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夏凉[种田]>第31章 

  “你做了什么?”

  傅居言冷冷道。

  明明是一个很瘦弱的哥儿, 那眼神却冷如寒冰,让葛正书满肚子准备好的话都堵在了喉中,下意识哽了一瞬。

  回过神来后, 葛正书不可置信起来, 这还是那个怯懦胆小连话都不敢对他说一句的可怜虫吗?他和这个买回来给葛正修当媳妇儿的哥儿并没有见过几面, 毕竟这人仅仅在家中待了月余, 后边十几天的时间还都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上的状态。

  但仅有的两三次见面,也足够他了解傅居言的为人了。平时娘和三嫂对傅居言的亏待他冷眼看着, 也没见这人有什么反抗的举动,就连和二哥告状都不敢,他很是鄙夷,这样的人,不过是阴沟里臭虫一样的存在, 根本不值得他多看一眼。

  而现在,这个因为他娘的几句话都能懦弱得去死的人, 一副强势而冰冷的态度,咄咄逼人,葛正书满是不可思议。

  “你……”

  “叔母!他说母亲不愿意住在葛家主动离开的!还说,还说娘和王叔……”翠姐儿话没说完, 眼泪已经落了下来, 紧紧咬着唇,再不肯发出一声。

  葛子明和卫青宁还小,可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大些的翠姐儿却已经懂些事了。

  傅居言一听, 再结合刚刚在人群里听到的话, 熊熊怒火顿时烧了起来!葛正书这个混蛋!什么话也敢说!

  古代女主最重名节,尤其是失去丈夫的寡妇, 一旦身上沾上什么污点,那就是被人人唾弃不耻的存在,不但失节的妇人名声尽毁,就是她的亲邻、儿女,都要终身背负亲人、母亲不贞的事实,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不得不说,葛正书这一招真是又毒又狠!

  傅居言就是刚来到这个世界,也知道如果今天的事不能合理解决,杨巧容一家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他狠狠一咬牙,葛正书这畜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连家丑都能拎出大街来供人娱乐,那他也不必给他什么面子!他高声道:“葛正书!妄你一介读书人,却满口胡言、无中生有,你正房一家仗你家中势大,欺人孤儿寡母,将人净身赶出,致使嫂侄无家可归,不得不借助他处。你为人子、为人弟、为人叔父,非但不勉力劝阻,却居然在这里颠倒黑白,腆脸说人是非!君子读圣贤书,行仁义事,你寒窗苦读几载,却把这圣贤书读到了狗肚子里去了?!家丑不可外扬,今日你既然不顾廉耻、不尊兄长,倾盆污水泼向自己至亲嫂侄、辱入土之人、污长兄好友,我就把这家丑扬一扬!让大家评评理,到底是你一张巧言令色的嘴能让人青红皂白不分,还是无可辩白的事实更能大白真相!”

  说完他冲王大石喊道:“大石哥,麻烦你把大嫂和几个孩子送回去,东西不要收拾了!托我给正修哥带句话,让他把来我这,把当日分家契书带上!”说罢他阴森森看已经面色发白的葛正书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我今天,就让你知道,有些错,是不能犯的。”

  葛正书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脸上已经没有了多少血色。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

  这个哥儿,他怎么敢!

  可惜他不知道,如今的傅居言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凌不吭一声的糯米软团了。

  王大石犹豫,“言哥儿,莫跟这疯子计较!我们都走!”居言一个哥儿,对上对方一群人,怕是要吃亏。

  傅居言不为所动,“大石哥,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王大石还想要说什么,那边葛子明又大声哭了出来,“娘!娘昏过去了!”

  “大石哥!你带着大嫂和孩子先回去!这里我来解决。”

  王大石一个粗人,这时候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居言,我,我马上和正修赶过来。”

  一直冷着一张小脸的卫青宁这时候却突然抓住了傅居言的手,“小爹,我不走!”

  翠姐儿看看母亲,再看看叔母,脸上的焦急挣扎再明显不过。

  傅居言开始头疼,都什么时候了!

  “翠姐儿听话,跟王叔把你娘带回去,找村子里的老陈好好看看。”他估计大嫂是一时怒急攻心晕了过去。再看看一脸坚决和恳求的卫青宁,“既然想留下,就好好待在我身边。”

  卫青宁重重地点了点头,他不要小爹受欺负。

  “慢着!你们想走就走!把话说清楚了吗?自己做了丑事还反来污蔑正书,果然是不识通化的乡夫野子!”季承安听傅居言一番大言不惭,又旁若无人想走就走,顿时怒从中来,简直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傅居言冷笑一声:“哦?你想怎么办?”

  葛正书心中不安极了,他对当日分家的细节并不清楚,但他清楚母亲和兄嫂的为人,怕是傅居言说的那些,有九成都是真的。他下意识抓住季承安,“承安!他们是我大嫂和二嫂!大嫂昏迷,你叫我怎么忍心?”

  可惜季承安把他的不安曲解了,虽然对傅居言说的一番话有所怀疑,但对葛正书的信任和对杨巧容先入为主的厌恶,让他已经有些执拗了,只安慰葛正书道:“你怕什么!是他们做了丑事,还黑白颠倒企图蒙混过关,这天下,还没有奸恶之人大行其道,良善之辈反倒要躲躲藏藏的道理!你今日所做,是成全读书人所奉大仁大义,岂能轮得到他们置喙!有我们在,他们断不敢为难你。”

  葛正书恨不得叫季承安闭嘴,傅居言却笑了,好一个猪队友他的神助攻。

  “说的对,这天下,还没有小人为道,善人退避的道理。葛正书,你若真的问心无愧,自认清白不堕,敢不敢随我去衙门亲走一趟?!”

  傅居言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县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岂能是他一个乡野百姓想去就能去的?一个不好,说不定要先挨上几板子大棍再说。更何况,这样一件小事……

  不,不对!

  在场的人都反应过来了,不是小事!

  果然就听傅居言接着道:“众人皆知,昔太。祖靖嘉以孝仁治天下,但在其东宫之时,却因亲王构陷,以亲母仁德皇后不贞被奏闻上听,时太上皇大怒,亲笔圣旨,赐死仁德皇后,将东宫贬为庶人,后代终生不得入仕,两宫血流成河。后有歌谣——白绫死,东宫藏,刑场之上落瓜滚。是为“仁德宫变”。但是在这之后!靖嘉帝卧薪尝胆一朝平反,遗恨当年,一纸令下,凡妇人贞节家事,不可辨者,皆可状闻官府,不计其扰乱之罪!”他直直看向葛正书,“既然你口口声声确凿家嫂与外人有染,这遭官府之行,自是坦荡不惧吧?”

  东陵律法他可没少向葛正修打听,毕竟要在这个世界上行走立足,少不了和各行各业的人打交道,他可一点也不希望自己吃统治者的亏。

  也亏得葛正修一介兵丁居然所知不少,让他知道了不少。

  葛正书已经是面色惨败,覆在季承安臂膀的手不停颤抖,他没有想到,傅居言居然能懂这么多!他只是随口一说而已!不,不会的,他不敢!百姓哪里有不怵官衙的?他一定是在诈他!他不能慌!

  几个学生也是惊讶不已,面色复杂,他们都不甚熟悉的东陵律法,这个乡下小哥儿却了如指掌。这让他们都从心底升起了一丝佩服。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季承安一样被假象和葛正书的三言两语蒙蔽了,他们之中绝对不乏知晓葛正书真意的人,但有一句话叫做事不关己己不劳心,他们和葛正书无冤无仇真要说起来还是同院学生,而杨巧容那边,却是真正的陌生人了。

  为了不知道真假的流言,就去得罪葛正书甚至得罪季承安,这绝对不是他们愿意看到的,对此,他们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君子明哲保身,独善唯己。

  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宫云岚却站了出来,“这位小哥儿,你说的没错,东陵律法确实有此一条,但得饶人处且饶人,焉知人之迹遇不同,他日若情转急下,无法自处,你又该当如何?”

  他这话分明在暗示傅居言他们的身份和葛正书不同,葛正书乃县学授学之学生,若不出意外,以葛正书的成绩,考个秀才是不成问题的,到时候葛正书还乡受迎,以此人心性,恐怕不会让傅居言他们的日子好过。他是暗示,也是提醒。傅居言刚刚一语惊人,睥睨无畏,倒是让他有些欣赏。

  傅居言听出他语中之意,无所谓一笑,阔落大方,“人各有心,心各有见。这位公子此话不错,但对我来说却毫无意义。所谓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以后的事说不准,但现下小人诋毁,我却是可以当场平冤,要不然,谁料以后会不会还有机会呢?”

  宫云岚一怔,失笑道:“是在下愚钝。”

  葛正书双颊涨红,两人话中所指再清楚不过!可他却一句话也不能说,跳出来反驳不就是承认了自己就是小人?

  与此同时,街对面福聚楼二楼临栏的一桌,一白发老者闻声道:“倒是个伶牙俐齿不服输的。”

  桌对面坐着的一青衫壮年男子羞惭道:“是学生识人不清。”

  那边的争纷两人从头看到尾,都是慧眼之人,谁是谁非自然一目了然。

  老者温声道:“你何错之有?只是有一句话,寒门子弟仕途不易,才更应该多加考察。举孝廉,推智识。孝廉于前,还不够说明当今局势吗?寻慎,你要明白。”老者微微叹了口气,“你既然怜寒门子弟仕途坎坷,就更不该让这些佞幸之辈毁了寒门学子的唯一出路才是。”

  安寻慎惭愧不已,“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了,老师放心,我虽出自寒门,但从未偏颇,这葛正书品行不佳,学生自会秉公处理。容学生先行一步。”

  “去吧。”

  傅居言这边,葛正书正要试探一番,却听同窗有人喊,“安夫子!您怎么……?”

  安寻慎径直走来,冷着一张脸,冲几个学生道:“当众闹事,不知所谓!你们几个回去再说!”

  几个学生显然很是惧怕这位夫子,诺诺不敢言。

  而葛正书看到安夫子,不知道想到什么,两股战战,几欲跌倒在地。

  安寻慎视线扫到宫云岚,两人眼神交汇一瞬又似乎并没有,他这才转向傅居言,“这位小哥儿,我是鸿起学院总夫子,可为鸿起学生作言。刚刚的事我已有所闻,你所言可是属实?”

  傅居言听此人身份,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以后辈之理拱手道:“夫子既已明达在心,又何必再由此一问?”

  本来以为傅居言一番话要惹得向来不假辞色的安夫子大怒的时候,却没想到他居然只是点了点头,“果然有几分灵秀,可曾识文读课?”

  傅居言一怔,本来以为这位看了一场自家学生的家事热闹,就算是知道了是自家学生的错,对于他这个毫不饶人的人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才对,难得还能跟他唠起了闲磕?

  但他还是有问有答道:“家中清贫不曾读课,只略略识几个大字。”

  眼见安寻慎眼里的期待慢慢降下去,傅居言好笑,莫不是大街上收徒弟来了?这古代的文人都是这般爱才如痴的吗?

  安寻慎背手而立,这才冷声对葛正书道:“葛正书,你可知错!”

  葛正书浑身一抖,“学生……学生……”

  “夫子,正书何错?!分明是这哥儿胡搅蛮缠,平白污蔑!”季承安指着傅居言恨声道。

  “你闭嘴!是非不辨,曲直不分,你们几个,回去都将《学赋》给我抄上十遍!”连坐处罚一下,季承安顿时遭到了同窗的白眼,他再不甘,也只能闭上了嘴。

  安寻慎懒得再问,“葛正书身为学子,为人不正,叔嫂不睦,有挑拨诬陷之嫌,罚你三月面壁家中,此次乡试不得参加,若无悔改,重罚再下!”

  葛正书听此,终于忍不住跌坐在地,一身清高不复。

  安寻慎对上傅居言,“这位小哥儿,云岚一句话说得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我相信你也不想闹大此事,让家宅不宁吧?”

  话都让这老狐狸说完了,傅居言还能说什么?

  他确实没打算把事情闹大,毕竟分家契书摆在那,也只能证明杨巧容他们是被葛家赶出来的,至于他们住在王大石一家,却是事实。闹到衙门那里,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敢托大。而一旦官府衙门闹一场,谁都会知道鸿起学院出了个不是东西的东西,于学院名声绝对有影响,到时候学院对于他这个事件挑起人,那态度真是不好说了。

  所以傅居言顺着台阶就下,反正葛正书的处罚也不算轻了,甚至学院也为他的行为付出了一点代价,毕竟,周围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不是?

  “夫子处事公秉,我代家中大嫂和孩子谢谢您。若您不介意,来日还望能让小子上门亲谢。”

  那边的杨巧容一时也缓了过来,拖着虚弱的身子,深深向安寻慎鞠了一躬,“民妇多谢夫子。”

  平民百姓平时哪里有机会见到这些人物?见这夫子愿意为了她这么一个寡妇出头,杨巧容心中感激不已,拉着两个孩子,“快给夫子道谢!”

  两个孩子脸上的泪水还没干,乖乖鞠躬,“谢谢夫子。”

  安寻慎见此,连忙叫人端立,心中也是微叹一声,对葛正书的感官彻底败坏。他决定的对葛正书的惩罚当然不止明面上的这些,事实上,从惊讶地发现曾经他夸赞过的学生平日居然是这样的作风时,他心中就已经决定,无论这学生以后科考如何,都不会让人给他对等的成绩了。

  他也曾官拜上卿,朝中关系牵连跟错,这么多年下来,就算依然保留自身清流,但其中弯道自然也是知晓的,悄无声息地退下一个学子的成绩对他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对着傅居言塞过来的竹杯,他没有推辞收下了,推脱不过几人的万般感谢,最终应了傅居言的答谢之请,带着几个学生和浑噩不知的葛正书匆匆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七月 姑娘的地雷!

  今天考完试状态不太好,先发上来,有错以后再改。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