,还是让她暂时住进县令府,总之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她的性命。”

  敲定后,张倾梦与白宿去寻管事,正巧温展行听闻了柳河的事情,回到了府邸,他们就在书房中将此事与温展行大致讲了一遍;而祝枕寒和沈樾则是回到了他们前两日住的客栈,依照符白珏在分别之际叮嘱的话,在客栈的大堂门口悬上了一盏大红的灯笼。

  就像离开皇城时那般,为了不连累其他人,他们走得很匆忙。

  或许从得到鸳鸯剑谱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们的旅途会变得如此艰难凶险,前路漫长,遥遥无期,尽管还不知道未来将会面临什么考验,但是他们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途径东门时,四个人都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五十年前留下的斑斑血迹,如今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霞雁城早已物是人非,有些人毫不在意,有些人耿耿于怀,迟迟无法摆脱桎梏。

  祝枕寒立于银鞍白马,迢迢从东门下过去时,沈樾拍打了一下胯/下的红骝马,马蹄声啪嗒啪嗒,逐渐靠近,与祝枕寒并肩而行。他没说话,祝枕寒也没说话,这时候大抵也是不需要说什么的——符白珏早早就在东门相候,望见他俩这样黏糊地贴着,挑了挑眉,吹了一声口哨——沈樾做贼心虚地看了张倾梦和白宿一眼,然后无声怒视符白珏。

  沿着东门,向北行十里,就能进入琉珠古道的主干道,行十日,抵达雍凉。

  符白珏却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绕路。”

  张倾梦和白宿是不知道符白珏千机阁阁主的身份,祝枕寒就避开了他们两个,趁着还未踏入琉珠古道的空当,低声问道:“为何?莫非是魔教那边已经有所举动了吗?”

  “玄武门收集情报的速度,可比你想象中还要快。”符白珏挑着帘子,垂下眉眼,淡淡说道,“况且,在覃家府邸的这两日,我觉得聂秋或许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

  沈樾一惊,“那我小叔......”

  符白珏反手扔了颗瓜子壳出去,沈樾很嫌弃地侧头躲开了,就见他神色很乖顺,口中却凉凉地说道:“这不是小少爷吗?怎么竟然还会做出这种偷听别人说话的事情?”

  “我早就猜到你是袁千机了,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沈樾不和他那颗瓜子壳计较,扒拉着马车的另一边窗,着急说道,“符白珏,别兜弯子了,快告诉我那边怎么了。”

  符白珏打了个呵欠,说道:“你小叔没事,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二人还在下棋。”

  当然,是沈初瓶邀请聂秋的。

  他与聂秋的关系,远没有覃家家主那样亲近。若是经常去找他,用各种借口阻止他离开覃府,不消半日,聂秋就能察觉不对劲,所以沈初瓶只能以覃家家主为理由相邀。

  纵使如此,次数过多,还是让聂秋看沈初瓶的眼神微微地有了变化。

  应该庆幸吗,沈初瓶想,虽然聂秋已经生疑,但仍然好脾气地接受了他的邀请。

  就像现在,沈初瓶执白子,聂秋执黑子,二人在亭中对弈。沈初瓶本就不擅下棋,如今怀揣心事,下的棋子更是七零八落,直到他借口去如厕,接到线人的消息,说沈樾等人已经拿到了鸳鸯剑谱,顺利离开霞雁城之后,他心中的那块大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再回到亭中时,心境也就有所变化了。

  对座的聂秋执起一枚黑子,是玉制的棋,剔透明亮,可以清晰地看见棋子内部有一朵小小的莲瓣纹饰,十分精致奇巧,在指腹间滑动时,有种微凉的触感。他见沈初瓶落下一子,似桃花灼灼的眉眼敛着,目光在棋盘上停留片刻,却并不急着落下手中棋子。

  聂秋迟迟不落子,沈初瓶等了一阵,抬眼望去,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他的眼底。

  他神色平静,眼中含着一汪冷冽的寒月,见沈初瓶看过来,便轻轻地一笑,随手将棋子掷入棋盅,身形往前一倾,说道:“沈先生,烦心的事情方才已经解决好了吗?”

  沈初瓶怔了怔。

  聂秋伸出两指,在青玉棋盘上滑过,点在一处黑白交织间。

  “五步以前,白子已输。”他遗憾道,“沈先生与我对弈时心不在焉。”

  沈初瓶沉默片刻,却是缓缓地笑了出来,低声说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他们一行人来到霞雁城的那夜,你正巧不在府中,况且你们都姓沈,我一查便知其中渊源。”聂秋说道,“只是我没料到袁千机也会在暗中协助他们。沈先生这几日被我的事缠得脱不开身,大概没有看出来这一点——不知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正要离开覃府,你突然说府中近日来了个厨子,要留我用膳,我本欲推拒,可袁千机在这时也开口说想尝一尝。魔教本就有意与千机阁结交,于是我最终还是选择留在府中用膳。”

  聂秋说得对,沈初瓶还真的不知道袁千机的事情。

  只是一个微小的细节,寻常人或许当作是巧合,可聂秋就敢笃定这一点。

  而且他语气平和,全然没有被欺瞒的愤怒,如平时一般条理清晰。

  沈初瓶问:“聂护法也接到了他们离开霞雁城的消息,却同我在这里下棋吗?”

  “我向来是个守信的人。既然沈先生邀请我对弈,我就如你所愿。”聂秋站起身,耳坠上悬着的一枚流苏,顺肩膀往下滑落,他这时候声音才变得冰冷,神情也不如先前那般温柔和缓,只是咬字很轻,一字一顿让沈初瓶听得清楚,“但是没有下一次了。”

  沈初瓶没什么可辩解的。

  所以他心中暗叹,说道:“抱歉。”

  聂秋没有应他这句话,却说:“告辞。”

  他望了沈初瓶一眼,兀自抽身离开,不多时,便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中。

  陆淮燃正好路过,看着聂秋就这样走了,一脸茫然,走过来想问沈初瓶,又发觉他对着那盘棋局愣愣地出神,便在旁边观望一阵,说:“白子明面上势态正好,黑子却步步暗藏杀机......先前每一步都是试探,直到最后才倾巢将白子围剿,一举定输赢。”

  没想到沈初瓶听了这话,不知想到什么,变了脸色,霍然起身,要去追聂秋。

  然而聂秋何许人也,早已走得没了影,问侍卫,说他策马离开有一会儿了,陆淮燃一路跟着过来凑热闹,看到向来镇定的沈初瓶竟然脸色铁青,不由得小心翼翼问道:“沈先生,你怎么了?不会是因为方才那棋局而苦恼吧?想来聂护法也不是有意为难你。”

  怪他为何如今才看出来。

  沈初瓶按着眉心,想,他早该知晓,聂秋并不是因为顾及到他的颜面而对沈樾等人网开一面,聂秋之所以来到霞雁城,是为了探听情报,送他人情只是顺水推舟罢了。而这点小事情还不至于让聂秋方寸大乱,毕竟,比起这个,他得到了更为关键的情报——

  沈樾如今拥有两篇残页,以及,千机阁站在了魔教的对立面上,不必结交。

  他想......也不知道这雍凉之行,等待沈樾他们的会是何等凶险。

  比起沈初瓶的满心忧虑,聂秋就显得从容许多了。

  从覃府离开后,聂秋策马来到东门,沿石阶登上城门,风声猎猎作响,拂乱黑发,他抬手拢了拢发梢,身后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身影,单膝跪地,恭声道:“右护法。”

  聂秋问:“玄武,如今雍凉那边如何了?”

  玄武道:“同右护法预料的一样。派人前往曲灵城后,果真取得了残页,加上教主手中的那篇,还有祝枕寒、沈樾的残页,不出意外的话,正好能组成完整的鸳鸯剑谱。”

  “不急着让他们撤退。”聂秋淡淡说道,“将一切重新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玄武顿时明白了聂秋的用意,称了句“是”。

  聂秋说:“白虎门门主何在?”

  玄武说:“正是在雍凉附近。要让她即刻动身吗?”

  “嗯。”聂秋想了片刻,又说道,“她一人恐怕不妥,让段鹊也赶过去。”

  玄武迟疑道:“右护法的意思莫非是——”

  聂秋的目光从绵延漫入雍凉的琉珠古道上收回来,他转过身,背向骄阳,温润柔软的面目在阴影中显出一片近乎冷淡的阴翳,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通体暗红的令牌,说道:“已经试探得太久了。现在,以聂秋的名义,向天下宣告,魔教从今天开始将刀剑宗祝枕寒、落雁门沈樾列入追杀名单中,血煞段鹊,右护法聂秋,连同白虎门进行围剿。”

  那枚令牌,其上刻着“追杀令”三字,张狂恣意,透着森然的肃杀之气。

  玄武双手接过令牌,望见面前容貌堪称昳丽的白衣男子微微侧身,抬起手,寒风顺着指缝流泻,他垂眸看了一阵,喉间泄出一声低低的嗤笑,如同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她将剑谱一分为四,亲手献上其中一份残页,意欲引魔教入局,令魔教与正道相争,便遂她的意好了。我倒要看看,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能在这江湖掀起多大的风浪。”

  作者有话说:

  聂狐狸说话越来越像他老公了。

  长长的霞雁城篇章终于要结束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