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山河恸之龙眷>第88章 哀恸

  全安明明说小主子在这殿中的,可是这……

  那小主子是什么样的性子,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从来就不是那种苛待下人的性子,怎会任人跪在此处?

  “敢问公公……”云九脚下略是迟疑,刚出声准备问问地上的小太监发生了何事,云德却突然疾步上前,将那垂下的一半帐幔撩起,露出遮掩着的另一半床榻。

  看见那抱膝蜷缩在榻上的孱弱身影,一个铁浇钢筑的大老爷们儿,霎时热泪盈眶,他拽着那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玄色团龙帐幔的手颤抖得不像话,“主子……”

  看到那帐幔下露出的人儿,云九一惊,一个大跨步上前,小心翼翼的对着床榻上的人儿轻唤了一声,“主子。”

  将身子蜷缩成一团的云恸似乎没有听到这近在咫尺的轻唤,他抱着双膝,头埋在臂弯中,一头墨发垂散,身上似乎还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丝织寝衣,单薄的身子陷在偌大的龙塌之上,孱弱得让人止不住的心疼。

  “主子……”砰的一声,云德直挺挺在榻前的脚踏上跪倒,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想要碰碰榻上那个让他心都疼得要碎了的孩子。

  “主子……”云九看着这模样的云恸,也在瞬间红了眼眶。

  福全认得云九和云德,看着两人这般举动,并未阻止,他知道,若说在此时此刻,这世上还有谁能劝慰主子,除了王府中的人,只怕再也不会有别人了,他抹抹红肿的眼睛,默默爬起来,一瘸一拐退出了内殿。

  他知道经此一事,殿下只怕是要恨上陛下了,可是……

  若说殿下可怜,昨夜在殿外坐了一夜的陛下何尝不可怜?

  失去这个皇嗣,甚至让那样坚不可摧的帝王落下了泪,他在这宫中伺候多年,对于当今陛下的心性是知道的,无论遇上什么事,陛下永远都是不形于色,仿佛他从来就没有过喜怒,可是太医说皇嗣没了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陛下脸上那无法遮掩的痛不欲生……

  殿下,如果您知道陛下有多痛,您就别恨了他吧,他比谁都要痛……

  “小主子……”云德哆嗦着手,轻轻将掌心落在云恸的发心,就如同他幼时那样,缓缓的,小心翼翼的轻抚,“小主子,德叔在呢。”

  缩在榻上的人儿似乎是听到了这声德叔,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缓缓从臂弯中抬起头来。

  看着那终于抬起头来的人儿,云德和云九双双怔愣当场,那温润如玉,清贵无双的少年仿佛一夜间就形销骨立,眼眶中空荡荡的恍若失了魂一般,满脸泪痕斑斑,仿佛林中受伤绝望迷茫的麋鹿。

  “主子——”“小主子——”即便是心中早有准备,可是亲眼看着这样狼狈的小主子,两人还是震惊到大惊失色。

  “小主子……”云九站在榻前,看着榻上的人儿,他手脚无措,想要抬手,却又觉得不合规矩。一时,慌得连话都说不出一句来,“小主子……”

  本就身心神俱伤,又在榻上这样埋头坐了一整夜,云恸眸子有些涣散,半响都没看清楚眼前的人。

  “主子——”看着他的模样,云德吓了一跳,扑过去拉着他的手,“主子!主子!我是德叔!我是德叔啊,您这是怎么了?!到底出了何事!?您——”云德和云九云旬不同,虽说三人当年都是王妃临终托孤。府中能主事的主子没了,小主子一个嗷嗷待脯的稚子,一应大小之事总得有个拿主意做主的,云九云旬两人俱是心细又稳重的,这事儿自然就落在了他们两个头上,云德不若云九心细,性子也有些莽撞,但是是个忠心不二的,又是老王爷亲自教养的,跟云王情同兄弟,让他贴身照料小主子,虽说有些不妥当,但是当时的情形让云九独立支撑实在太难,如若一个不妥,整个王府只怕就要被彻底颠覆倾灭,三人仔细一商量,最终还是让云德贴身照料保护小主子,云九和云旬掌管王府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庶务。

  云恸被抱进宫中交由皇后抚养之后,云德便以贴身侍卫的身份跟在了云恸身边,后来玄湛登基,京中形式不容乐观,玄湛忍痛将云恸送往西北时,云德作为王府跟着进宫的老人,自然是跟随前往西北。

  这些年,云德一直半步不离左右的跟着云恸,照料他的起居,跟随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自是比云九和云旬的感情要深厚得多。

  就如此刻,云九拘谨得无法近身,云德却能毫无隔阂将榻上那尊贵的小人儿当做自个儿孩子一样亲近。

  “……德叔……”眼前的人始终有些模糊,但是那熟悉的声音却足以让他认出此刻在跟前的人是谁了。

  “是德叔,是德叔,主子……”摸摸少年柔软的发,云德老泪纵横,“是云德没用,让您受苦了!”

  “德叔……”他轻轻唤了一声,泪意还未干的眼中再度滚下大滴大滴的泪来,“德叔……德叔……”

  他脸上似悲似痛,眼中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不停。

  “主子,您别哭……您别哭……”

  这是自除夕被玄湛半道从驿站接回宫中后首次相见,看着好好的孩子被折磨得这般形销骨立,云德抹泪不停,自责得恨不得杀了自己。

  是他没用!是他没用!

  云恸摇着头,哀恸得无法言语。

  “主子……”看着哭成这般的主子,云九怎么忍都没忍住眼眶中积蓄的湿意,“老奴带你出宫,可好?”

  看着这样痛不欲生的孩子,云九狠狠的攥着拳头,心中那股悲怆再也无法抑制。

  这是云氏仅存于世的血脉!

  他们这些年的战战兢兢不就是为了守护得这云氏一族仅剩的血脉吗?可是如今,他们却眼睁睁看着这仅存的血脉受尽折磨,受尽折辱!这又算什么!?

  如若这个孩子没了,他们所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所守护的云家又有何意义?

  云恸摇着头,满身满心的哀恸,绝望的望着云德,“德叔……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主子……”看着他的模样,云德神色有些一怔。

  “为什么会这样……德叔,为什么会这样……”

  “……主子您……您怎么了?!”云德瞳孔一点一点的紧缩,心中那个不好的预感似乎在蠢蠢欲动。

  “……我为什么会是怪物……为什么……为什么我会是怪物,德叔……德叔……为什么会是这样……”

  用男儿身雌伏在同是男人的身下已然是逼不得已,可是为什么老天竟还这样捉弄他!?

  云德闻言,丕然色变,他惊怒不定的握着云恸的肩头,出口的声音如同被铁砂磨过一般嘶哑,“主子,您……您说什么?!”

  云恸失声痛哭,“我是怪物……德叔,我是一个怪物……为什么我会是一个怪物……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不想当怪物……”

  云德听到那哭喊如遭雷击——果然——果然是么?!

  他眸子缓缓垂下,落在那孩子衣衫覆盖下的小腹……他早该想到的!他早该想到的——“玄湛——”云德呲目欲裂厉声怒吼出那让他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人。

  那年从京城去往西北的时候,离了熟悉的环境和人,小主子走了一路便哭了一路,那般小小的人儿,握着一枝干枯的桃枝,瘪着小嘴一边哭一边抹泪,不停的问他,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去,他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他的阿湛哥哥……到了西北,他也整整哭了半月,渐渐的,小人儿好像是知道了,无论他怎么哭,他都回不到他熟悉的地方,也见不到他的阿湛哥哥,他渐渐才不哭了,只是依然惦记着他的阿湛哥哥,那枝被他拿了一路的桃枝,到了西北他就没有见到了,本来以为他丢了,后来才知道,他找了一方锦帕仔仔细细包好放在怀中,宝贝得睡觉都是要抱着的……

  可是,那让小主子惦记了这么多年的阿湛哥哥,如今却是如此待他……那人何德何能配让小主子这样对他?!

  云德用另一只手狠狠抹了抹眼,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在榻沿,“小主子,德叔带你回西北!”