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陛下,万万不可>第114章 破敌

  “即生与义两衡之,所欲原无异情也。……”

  蘸饱了墨的笔尖划过纸张,每个笔划都十分工整,尽管如此,梁焕抄完一句,和原文对比一下,还是觉得相去甚远。

  这是他乡试的另一篇文章,题目是《生亦我所欲二句》。这样的题目容易落入舍生取义的老套立意,但他这个破题可谓新颖。

  生和义都是本存于人性中的东西,如果可能的话,自然都是想要的。

  没想到他那个总是把纲常伦理挂在嘴边的人,也能写出如此通情达理的文章。

  梁焕放下笔,出神地望着整个抱岩阁里堆的字纸,要么是他的,要么是自己抄的他的。

  前些日子,邓直慌慌张张地跑来未央宫,告诉自己,他死了。

  见到自己没有任何反应,邓直表现得十分错愕。

  而自己却在想,他是如何做到让旁人觉得他死了,而非离开了?再怎么说他也是朝廷的五品官员,死了得有骸骨遗物吧?他是如何圆过去的?

  不过想这些也没什么意思。死了,走了,失踪了,叛逃了,无非就是个说法而已。

  这个时候,想必他已经去了想去的地方,找到想找的人了吧。

  想到那个画面,梁焕不由得身上有些不适,他闭了闭眼强压下去。

  自己这几年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他过得好么。自己做不到的事,那就让别人去做。只要他好,怎样都可以。

  疼就忍着吧,久了就习惯了。

  卢隐敲了敲门进来,躬身通报:“林丞相来了,在未央宫候着。”

  梁焕连忙平复了面上神情,起身同他出去。

  他现在已经不愿住在未央宫了,而是搬去了瑞坤宫和吴镜一起住。只有在接见臣工的时候,才会临时到未央宫去。

  他坐在正厅的主座上,接过林烛晖递过来的文件,随口问着:“事情都交待好了?”

  在梁焕刚登基那会儿,林烛晖总是像慈父照顾幼子一样看待他。可到了现在,虽然他们的年纪还是差那么多,他却再也不敢用那种态度对待这位年轻的帝王。

  林烛晖半低着头,恭谨道:“是,臣已见过他们,这里是交待给陛下的。向您辞别后,臣这两日便离开京城。”

  梁焕也没看他递上来的东西,凝视了他半晌,“叶廷枢这几年,是朝廷欠他的,你同他说一声,生前身后,该给他的朕一样也不会少。至于你嘛……你就算了。”

  听见这话,林烛晖垂着目光,跪在他面前,“臣不敢多求,如今这样,已是陛下恩典。”

  梁焕点点头,也没什么想多和他说的,刚想让他走,便听到他又来了一句:“陛下,臣还有个请求,臣想把女儿带走,可以么?”

  “啊……可以啊。”梁焕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想起来这事?”

  沉默一会儿,林烛晖低声道:“这次的事陈行离和他母亲帮了很多,臣想表达谢意,却不知道别的法子。臣自己都走了,女儿便不必在宫里了,想着他日后回来碍眼,还不如让臣把她带走。”

  梁焕的手一点点攥成拳,故作平淡地说:“真是难为你想出这么个主意。不过你也不用谢他了,他死了,不会回来了。”

  “邓直也说过他过世了,但臣总觉得并非如此。”

  他这样怀疑的理由是,如果陈述之真的死了,那么梁焕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淡然。

  这个理由,倘若梁焕还是几年前那个撒着娇问他如何讨人欢心的孩子,他可能会说出来。但面对现在的梁焕,这样说就太不恭敬了。

  梁焕不想跟他深究此事,“随你吧。最好把你闺女劝走,不然日日在这巴望着我,弄得跟我欠人家一样。”

  “您这样说,那臣就必须带她走了。”

  到这里也无话可说了。梁焕起身下座,来到林烛晖面前,搀扶他起身。他望了望这位满面沧桑的老臣,话音柔缓下来:“操心了一辈子,晚年享享福,再别管朝中这些事。”

  听前面林烛晖还有些感动,到了后面却只剩一个苦笑。他总是为自己的鞠躬尽瘁而自我陶醉,没想到到了最后,他所辅佐的君王居然跟他说这样的话。

  林烛晖无声地叹息一声,后退半步,朝着梁焕一丝不苟地三叩三拜,做足了离开前的场面。

  大平的五路兵马迅速向西进军,由于沿途经过的城池守军极少,所以势如破竹。在察多国有所察觉之时,雍州失陷的土地已经尽数收复。

  然而收复故土不是战争的结束,在边境,五路兵马合为一路,向察多国内部进军。察多人迅速募兵抵抗,可一时间能凑出的人数太少。况且,大平军队所用的兵器已经过改良,察多人的坚铁便没什么优势。

  军力不足,兵器也不比对方强多少,虽然合恨草治好了他们的冻疮,察多人仍然节节败退。大平军队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察多国的首都。

  最初开战只是为了收复雍州,大家都认为能往察多境内打几个城便属不易,谁也没想到一直打到了首都,所以这之后的事都没有预案。

  几个将领很想直接把察多国灭了,但他们做不了这个主。于是就只能先把察多的王室和官府控制住,免得他们趁机募兵抵抗,然后把消息传回京城。

  这一日的早朝上,众人就如何处置察多国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朝中有不少人对这个敌国恨之入骨,主张直接灭掉它,将其并入大平的版图。

  然而吏部和户部抱团不同意。他们认为,大平和察多两个国家长期共存,很多事情处在平衡之中。如若察多国突然没了,那大平的经济就会被严重搅乱。而且现在的大平还没从欧阳清治下的阴影中恢复,突然多了那么一大片国土,根本就无力去管。

  手下的两个部都不同意了,朱幸就只能跟着一起不同意。朱幸不同意,而邓直又没说同意,下面的人再怎么喊也无用。

  下朝后,梁焕叫了邓直和白从来,又让人去管外交的鸿胪寺抓上几个人,一起商讨和察多国议和的事。说是议和,其实是要求察多国称臣纳贡,成为大平的属国。

  商讨完要事,梁焕随口问了邓直一句:“前线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个问题太大,邓直不知从哪答起,便开始事无巨细地讲粮草是怎么运进察多的,讲冲进首都的士卒是怎么编队的,讲前线将领如何对待察多百姓……

  屋里其他人听得昏昏欲睡,梁焕也被气得够呛:“邓直,你这是以原先和林丞相说话的方式和朕说话?那朕要丞相有什么用?你还不如回去当你的兵部尚书。”

  一屋子人面面相觑,当着大家骂人,也太不给邓丞相面子了。陛下这是嫌原来林丞相太过嚣张,新上来一个就赶紧打压一下?

  邓直急得满头大汗,“臣……”

  他话还没说出来,门口便有卢隐进来通报:“陛下,晋州吴家遣人来传话。”

  听到这话,梁焕有些疑惑。这么多年,那边好像从来没往京城传过话。

  “什么事啊,要紧吗?”

  卢隐犹豫了一下,“也不是很要紧……”

  “那等等再说。”梁焕转而看着地上的邓直,“你方才要说什么?”

  邓直彻底泄了气,讪笑道:“臣就想说几句请罪的话,您还有旁的事,臣就不说了。”

  梁焕轻勾唇角,“请罪就不必了,好好改改你那些毛病。再把兵部尚书的缺填了,不许找你们林家的人。”

  说完,他把屋里这些人全赶出去干活。

  这时卢隐便过来说:“吴先生传话,说他们夫妇二人三月初的时候在家中被人绑了,蒙着眼什么都看不见,最近才放他们回去。”

  “他们还说,路上听到些声音,旁的都不认得,只认得一个是陈……陈员外的。”

  梁焕身子一僵,“他说什么了?”

  “说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了?”

  “没了。”

  梁焕皱着眉思索,陈述之后来又见过吴氏夫妇?若是如此,那么他必定对自己有所隐瞒。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和他的突然离开有关。

  他紧紧抓着椅子的扶手,把所有事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强忍着疼痛,努力用理性分析其中原委。

  终于,他找到一个不对劲的地方。

  那天晚上,他送陈述之回家,回到车上时,看到一张字条,写着“别走,跟着他”。

  如果陈述之果真是为了与那些人见面,那这张字条又是谁写的?

  他唯一想到的可能是,并不是陈述之真的要见那些人,而是有人想让他以为陈述之见了那些人。

  “卢隐,有天晚上朕去陈行离家里,回来时车上有张纸条,你扔了吗?”

  卢隐道:“没有扔,存在库房里,奴才这就去找来。”

  纸条上的字很是清秀,却不是梁焕熟悉的笔迹。他看了一会儿,还是把它交给卢隐,道:“你去找些很多人签了字的文件,挨个比对一下。”

  “陛下要哪些人?”

  “先看看宫里的人和朝中的人,不行的话,京城百姓也要看。”

  到了晚上,卢隐递过来那张纸条,另外还有一份奏折。

  梁焕将它们同时展开,奏折的作者是江霁,在奏折中可以找到“走”“着”两个字,仔细对比,果真和纸条上的笔触一模一样。

  啪的一声,梁焕将奏折摔在桌上,“卢隐,去把江霁叫来。”

  “这会儿应该已经回去了……”

  “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梁焕忽然怒道,“回去了就到家里叫,这还用朕教你吗?”

  卢隐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答应着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称呼“陈员外”是因为陈述之升过职,“死”前的官职是员外郎,死后也没有追封之类的。古人很少有叫“X大人”的,一般正式场合都是姓+官职。

  陈述之:林丞相和叶将军十几岁就认识了,所以林贵妃是哪来的?

  梁焕:……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陈述之:所以你什么时候打算找人给你生孩子?

  梁焕:领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