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闲的生辰在正月十三;
这日子不太好, 民间称其为凶日,在这一天诸事无宜,百事禁忌, 还得去烧香拜佛, 祈求平安。
而明日就是正月十三了。
这几日岑闲和朔望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几天。
夜晚还是冷, 岑闲穿着鹤氅,手里拿着笔在批奏折。太后不擅政事, 皇帝又是个痴愚的孩子,陈相于一死, 这奏折全部到了岑闲这边,要岑闲批改。
岑闲将弹劾他的折子全给扔到一边, 顺道批改了几份弹劾魏琛的折子,而后招手要小六吧这些折子全送到景王府去。
案几上放着一碗药,岑闲等着凉了才喝完, 朔望倚在门边,手里拿着一截枝条细细的梅花, 花枝抽打在手心里。
“你批完了么?”朔望合门进来,将梅花放在了洁白的宣纸上,“怎么还剩这么多?”
岑闲淡定地用朱批在奏折上写了几个字, 说:“这还算少,等年过完了,还要有更多折子。”
朔望眼神落在岑闲那苍劲有力的字迹上面。
岑闲善书,簪花小楷,行书, 草书他都会, 每一种都写得极其漂亮, 尤其是朱笔写字时,字里行间都是肃杀之意。
朔望问:“你明日要去做什么?”
锦衣卫指挥使的生辰礼,怎么着也得有一群人上来巴结,说不定还得搞什么劳什子宴会来庆贺。
岑闲笑了笑:“同今日无二。”
“我不过生辰,”岑闲解释道,“这是朝野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你不必费心什么,过完明日回江南就是。”
朔望刚想说些什么,岑闲忽然捡起了案几上面的红梅枝,插进了朔望被束起来的乌发里面。
朔望一愣。
俊美无双的公子眼睛明亮,印着烛火,蜂腰削背身形颀长,本该是英气俊俏的人,乌发间却插了枝勾勒上澄明火光的红梅,生生多了些清丽的颜色来。
“帮我去藏书阁那拿大魏国史,”岑闲声音压低,“梅花枝不许拿下来。”
朔望被美色所惑,脸刷一下红了,而后晕晕乎乎往藏书阁那边过去了。
他刚走,张久成就悄悄进屋里面来了,岑闲抬眼看了张久成一下,问:“查到什么了?”
张久成往后面看了一眼,回头恭敬道:“按照叶文章的说法,我们在元城那边寻到了他说的余佩。”
“只是余佩现今年逾七十,已然是风烛残年,还被烫伤了嗓子,说不出话来了。”
“还有昭王旧部……”张久成压低声音说,“我们的人在岭南那边找到了一名男子,说是旧部李监军的儿子,他说他手中有当年事发后李监军偷偷藏起的那些与先帝的书信。”
李监军当年也是揭发昭王私藏甲胄,意欲谋反的人,只是事情刚被揭发不久,他就因为犯了事被先帝发配岭南了。
“他说这些书信随李监军葬到了棺材里面,”张久成道,“要三千两银子才肯开棺。”
“我们只好偷偷问了乡里,然后把坟给掘了。”张久成将一沓又脆又黄的书信放在了案几上,“这些便是那些书信。”
岑闲扫了几眼,将书信全部放到了宣纸下,用砚台压好,说:“我知晓了,辛苦。”
张久成连忙摇头,而后马上出了门。
约莫过了半刻钟,朔望就从捧着大魏国史过来了,那梅花枝他果然没有拿下来,还好端端地插在发间。
岑闲还在批奏折,他把书放在岑闲的手边,看岑闲批奏折。
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在昭王府的时候,那时昭王搂着昭王妃在案几上写字,不远处的小书桌那,他打着哈欠,困得眼睛睁不开,岑闲拿着毛笔,把他没抄完的诗词一句一句写在了宣纸上。
朔望迷迷糊糊地合上眼,一股梅花香混着药的苦香萦绕在他的鼻尖。
明日就是最后一日,朔望想,我得找个理由……留在他身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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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岑闲就上朝去了,朔望百无聊赖地待在府邸里面,瞥见树杈子上的冰雪已经消融了。江浸月坐在他旁边,正兴致勃勃研究棋谱。
他每日要给岑闲请三次脉,有时来了不愿回府就不走了,赖在岑府不肯挪窝。
小黑猫抬着爪子拍了一下江浸月的书。江浸月拎着猫脖子把猫给扔到了朔望的怀里面。
小黑猫十分生气地冲江浸月咆哮。
江浸月「诶呦」了一声,啧啧道:“你也就在岑闲怀里乖。”
那猫挣脱了朔望的手,还不忘朝江浸月脸上扬了一爪子,江浸月反应极快,敏捷地躲开了。
朔望看着那猫跑远了,转头看着江浸月:“你说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赶我走。”
江浸月对朔望和岑闲那个生辰礼约定略有耳闻,听到朔望问扬了扬眉毛,笑着说:“这我可不知道,他铁石心肠得很,想要赶人谁能拦得住。”
“不过你试着讨他开心,”江浸月胡乱出馊主意,“看见那只猫了吗?挠了我们那么多次还不是留下了,为什么?因为他得岑闲欢心啊!”
我还不够讨他欢心么,朔望想。
他狐疑地抬起头看着江浸月:“真的?”
江浸月回答得斩钉截铁:“真的!”
朔望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不顾江浸月的阻拦,拽着江浸月出门去了!
江浸月哀嚎声一路:“祖宗求求你别带我啊!”
要是被岑闲发现了是他怂恿他那一箩筐破事都得被江与安知道了!
朔望拽着江浸月来到了昭罪寺。
昭罪寺是皇家开的寺庙,每年正月十三就会开门让百姓进来祈福,是以此时昭罪寺里面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都是来祈福的。
昭罪寺的主持站在正殿佛像旁边诵经念佛,他是个约莫四五十的僧人,眼角已经有了层层纹路。
佛像底下,魏长乐轻纱遮面跪在底下,双手合十祈福祷告,眼神却一片冰凉,并无无诚挚之意。她祈福之后磕了个头,站起身往门那边走去,正走到门口,她猝然碰到了正拽着江浸月进门的朔望。
青年俊美而神采飞扬,像是一潭死水里面扔进了一颗石子,掀起一片惊天骇浪来。
魏长乐看着朔望进门,难得愣了一下,身旁身着黑衣的男子低声问:“主子?”
“无事,”魏长乐转过头,若无其事道,“只是碰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而后魏长乐不知想到了什么,对旁边人说道:“派人跟着他,还有去查查他是谁。”
而另一边,朔望已经和江浸月进了昭罪寺。
“你来昭罪寺干什么?”江浸月问,“来给岑闲祈福么?”
“嗯。”朔望跪下来,给上面的佛像磕了个头。
江浸月神情复杂,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他学医救人,不信鬼神之说,岑闲更是不信。若岑闲的病求神拜佛救得了,也不会落下沉珂。但这会儿看朔望祈福,他又不好直接打击人,思来想去只好闭上嘴,看着朔望虔诚地拜了几下。
“你拜完了,可以同主持身边的僧童,拿个香囊,里面装有一个平安符。”江浸月提醒道。
朔望问:“你怎么知道?”
江浸月不跪佛像,看起来不像是会来昭罪寺的人。
“江与安年年过来,他拿的香囊最后都给了我,”江浸月颇为头疼,“我那都堆了十几个了!”
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声讶异地叫喊:“江二?”
江浸月身形一顿,麻溜地想要跑,然后就被江与安提溜住了后脖颈的衣服:“不是说没时间陪我来么?”
“我——”江浸月心思急转,指着朔望道“我来陪他祈福,他……他正求神拜佛要留在指挥使身边呢……江无祸……啊不哥哥哥你轻点……”
朔望:“……”
说得好像是没什么错处,可他怎么这么想打江浸月呢?
跟着走进来的魏琛嗤笑道:“你把指挥使服侍好了,他还舍得让你离开么?一个小情人连这点道理都不懂,居然还能得岑闲的青睐,我真是不明白。”
魏琛不明白,但朔望稀里糊涂地明白了。
这番话让朔望醍醐灌顶,他一脸我明白了的样子,江浸月痛苦地眯着眼看他,这货明白了什么?
明白了的朔望去和主持拿香囊,主持抬起头来看他,居然一时忘记了念经,旁边的僧童抽出一个香囊要递给朔望,被主持拦住了。
“施主,”主持慈眉善目,“你从何而来?”
朔望随口答:“远道而来。”
那施主一笑:“贫僧观施主面相,与贫僧有缘。”
他从袈裟中拿出一串用沉香木雕刻出来的,几乎可以说价值连城的佛珠串,递给了朔望:“此物便赠予施主。”
朔望连连摆手:“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他指着僧童手上的香囊:“我要那个就好了,多谢主持好意。”
主持白色的眉须动了动:“施主,此物与你有缘,名为破灾,是保平安的,施主,收下吧。”
保平安?
朔望想起来灯火下岑闲止不住咳嗽的样子,鬼使神差接了那串佛珠,道了句:“多谢。”
主持目送着朔望离开,旁边的僧童有些好奇道:“师父,您怎么把破灾给他了?”
破灾是他们师父的师兄的遗物,小僧童得叫他一声师伯,只是这个师伯英年早逝,据说二十多岁便因病去了性命。
主持捻着佛珠,没有回答小僧童的问题,重新念起了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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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岑闲在宫里面待了很久才回来。彼时天色已经灰了,他从朱雀门那出来,又碰上了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梅奕臣向来同岑闲政见不合,但他是个老先生了,又是先帝的老师,三朝元老,岑闲敬重他,是以从未同他起过冲突。
梅奕臣站在朱雀门门口,灰色的天光撒在他绛红色的官服上,他的目光落在岑闲身上,嘴角嗫嚅了一下,叫道:“岑闲。”
满朝文武里面,敢直呼指挥使之名,并在指挥使面前拂袖而去还不被记恨的,估计也只有梅奕臣一人了。
岑闲站在原处,等着梅奕臣说话。
梅奕臣看着他伶仃的身形,叹了口气:“今日是你生辰吧。”
“是,”岑闲答道,“梅先生。”
他私底下向来这么叫梅奕臣。
梅奕臣苍老的目光看着他:“你同我一个学生真像,明明一身君子骨,为何要做佞臣呢?”
岑闲心中知道梅奕臣说的是谁,他教的学生里面,君子骨为佞臣的,也只有昭王魏以诚一个人了。
“他不是佞臣,”岑闲道,“梅先生,我会证明给您看的。”
梅奕臣一愣,正想追问几句,但岑闲已经出了朱雀门,上马车去了。
回到岑府的时候天色已晚,他正要下马车的时候,窗口处被敲了敲,张久成冒出个头来,对岑闲说:“主子,今日我们有兄弟看见有人跟着朔公子……朔公子似是发现了好几次,我们怕他不和主子说,就悄悄来告诉您。”
岑闲目光一凌,快步下了马车朝府中走去。
他跨进房内,见朔望摆了碗长寿面在桌子上,见他进来兴致盎然地招呼说:“这是我给你做的,你尝尝味道!”
岑闲脱掉外衣坐在椅子上,“你今日有遇见什么人么?”
朔望神色不变:“没有,我除了跟江浸月逛,还能找谁?”
岑闲盯了他一会儿,没有再问,低下头用筷子挑起来面条咬了一口。
朔望将不知道从哪家酒馆里面买回来的梨花白放在桌子上,给岑闲满上。
岑闲喝了一点,手一顿,朔望立时紧张起来:“不好喝吗?”
“好喝,”岑闲眼角一弯,不管看了多少次还是惊为天人的脸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漆黑的眼睛仿佛能把人看到底,再深深蛊住,“我一人喝怎么有意思,你也喝些。”
美色当前不喝不是人!朔望十分豪气地把一晚酒给喝了!
反正我比他酒量好,朔望自信地想,他一定会比我先醉的。
醉了之后就上下其手在自己身上掐出青紫痕迹,然后就可以让指挥使负责!然后就可以胡搅蛮缠先留下来了!
朔望心中满意地想。
房内的灯油越燃越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半夜,朔望趴在桌子上醉得不省人事,桌上棋盘棋子零落,不知下了多少棋局。
岑闲眼神清明,有些好笑地看着因为喝醉了酒正在碎碎念的朔望。
想灌醉人,结果自己倒先醉了,这点三脚猫功夫……岑闲不由得叹口气,伸出瓷白的手指戳了戳朔望的脸蛋。
朔望啪叽一下抓住岑闲的一根手指,努力睁着眼睛看着岑闲,然后拿出来一串佛珠套在了岑闲的手上。
岑闲失笑:“这是什么?”
“破灾……”朔望说,“保平安的……”
他说完打了个哈欠,但是还不肯放开岑闲的手指:“我困了……”
“困了就回去睡。”岑闲说。
“你背我……”
岑闲颇为无奈地看着朔望。
尊贵非常的指挥使大人纡尊降贵蹲下身,把这个醉鬼给背起来了。
他武功虽高,但身体不好,今日又在宫里累了一天,又陪朔望喝了酒,早就乏力了,这会儿骤然背着人走,刚起身就踉跄了一下,忍不住伸出手撑了一下桌子。
小六有些担心:“主子?”
岑闲摇头示意没事,食指竖在嘴边,要小六别出声。
他背着朔望走过长廊,走几步停一下,冷风吹过他额上细密的汗,颇有些凉。
朔望的头搭在他的肩膀,亲昵地拱了拱他的脖颈。
“别赶我走了……”朔望的声音低而哑,“你要是太担心……就把我别在你的玉带钩上……”
“谁也不许碰不许看……只许你……好不好?”
岑闲沉默许久,不知在想什么,就在朔望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的时候,他模模糊糊听见岑闲笑了笑——
“好……”
作者有话说:
那个正月十三凶日的说法是百度的。
岑闲是有一点霸道在身上的……
江浸月:这踏马就是你在魏琛的话里面懂的东西吗?!
明天应该没有……
说好这本要做大纲最后只做了主角人设还无稿果奔的蠢作者猛狗哭泣,并想在明天整个大纲……给小可爱们道个歉……「QAQ」以及在思考要不要去掉甜文的标签【沉思jpg】
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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